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亚联盟的争议与巫统的兴起

英国在日本占领马来亚期间，就着手修订现有的宪政及行政架构，策划重返马来亚。1943年英国政府殖民部成立马来亚策划部（Malayan Planning Unit），由贞特（Edward Gent）负责，他也是战后马来亚的第一任总督。^[1]英国政府对战后马来亚政策的重要转变，就是废除战前亲马来人的三项政策——苏丹享有最高的权威、马来土邦具有自治权以及马来族群享有特殊待遇。^[2]

1945年日本投降后英国重返马来亚，英国政府特别代表马麦克（Harold Mac Michael）抵达马来半岛，与各土邦苏丹签订新条约，让他们把权力让渡给殖民地政府。苏丹因在日据时期有与日军合作之嫌，怕受英殖民政府制裁而王位不保，只得签署条约。1946年1月22日，英国政府发表了《马来亚政策白皮书》，计划将半岛上除新加坡之外的雪兰莪、彭亨、霹雳、森美兰、柔佛、丁加奴、吉打、吉兰丹、玻璃市、槟城及马来甲，组合成“马来亚联盟”（Malay Union）。马来半岛由一个中央政府、一名总督统治。“马来亚联盟”赋予总督制定法案无需征求苏丹同意的权利，苏丹权力完全被剥夺，只剩下处理伊斯兰教以及马来习俗事务的权力。新宪政也开放公民权，采取出生地原则（jus soli），大量华人符合资格。据估计，在当地出生的160万华人（1,633,332），占马来亚华人总人口62.5 %，可自动成为马来亚公民。至于来自中国或其他地方的98万华人移民，只要满足规定的居留期限，亦可申请成为公民。^[3]

英国推出“马来亚联盟”的计划是基于马来亚对战后英国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和经济价值。一是中央管制的方式有利于改善以往各邦架床叠屋治理的方式，精简政府架构，从而更有效地恢复战后秩序。^[4]二是这项计划也有惩罚马来人、奖赏华人的意味。因为日据时期马来人亲日，而华人抗日，使得殖民地官员怀疑马来人的忠诚度。^[5]三是1945年8月17日印度尼西亚宣布独立，与荷兰展开独立战争，英国政府认为这可能会刺激马来民族主义，激发他们对抗英殖民、独立建国的意向，需要加以提防。

图5-1 1946年马来亚联盟计划签署

图片来源：《马来亚公报》（Federation　of Malaya Official Year Book）(www.xing528.com)

但是，剥夺苏丹权力以及开放公民权的做法，激起了马来人的强烈反应。大量华人成为马来亚公民的事实，使得马来人担忧未来的马来亚联盟将由华人支配，苏丹权威丧失也意味着马来人失去了保护者。^[6]乌来玛（宗教学者）、教师以至普通马来民众纷纷召开大会，团结马来人力量，声讨英国。1946年3月1日开始一连四天，新马两地41个马来团体代表在吉隆坡召开会议，群情激愤。他们坚决反对马来亚联盟剥夺苏丹的权力，允许英国直接统治，把马来亚全境沦为英国的殖民地；大会要求马来亚恢复到战前的状况，^[7]还宣布马来人从4月1日起头缠白布，为期一周，以示哀悼其“生存权和自由”的丧失。1946年4月1日各州苏丹本来打算参加新任总督贞特的就职典礼，但是数百名马来群众头戴宋谷（Songkok）缠白布游行抗议，各州苏丹最终缺席总督的就职礼。^[8] 这项举动也被视为马来统治者抵制英殖民地政府的重要表态。

在此形势下，马来民族统一机构（the United Malays National Organization，简称“巫统”，UMNO）于1946年5月11日在新山正式宣告成立，拿督翁（Onn Jaafar）为首任主席。“巫统”是战后最重要的马来人政党，强调捍卫伊斯兰教，维护马来统治者苏丹、马来族和土著民族的基本权利和特权，促进马来族的经济发展和创造一个以马来文化为主的国家文化。^[9]

英国先前不顾马来社会的反对，在1946年4月1日新任总督贞特就职典礼上宣布“马来亚联盟”正式生效。英国寄望华人的支持，但却没有得到华人社会的积极回应。当时，马来亚的华人社会普遍不关注“马来亚联盟”问题。华人依旧以侨民自居，希望保留双重国籍，整体尚未形成认同马来亚的意识。战后华人社会主要关注战后复原事务，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新宪法方案无以应变。^[10]另外，华人社会处于分裂状态，华人政治认同从战前就因为中国境内的国民党与共产党之争，而分裂为左右翼两派，他们关注的焦点是哪一派将成为新中国的主人。虽然也有不关心政治只重视经济利益的华人民众，但是他们大多明哲保身，置身事外。^[11]

马来人对新宪政的反对引起英殖民政府的担忧。在新宪政实施后，拿督翁领导巫统对殖民地政府进行全国性的抵制运动，他也尝试劝告苏丹与英国政府重新检讨这项对马来人不公平的宪政，马来人甚至开始对苏丹的忠诚产生怀疑，这个情况如果持续恶化将使得马来人从反“马来亚联盟”上升到反殖民政府。^[12]另外苏丹也通过信件向伦敦的殖民部表达不满，在英国许多从马来亚退休的英国文官也批评这项法案，英国政府饱受压力。^[13]

总督贞特爵士不打算以武力来平息这场风波。他选择与苏丹以及巫统协商解决，而不考虑与跨族群政治联盟——“全马联合行动委员会—人民力量中心”联盟（AMCJA-PUTERA）对话，因为后者的目的是终止殖民统治，要求独立；而苏丹与巫统尽管对马来亚联盟的相关条约不满，但认可英国的间接统治，没有反殖民的目标。^[14]东南亚最高专员麦唐纳（Malcolm Macdonald）支持贞特的决定，认为与巫统及苏丹协商，不单不会让英国失去马来亚，反而可以强化殖民政府在马来亚的地位，他说服伦敦重新考虑恢复苏丹的权威以及收紧公民权的申请。^[15]“马来亚联盟”计划只实施了两个月，1946年8月至11月间，英国政府与巫统以及苏丹共同协商制定新的宪政条款。由此一来，“马来亚联盟”名存实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