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泽莱[1]坐落在欧塞尔[2]南8古里、讷韦尔北23古里的地方,中世纪时只是一个镇子,不过种种迹象表明,它那时的面积比今天大,人口也比今天多。繁荣的主要原因是修建了圣玛丽·玛德兰娜[3]纪念教堂,吸引人们从远方赶来朝圣或许愿。教堂从属于9世纪时杰拉德伯爵(le comte Gherard)创办的一座修道院,这位伯爵就是骑士小说里十分著名的杰拉德·鲁西荣(Gérard de Roussillon)。杰拉德伯爵把对乡镇和该地居民的全部所有权及领主特权移交给维泽莱修道院,本意是要修道院自治独立,直属罗马教廷,永远不受地方世俗或教会司法权力管辖。他在这方面获得秃头查理的文书,证明维泽莱教堂和它的从员、平民及农奴,现在与将来都永远不隶属于任何皇帝、国王、伯爵、子爵,或主教。此外,教皇也郑重宣布,罗马教廷的子教堂维泽莱是属于真福者使徒彼得的财产,任何教会或世俗领主胆敢触犯它的自由,将被开除教籍。
尽管有皇帝特许状的保证和至高教皇谕令中开除教籍的威胁,欧塞尔和讷韦尔的杰拉德伯爵的权力继承者仍多次试图将维泽莱镇划归到他们的领主权限内。地区的富庶和名望,激发了继承者的野心并使之膨胀。他们不无羡慕地看着维泽莱修道院从川流不息的各种异乡人身上获取巨额钱财,而且镇上的集市,尤其是在圣玛丽·玛德兰娜节日期间收益丰厚。持续数天的集市吸引商贩们互相竞争,有的来自法兰西王国,有的来自南部公社,镇子上汇聚了数千人,其热闹程度堪比当时最大的城市。圣玛丽修道院的全体农奴、维泽莱的居民逐步获得了附近好几个地区的产业权;他们的劳役逐渐减少,慢慢简化为只缴纳人头税与年贡,但必须把小麦、面包和酿酒用的葡萄送到修道院拥有的或租用的公共磨坊、烤炉和酒榨厂。讷韦尔伯爵们与维泽莱圣玛丽修道士之间的长期冲突,经常需要通过教皇干预才能平息,可是双方又以各种借口重新争执起来。12世纪初,争执变得越发激烈。纪尧姆伯爵曾多次受到教皇威权的警告,要他打消贪念,这让伯爵更加执拗,临终前他给同名的儿子灌输了对修道院的全部敌意。
这时,维泽莱修道院院长和领主职位由来自奥弗涅的庞斯·德·蒙特布瓦谢(Pons de Montboissier)担任,他非常有决断力,比年轻气盛的讷韦尔伯爵沉稳得多。两个性格迥异的对手的斗争,因伯爵参加十字军东征而暂停。在圣地逗留期间,伯爵意向坚决,但返程渡海时遇到猛烈暴风雨,伯爵以为死期将近,向上帝和圣玛丽·玛德兰娜保证如果能够平安回家,他再不打维泽莱修道院的主意。恐惧中许下的承诺并没有维持很久,很快随着形势变化而打破。
维泽莱有个外乡人,显然是南部来的,名叫于格·圣彼得(Hugues de Saint-Pierre)。这个人刚来镇子时没什么财富,却凭一个很大的作坊迅速发家。[4]为了扩大贸易,他和当地贵族,以至讷韦尔伯爵开展业务关系,伯爵总是很好地招呼他,接受他的礼物。被迫生活在一个奴役国家,于格·圣彼得不耐烦地忍受着新环境,他渴望维泽莱镇建立以那些伟大公社为模式的新共和制度,这些公社在普罗旺斯、图卢兹伯爵领地和地中海沿岸发出夺目的光辉。该宏伟计划可能包含着个人野心,大概于格的政治梦想里,已预先看到他这个维泽莱手工业者身罩红色长袍,这个红色长袍是南部公社市政高级司法官员的身份标志。
