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直门附近的一所普通民宅里,我见到了现已退休的原中央办公厅老干部局副局长李维信。邓小平第二次被打倒的时候,他在宽街邓小平寓所与邓小平一起度过了一段幽居的日子。
“那时我在原中南海招待所(现金台饭店)当副所长,组织上突然让我准备一套行李,要执行一个任务。啥任务不知道,一辆吉普就把我拉到了宽街。”李维信说,“这时候我才知道,邓小平经过他的个人要求,要同孩子住在一起,已经结束隔离,从东交民巷搬回了宽街。但回来后谁来管理?任务就交给了管理局。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连家都没有回。去了以后看到,当时8341部队派了一个警卫班,比一般警卫班人多一些。”
“房屋的前后都有一个哨,晚上还有一个巡逻哨。交给我的任务是管生活,并注意安全,还要绝对保密。那时招待所的干部职工都不知道我干啥去了,只有有关干部知道。
“买菜可以要车,有保姆去买。我每星期去301医院给邓小平取药,如果他看病负责要车并陪他去。当时邓小平的工资400多元,取药在301医院都使用代号。朴方在301住院,毛毛经常在家。
“比较起在东交民巷的严格隔离,在宽街要松一些,只是不能随便出去。这时外面有很多谣言,有的还说邓小平跑到朝鲜去了。中央电视台找来采访,我说就住在这里。
“当时,文件不给看了,连报纸都没有,只有一台电视机。电视机坏了几次,由我抱去修理。抱到广播电视部技术处去修理。人家爱答不理的,说放在那儿吧,我一说是老邓的,修理工就积极了,说是老邓的呀,那得赶快给修,给好好修。很快就修好了。从这里我也看出了民心,老百姓是向着邓小平的。
“我刚到宽街的时候,碰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炊事员不干了。他说报纸上都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文件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再干了。我劝他:管那么多干啥?这是组织交代的工作。可组织还让我划清界限呢!我不干,不就是划清界线嘛。炊事员执意要走,他走了。他走后,邓小平的继母就自己来做饭。
“邓小平家的两名服务员那时也要走,也说要划清界限。我做了许多说服工作,说这是组织上派的任务,你们走了,也还要派人来做。影响面大了反而不好,所以组织要求她们留下来继续做。她们还好,听劝。留了下来。没想到只过了两个月,走掉的炊事员又自己回来了。这也说明他到社会上看到了人心所向。这个时候人们都看清楚了谁是真正为老百姓的,与‘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群众的心态是大不一样了。
“邓小平不爱说话。在宽街的那段时间,只有他在301医院住院的时候同我说了一些话。在301医院,他要做手术,吴蔚然大夫是手术顾问。吴大夫去同他谈手术方案,我在门口站着,邓小平就说,‘你也过来,你也听听。’因为我当时算唯一的官方代表吧。
“我每周去医院两次,主要是看他生活上有什么要解决的问题。就在邓小平住院的时候,‘四人帮’已经被粉碎。
“有一次我说:有十几部电影要拿出来放。邓小平说:不只十几部吧,有很多电影都可以拿出来放。
“在他刚做完手术时我去看他。手术后的邓小平身体恢复很快,又开始一根接一根地吸烟。那时他还是什么文件也看不到,他的眼睛望向我,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就立刻走到他的面前:‘首长,有什么事吩咐?’‘粉碎“四人帮”的材料下来了吧?’他问。‘下来了一个,后面还要下。’我说。‘传达到了哪一级?’全体党员都传达到了。
“‘你帮我反映一下,我要求看文件,打招呼会上华国锋同志的讲话,也要求看一看。’他很郑重地说。‘行,我马上汇报。’我说。
“从1976年12月14日起,恢复了给邓小平看文件。第一个文件就是‘粉碎四人帮材料之一’,我亲手交给他的。
“他看完文件后,我去取文件。他叫我坐坐。‘坐这里,坐这里。’他说。我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看啊,不需要之二、之三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材料之一就说明问题了。’(www.xing528.com)
“那天他兴致很高,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再谈谈,外面还有什么新闻?’‘还真有一条地道的爆炸性新闻呢。’我说。‘怎么就是地道的,那还有不地道的啦?’邓小平的眼睛透出了孩子般的好奇。
