政治发展与反对党崛起：一个全面分析

1999年大选就是在要求政改的形势下展开。乘着烈火莫熄运动的东风，1999年10月四个反对党——民主行动党、伊斯兰党、公正党和人民党——组成替代阵线（Barisan Alternatif, BA，简称替阵），并发表《迈向公正的马来西亚》的竞选宣言，提出公正、正义、反贪污、废除内安法、降低贫困率、保障各族群学习母语的权利等主张。伊斯兰党不提伊斯兰教国理念，而是强调廉洁、改革、经济发展、社会公正等问题，^[14]以与其他反对党取得共识。国民阵线因为安瓦尔事件，面临空前挑战，尤其是巫统，丧失马来人人心，选战极为艰难，一位巫统老政客穆萨 · 希淡谈到竞选，“我过去从未遭遇到这样的选举经历，在马来人占多数的选区，国阵的领袖和竞选人员看起来筋疲力尽，困难重重，这是因为有如此多的马来人——年轻的、年长的、工人、知识分子、富人、穷人——都坦然、无惧、义无反顾地为反对党助选，不论是伊斯兰党、行动党、人民党还是公正党。只有在华人占多数的选区，国阵和巫统的领袖才能松一口气，他们告诉我：‘丹斯里，这里没有问题’。”^[15]

1999年大选结果，尽管国民阵线仍然取得胜利，得到193个国民议席中的148席，但巫统与以往选举相比大大失利，只得到72席，比1995年下降了16席，马华公会取得28席的好成绩（参见表7-1）。从选票的族群分布来看，巫统得票率下降，仅获得马来人47%的选票，而伊斯兰党获得的马来人选票超过50%。^[16]这表明，大部分马来人在选举中不支持巫统，它在马来人集中的选区“被打得落花流水，输掉所有马来选民超过90%的选区。在马来选民超过66%的选区，总得票率比替阵的低。”^[17]国阵这次反而要依靠华人的选票，才能赢得大选。同时，替阵共获42席，伊斯兰党成为最大赢家，获得27席，这是伊斯兰党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不仅保住吉兰丹州，还在丁加奴州取得执政权。而行动党失利，只获10席，失去议会第一大反对党的地位，甚至党领导人林吉祥也在选举中落败。行动党之所以失利，主要因为华人不支持它，华人对行动党与伊斯兰党结盟大惑不解，如果支持行动党，就是支持伊斯兰党，也就是支持伊斯兰教国，这是华人所不愿意看到的。此外，国阵采取多项吸引华人的政策，包括批准韩江学院成立，批准独中建分校，批准增建和搬迁华小以及增加给华小的拨款，赢得华人欢心。华人也担心马来人不支持国阵可能引发政局动荡，因此，华人投票给国阵，“以维持现状为先，全力支持国阵。”^[18]

表7-1　马来西亚主要政党的国会议席及得票率（1999—2013年）

续表

注：2008年各政党得票率是西马地区的得票率。
数据来源：（1）［马］潘永强主编：《旧政权新政府：马来西亚2004年大选与政治走向》，吉隆坡：大将出版社，2004年。
（2）（马来西亚）《星洲日报》2008年3月18日。
（3）Results of the 2013 Malaysian general election by parliamentary constituency, http://en.wikipedia．org/wiki/Results_of_the_2013_Malaysian_general_election_by_parliamentary_constituency.

选举后各政党都进行检讨。行动党认为与伊斯兰党结盟会损害华人对它的支持，于是在“9 · 11”事件发生后的第11天，即2001年9月22日，行动党宣布退出反对党联盟替阵，划清与伊斯兰党的界限，以重获华人支持。巫统也检讨失利原因，很多巫统党员和评论家认为“巫统需要改革并听取选民的声音”，马哈蒂尔应为选举失利负责。但一贯强势的马哈蒂尔则认为是马来人的忘恩负义、反对党的谎言和巫统内部斗争导致失利。^[19]他表示不会主动辞职，而是继续致力于复苏经济，稳定社会。为了与伊斯兰教党争夺伊斯兰合法性，重获马来人的支持，马哈蒂尔总理于2001年9月29日，也就是“9 · 11”事件18天后宣布马来西亚是伊斯兰教国（Islamic State），这表明，“巫统又向伊斯兰政治化迈出一大步”。^[20](www.xing528.com)