无论如何,于格·圣彼得擅长抓住每一个能帮助自己实现计划的机会。目睹了讷韦尔伯爵与圣玛丽修道院院长的矛盾,于格相信这场斗争对他的规划有利,便竭尽全力说服伯爵再次展开攻势,建议伯爵夺取维泽莱居民的司法权,要么参与修道院庭审,处理未判决的诉讼,要么让手下军官羁押修道院的囚犯,于格还保证,如果居民可以任意选择,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伯爵的司法机构。同时于格试图唤起同胞们对自由的憧憬和渴望,像那些公社成员一样。他联络了最开明勇敢的人士举行秘密聚会,大家谈论目前的局势和争抢利益的各派,或许还有高深的政治理论,比如自由民阶级状况,他们同领主的关系,在某些地方能享有的、其他地方却被剥夺的权力。这些以虔诚信徒活动为借口而隐秘召开的聚会,使居民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波澜;他们过去对圣玛丽院长和修道士们权势的尊敬有所动摇,以至首次出现反抗领主威严的叛逆行为。
一名宗教人士骑马路过修道院旁边的森林,发现有个男子无视禁令忙着劈柴,于是跑过去想夺下对方的斧头,结果被这男人狠狠地揍了,还被从马背上掀翻在地。抓到罪魁祸首后,修道院法庭判处挖掉他的双眼。讷韦尔伯爵得知这一消息极为愤慨,或者他假装极为愤慨。他冲修道士们大发雷霆,指责他们残酷不公,僭越了他作为领主的高等司法权力。除了口头痛斥,伯爵通过司法途径,勒令庞斯德蒙特·布瓦谢院长到自己的法庭,回应提出的各种问询;院长不仅不服从,还告诫伯爵收敛贪图妄想。于是所有休战协定作废,伯爵公然和修道院敌对,毁坏对方的产业,封锁维泽莱村,让传令官张贴告示禁止出入,并派出骑兵和弓箭手守卫道路。以上措施令维泽莱商人和手工业者无法外出买卖商品,只得留在家中,他们感到非常懊恼,抱怨院长,认为他的固执引起了一切麻烦,甚至说不愿有院长这样的领主,还在公众场合散布类似的言论。[5]讷韦尔伯爵对维泽莱民众的群情激愤感到幸灾乐祸,他对自己的计划寄予了厚望。怀恨修道院的伯爵与民众受到共同利益的驱使,尽管双方的志向有很大差异:一方想代替圣玛丽·玛德兰娜修道院院长成为领主,另一方则倾向于维泽莱镇的彻底解放。
不论持续多久,修道院的仇敌之间将缔结联盟。伯爵动身去维泽莱,打算亲自与市民们商谈,再签订协议;他刚一到达,政治手腕精明的修道士们就毕恭毕敬地迎接伯爵,承诺不管日后如何都会一直尊重他,无论他怎样想都会争取、强迫他与己方和解。庞斯·德·蒙特布瓦谢院长正要奔赴罗马,为了保持更好的关系,他委托伯爵在他缺席期间行使领主权力并照看收益。院长还保证会向教皇请求,今后把维泽莱教堂的佃户划归到讷韦尔伯爵司法权限内,当然他知道教皇绝不会答应。
实际上院长从罗马带回一名教廷监察,其神圣职责是捍卫院长的领主权。此事引起讷韦尔伯爵无比强烈的怒火,他明白对方在向自己施压。修道士们不先挑衅,伯爵也不好贸然派人进攻,他找来附近的小领主,命令这些附庸武装入侵修道院的土地。欧塞尔和讷韦尔的贵族趁机肆无忌惮地掠取教堂财产。他们敲诈修道士,破坏分成制租田,四处抢夺储备品、农奴和牲口。由于缺乏军队,无法抗击武装的敌人,维泽莱院长凭着教会人士特有的德性耐心,对他们犯下的罪恶忍受了一段时间,随后他感到事态棘手,决定尝试其他方法,去请求法兰西国王的保护。