“‘地道的就是真爆炸,不是比喻和形容。’于是我告诉他他的女婿骑着那辆国产摩托车出门时,摩托车爆炸了——是汽缸的质量问题,汽缸爆炸了,碎片都蹦到哨兵的衣服上了。
“‘伤人了没有?’邓小平关切地问。‘没有伤人。’我说。
“‘我们的好多产品就是质量不行,’邓小平感慨地说,‘不行,还吹。就那个‘风庆轮’,‘四人帮’吹它如何如何好,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当时好像也出事了,质量有问题。我说它的质量不行,江青就同我吵。她整天空喊解放全人类,就是不解放生产力。不能解放生产力,还谈什么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那才是反马克思主义呢。
“在手术之前,徐向前、聂荣臻、余秋里都去医院看过他。他们是从暗楼梯上去的,没有从大门进。消息传开后,更多的人来医院,专门看望邓小平。后来他那个南楼五层,都要成一个会客厅了。
“撤职以后,邓小平很坦然。他每天都锻炼身体,除了在院子里散步,就是每天戴个大草帽,把院子里的草剪一遍。他做事特别认真,大夏天的,毒日头下,他也坐一张小板凳上一剪刀一剪刀认真地剪草。每次汗水都湿透了衣衫。剪下的草全都码得整整齐齐地晾在台阶上。他在生活上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做什么吃什么。做完手术后,抱着个瓶子还散步,穿一件小棉袄,没有外罩。
“山东我老家来了一些朋友参观故宫,说老家好多地方都弄些小瓶子栓根红线挂在墙上。这个时候,从社会上的呼声,从叶剑英嘱咐的一定要安全保密,把邓小平的病一定要治好,我已经意识到他就要出来工作了。毛主席纪念堂奠基时华国锋还说过一次要继续批邓,以后就不提了。
“那是在京西宾馆开会,他第一次出来。好多老同志都想看他。会议未散之前,许多老同志就提前退场了,等在门口要见他一面。王恩茂跑得最欢了,王恩茂那时是新疆的第一书记。这些老同志见到他很亲热,互相说的是:你胖了。你瘦了。”
李维信,从十几岁参军起就进了中南海为中央首长服务。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乃至赫鲁晓夫、胡志明,他都能说出他们的一个个小故事。我问他:你接触了这么多中央首长,比较之下,你觉得邓小平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
“我在山东老家做儿童团长的时候,他是刘邓大军的邓政委,我对他就有印象。能干、干练,办事干脆、不拖泥带水。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好像他特别爱动脑筋,我感觉他了解的东西要比别人多。1954年修官厅水库,中央首长都去参加劳动,休息的时候,在大坝底下,朱德和彭德怀下一盘象棋,邓小平在旁边看。在旁边观棋的还有好几个元帅。后来好像他们就讨论起军事上的问题,邓小平谈得头头是道,到后来变成元帅们都在听他说,又都问他什么。我没有详细听,听到什么也要绝对保密的。好像邓小平谈的是国外的军事情况,他记性也特别好。看《渡江侦察记》的时候,邓小平说,‘当时我们过去的实际上不是一个排,是一个营。’他爱散步,一直都爱散步。1962年以前我在万寿路的新六所做过所长。万寿路那时就算郊外了,树多、鸟多、花多。每年春天花开时节,我们都会给中南海的首长们打电话,请他们过来玩。邓小平家总是一大家人,孩子们闹闹嚷嚷的,很热闹。有一次我陪他散步,好多花刚开过,他就说:明年早些给我们打电话,开花时就给我们打电话。”
像在江西的将军楼一样,邓小平在他宽街的那所古老的宅院里又开始了他习惯的散步。李维信说起邓小平的散步很传神:他不会踱慢步,开始的时候,或者说绕院子走前三圈,那脚步还说不上很快,但是三圈以后,就开始越走越快了,简直就是疾步行走了。他快步行走的时候,神情很专注,就好像他的思想与他的脚步一样在快速运行;如果他的思想一旦捕捉到了什么,他的脚步就会更快,像急行军一样,好像一走慢了,那思想的火花也会稍纵即逝。
邓小平在宽街幽居的日子里延续着他举世闻名的“散步”,但此时散步已经不是彼时散步。经过第二次的复出,经过这三年的大风大浪,经过轰轰烈烈的1975年大整顿,邓小平的治国思路已经越来越清晰。
这些,很快就会在他的第三次出山时,在拨乱反正中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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