马哈蒂尔最终于2003年10月宣布辞职，由副总理阿都拉 · 阿赫麦德 · 巴达维（Abdullah bin Ahmad Badawi）接任总理，阿都拉为官清廉，为人温和，他提出经济发展、廉政等一系列主张，选民对他寄予厚望。2004年大选在新总理上台后不久进行，国阵在选举中大打“发展牌”，提出具体的促进民生政策和改革措施，反对党行动党提出竞选的十大诉求，强调国家的世俗性、民主、铲除贪污、消除贫困等。^[21]公正党和伊斯兰党组成的替阵仍延用1999年的竞选纲领，但随着马哈蒂尔下台，“安瓦尔效应”已经淡去，替阵没有了攻击巫统的“利器”，没有吸引选民的竞选纲领，伊斯兰党只有打“宗教牌”，重提伊斯兰教国议题。但“宗教牌”不敌“发展牌”，2004年大选选民最关注的是公正、民主、民生、反腐等问题，新总理带来新气象，也带来新希望，结果以巫统为首的国阵在2004年大选中大获全胜，获得198席，占国会议席的90%，其中巫统赢得110席，马华公会得31席，民政党和国大党分获10席和9席，都创历史新高。而反对党则惨败，行动党赢得12个议会席位，重新成为议会中的第一大反对党，伊斯兰党议席大幅下挫，只获得7席，还丢掉了丁加奴州，只在吉兰丹州以微弱优势保住政权，而公正党仅获1席（参见表7-1），令人担忧这个新政党未来的命运。

然而，人们对新总理，新气象的期许很快失望，阿都拉总理尽管也对治贪和朋党有所举措，但在国阵政府庞大和根深蒂固的体制下，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变革。在2008年大选中，国阵的竞选纲领与2004年大体相同，民主行动党提出的大选宣言包括民生、民主、公正、廉洁等主张。^[22]公正党有安瓦尔坐镇指挥而士气大振，^[23]伊斯兰党对2004年大选失败认真反思，转变宣传战略，不再提伊斯兰教国主张，而是提出“福利国”概念，^[24]关注的是马来西亚的民主、民生、自由、民族团结等问题，与行动党和公正党的大选宣言有不少相同之处。

2008年大选于3月8日投票，大选结果是执政党国民阵线惨胜，仅夺得议会140席，其中巫统65席，马华公会15席，民政党2席，国大党3席，创历史新低。反对党夺得80席，这是马来西亚有史以来反对党赢得的最好战绩，三个主要反对党都表现出色，公正党赢得31席，成为国会第一大反对党，行动党赢得26席，伊斯兰党赢得23席（参见表7-1），国阵第一次失去控制国会三分之二议席的能力。从得票率来说，国阵在西马的得票率为49.65%，低于反对党的50.23%，只是由于选区划分和选举制度，国阵仍然能够拥有国会多数议席。在州政权上，国阵不仅未能夺回吉兰丹州，还失去了吉打州、霹雳州、雪兰莪州和槟城的政权，伊斯兰党夺得吉兰丹和吉打州，行动党夺得槟城，霹雳和雪兰莪则由三个反对党联合执政。这次大选被称为一次政治“大海啸”，国阵的惨胜和反对党的崛起，标志着国阵一党独大、国会一言堂的局面被扭转，评论家普遍认为这有利于两党制的形成，有利于马来西亚政治民主化，所以有人高度评价这次大选，“如果有一天，大马政治能和日本或韩国媲美的话，那2008年3月8日，将是一个划时代的日子。”^[25]