大约继位的第15年,也就是1152年,国王“年轻的”路易收到维泽莱院长的诉状,诉状里院长用神学文笔叙述了圣玛丽教堂的苦难。国王同意了诉求,传唤原告与对手讷韦尔伯爵,两者在法兰西贵族法院竭力申辩,可是,院长担心最后的判决不能对自己完全有利,拒绝了继续庭审,诉讼无果而终。[6]
奉命去国王法庭听证的伯爵发现院长的犹豫不决,变得镇定下来,他返回领地后重新和维泽莱愤懑的民众暗中联络,约定一起商量对策。他们在镇子附近的平原聚集,伯爵说道:“杰出的诸位,你们有可嘉的审慎和勇气,凭勤劳致富而声名远扬,你们目前的悲惨处境令我痛心疾首,表面上你们占据着很多产业,其实却一无所有。[7]你们受到压榨却无计可施,我想知道,过去诸位把前任院长阿尔托置于死地的魄力到哪里去了。[8]他是位不乏智慧和别的好品质的人,做过唯一糟糕的事情就是想在两个修道院征收新的税赋。你们如今默默容忍那个极端冷酷的外乡人,那个骨子里自大嚣张、行为上庸碌不堪的奥弗涅人,他不仅擅自勒索你们的财产,还对你们暴力相向。你们若是同意和此人脱离关系,与我定下相互协议,我保证从此各位免除一切捐税,乃至佃租。”
参会的大部分人出于谨慎本能,不太情愿采取冒险手段。起初准备暴动的维泽莱居民此时似乎退缩了,他们用伯爵没有料到的平静态度说,背叛自己的信仰和领主是非常恶劣的行为,他们要仔细斟酌,交流关于此事的意见,过几天给他答复。散会后,很多政治主张温和、受人尊敬的年长居民去拜访院长,看看能否避免决裂。“我们如实地向您转述讷韦尔伯爵的话,”他们说道,“请您作为我们的领主和精神之父,给予我们关于这次会晤的教导和建议。”
见居民们不太真诚地吐露隐情,院长不动声色,他可能性格使然,也可能装作从容不迫。“我忠实的朋友们,”院长回答,“谨慎的你们不会看不到,伯爵与我为敌,是为了操纵你们,通过诡计让你们放弃可以自由生活的从属地位,而陷入一种彻底的奴役。我坚持不懈地捍卫你们的自由,但如果你们的回报是辜负我的恩情,背叛我和教会,即使心怀悲伤,我也只能听任你们和你们的子孙承受背叛的恶果。你们若接纳更好的建议,坚决抵制他并始终不渝地遵守对领主和抚育你们的教会的誓言,我甘愿为你们的自由奉献牺牲,我毫不怀疑,悲惨现状过去之后将是美好时日。”[9]“我们相信,也希望如此,”维泽莱居民接着说,“不过在我们看来,放弃同伯爵的诉讼,做些让步、达成和解是明智的。”“我没有投诉任何人,”院长最后说,“我已做好准备对抗一切攻击者,维护自己的权利。向非正义的要求屈服,是胆怯的行为。我素来期盼和平,然而不管祈祷还是用金钱,这个持己见的孩子从未答应过我。”[10]自由民代表们在院长的言谈里找不到一丝和解的希望,只得告退了。
自那天起,求和派对同胞的影响力荡然无存。院长的固执成为民众暴动的借口,如近期革命一样,冲锋在前的大多是年轻人。[11]维泽莱镇随后发生的一切骚乱狂热事件,都体现了中世纪公社自治与领主意愿之间的对抗。居民们聚集起来背弃了对院长和圣玛丽教堂的信义,他们发誓要互相保护,只为一个愿望。我们不清楚新社会契约是在什么规章基础上形成的,也无法了解各种市政机构是如何组织的。关于这场奇异革命,历史作家唯一所知的,就是居民在最年长者中推选市政法官,仿照南部公社那样称呼他们为“执政官”。[12]这的确引人注目,那时勃艮第的一些大城市与法兰西北部的人们只知道陪审员和助理法官的称呼。维泽莱小镇之所以受到南部思想的特殊影响,绝对是因为于格·圣彼得这个来创办手工作坊的外乡人,他为他的同胞带来了启蒙理念。
讷韦尔伯爵加入了公社,也就是说,他郑重宣誓忠诚于自由民,承诺和他们共进退,没有他们的谅解,不会与任何人签订合约或休战协议;自由民同样发誓,愿以他们的身心财产,与伯爵出生入死。原本从属于修道院的悲惨纳税子民一下子跻身到有强大领主撑腰的政治联盟行列,维泽莱人尽其所能地向外界展示这次蜕变。他们根据财力于自己房子周围竖起锯齿形墙,围墙是自由特权的象征和保证。其中一个最有名的人叫西蒙,他建造的方形塔楼,和图卢兹、阿尔勒及意大利几座城市里留存至今的建筑式样类似。[13]这些遵循传统,仍以第一位主人名字命名的塔楼,为中世纪富庶的自由民带来了极大的声誉,他们比后来纯粹君主政体统治下的自由民,地位要尊贵得多。在很多建立公社的大城市,如此气派的建筑并不代表少数人的专属特权,也不是大批贫民中的富户才能拥有:13世纪初的阿维尼翁,有不下三百座房子配有塔楼。[14]维泽莱人起义后,绝无可能建造同样数量的塔楼;但见证这个小镇12世纪政治变换的人,假若今天再看到它是否感到惊讶呢?他会不会自问,旧时的自由民去向何处,生活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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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维泽莱,又译作弗泽莱(Vézelay),是法国勃艮第大区约讷省(Yonne)的一个市镇,属于阿瓦隆区弗泽莱县。——译者注
[2]欧塞尔(Auxerre)是约讷省的首府,位于法国勃艮第大区、巴黎与第戎之间。——译者注
[3]玛丽亚·玛德兰娜(Mary Magdalene),又译为“抹大拉的玛丽亚”,在《圣经·新约》中,被描写为耶稣的女追随者。——译者注
[4]于格·德·普瓦杰(Hugonis Pictaviensis):《维泽莱修道院史》,第三册,吕克·达谢里搜集,原文本,卷二,第526页。
[5]于格·德·普瓦杰:《维泽莱修道院史》,第三册,吕克·达谢里搜集,原文本,卷二,第527页。
[6]于格·德·普瓦杰:《维泽莱修道院史》,第三册,吕克·达谢里搜集,原文本,卷二,第528页。
[7]于格·德·普瓦杰:《维泽莱修道院史》,第三册,吕克·达谢里搜集,原文本,卷二,第529页。
[8]指1106年村民起义,他们入侵了维泽莱修道院,当时克鲁尼修道院的阿尔托(Artaud)院长被谋杀。——译者注
[9]于格·德·普瓦杰:《维泽莱修道院史》,第三册,吕克·达谢里搜集,原文本,卷二,第529页。
[10]于格·德·普瓦杰:《维泽莱修道院史》,第三册,吕克·达谢里搜集,原文本,卷二,第529页。
[11]于格·德·普瓦杰:《维泽莱修道院史》,第三册,吕克·达谢里搜集,原文本,卷二,第529页。
[12]于格·德·普瓦杰:《维泽莱修道院史》,第三册,吕克·达谢里搜集,原文本,卷二,第529页。
[13]于格·德·普瓦杰:《维泽莱修道院史》,第三册,吕克·达谢里搜集,原文本,卷二,第533和535页。
[14]马修·帕里斯:《大编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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