与2004年国阵大胜相比，2008年国阵的惨胜出乎所有人意料，很多人都在探讨个中原因。巫统领袖总结出六大原因，即马哈蒂尔不断炮轰所造成的破坏、安瓦尔掀起的反风、巫统青年团高举的短剑、扯后腿、拆印度神庙和部分领导人狂妄。^[26]其实根本原因是马来西亚人民，不论是马来人、华人还是印度人都对国阵长期执政以来的贪污腐败、官僚主义、族群政策不平等、民主和人权不彰、司法不独立等弊端感到不满，这是马哈蒂尔长期主政形成的积弊，2003年马哈蒂尔下台，人们对阿都拉寄以厚望，所以2004年大选国阵大胜。但阿都拉在消除上述弊端上没有太大作为，可是民众要求变革，因而各族群对国阵的支持率都在下降。据2008年的一次调查，华人对国阵支持率从65%下降到35%，印度人对其支持率从82%下降至47%，马来人的支持率也从63%下跌至58%。^[27]

2008年大选给马来西亚带来较大变化。执政党方面，阿都拉被认为要为这次大选失利负责，在2009年3月举行的巫统党选中，其主席职位被纳吉布取代。2009年4月2日阿都拉正式辞去总理职务，纳吉布 · 拉扎克（Najib bin Tun Haji Abdul Razak）接任总理。反对党方面，三个主要反对党——行动党、伊斯兰党和公正党决定组成“人民联盟”，以进一步推动两线制，推翻国阵政权。三党在宪法、公正、自由、经济等议题上达成共识，伊斯兰党不提伊斯兰教国，而是像其他反对党一样，致力于追求公正清廉的政治环境。同时，民众更加渴望改变，改变族群政治的弊端，改变国阵长期执政的积弊。

2013年大选就是在这种反风日盛的形势下进行，选战异常激烈。国阵的目标不仅要保住执政党地位，而且要恢复控制国会三分之二以上议席。为赢得选民支持，国阵政府在选举前提出废除不得人心的“内部安全法”，还在竞选宣言中作出17项涵盖政、经、文、教、交通、肃贪、环保、青年建设、妇女权利等领域的承诺，呼吁选民继续支持国阵。^[28]而反对党人民联盟的目标是打败国阵，上台执政，实现政权轮替。为赢得选战，民联誓言铲除贪污，消除族群不平等，改善民生，它承诺，一旦执政，民联将承认华文独中统考文凭、落实免费教育、废除高等教育基金贷款、降低燃油价格和水电费；分阶段收回大道经营权，废除大道收费，以减轻人民生活负担；停止莱纳斯稀土厂运作，全面检讨柔佛边加兰石化综合发展计划等。^[29]民联提出“民联是人民的希望”，“五月五，换政府”等口号，反对党领袖安瓦尔一再呼吁：“我们现在希望的是，给我们机会，好让人民的声音能成为治理国家的最崇高声音。”^[30]

2013年5月5日马来西亚大选举行，选民以极大的热情参加投票，投票率高达80%，是历届大选之最。大选结果是执政党国阵获得国会133席，虽然保住执政权，但没有实现取得三分之二多数议席的目标，所得议席比上届大选还少了7席，只能称得上是惨胜。国阵中的巫统是最大赢家，赢得国会88席，继续扮演“老大”角色。而马华公会和民政党则是惨败，分别只赢得7个和1个国会议席，创历史新低。反对党民联获89席，其中行动党最为辉煌，得到38个国会议席，95个州议席，公正党得到30个国会议席，伊斯兰党获得21席。从得票率来说，国阵只得到48.6%的选票，而民联得到51.4%的支持率（参见表7-1），但由于马来西亚的选举制度，他们所得国会议席却远远少于国阵，只比上次大选增加了7席。

但民联的发展势头没有持续下去，2015年伊斯兰党重新谋求实行伊斯兰刑法，招致行动党的激烈反对，2015年6月行动党宣布与伊斯兰党断绝政治关系，7月伊斯兰党也宣布与行动党正式决裂，两党断绝关系导致人民联盟解体。从伊斯兰党分裂出来的开明派组成国家诚信党，2016年1月行动党与公正党和诚信党正式组成新的联盟——希望联盟，2016年3月伊斯兰党则与民族联系党（简称民系党）正式结盟，组成“第三政治势力”。随着反对党势力的分裂，国阵面对的压力减轻，在下届大选中很可能会继续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