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拉昂市民充分发泄了愤怒,完成了复仇,他们思考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环顾四周,开始感到恐惧和气馁。[1]市民们所惧怕的国王的军队很快就驻扎在拉昂城下,他们感到大难临头了。除了共同安全,他们对其他问题无能为力。大家七嘴八舌地提出应对办法,有一个建议受到广泛赞同:就是用一笔钱与马尔勒领主结盟,请他派富有经验的骑士和弓箭手来保卫城市。[2]
库西领主安居朗的儿子托马斯·德·马尔勒(Thomas de Marle)是整个地区最可畏的领主,他势力强大,性格凶猛残暴。他的克雷西城堡广为人知,据说去那里的商贩和朝圣者被戴上镣铐,在潮湿的牢房受多种折磨。[3]不管传闻真假,拉昂市民在危急之中无暇犹豫。他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对抗王权的援兵;而国内领主很少有人像托马斯·德·马尔勒那样值得他们信赖,此人是路易六世个人的宿敌:1108年,马尔勒与盖伊·德·罗什福尔(Guy de Rochefort)[4],及其他一些人曾阻挠国王在兰斯加冕。拉昂市民代表到克雷西城堡见马尔勒,邀请他来同市政官员签订盟约。[5]全副盔甲的马尔勒骑着马走在骑士和军兵中间入城,为拉昂市民带来了巨大的喜悦和希望。公社领袖向他阐述原委后,马尔勒和自己的人单独商议。大家都认为己方兵力不足以同国王势力抗争,这样的回复难以启齿,马尔勒担心引发市民的不满,他们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迫自己一齐叛变[6],因此驻留期间马尔勒什么承诺都没有给,返回克雷西堡前,他和众市民约定在离拉昂不远处的大平原商谈。双方再次会聚,托马斯·德·马尔勒说道:“拉昂是王国重城,我不能占据它与国王作对。要是你们畏惧王权,就随我回到领地,我可以像雇主和朋友那样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你们,你们想想愿不愿意。”民众听了这些话十分沮丧,可他们绝望于孤军作战,又寻求不到其他得救方法,大批的人只得离开了拉昂,前往克雷西堡或库西附近的诺让镇(Nogent)。不久,周边乡村居民和农奴之间传遍了谣言,说拉昂市民已逃出城,该城市目前无人防守,这足以令人们垂涎三尺。[7]一连几天,蒙泰古(Montaigu)、石桥镇(Pierrepont)和拉费尔(la Fère)的百姓,成群结队去被遗弃的房屋中掠夺,搬空所有的东西。库西领主自己也带着他的手下赶来趁火打劫,当时的记录者写道:“虽然他们最后抵达,仍发现许多财物,就像根本未经洗劫一样。”[8]
外乡人蹂躏城市的时候,主教的支持者们逃离监狱,或从藏匿的地方出来,动手报复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市民。贵族和犯下暴行的民众同样凶残。他们攻占民众家园,在街头大肆屠杀,追赶市民直到修道院和教堂。圣樊尚修道院成为许多携带钱财的市民的避难所。拉昂公社革命期间,修道士们接纳过公社的敌人,此时也收容市民,这种庇护却没有受到尊重。贵族们靠武力打开修道院的大门,拔剑要挟修道士,强迫他们把躲藏的人全部交出。[9]城里最富有、最诚实的人之一罗贝尔·勒·芒热(Robert le Mangeur)曾收留一名贵族朋友,保护了他和他随员的生命,纵然有这样的功劳,贵族们还是将他拴在马尾巴上,然后拍马飞奔。[10]
很多人遭到该酷刑,或被吊死在绞架上。[11]主教支持者们不会忘记,也不缺少途径致富,他们搬走市民住宅和作坊里的一切物品,甚至最笨重的家具和包铁门板。[12]
托马斯·德·马尔勒在自己领地收留杀害拉昂主教的凶手,还保护他们,因此受到王国上下的鄙视,兰斯省高级教士召开主教会议,决定将他逐出教会。星期日弥撒完毕后,大教堂和教区教堂的神职人员在钟声和烛光中,郑重宣读这个判决。[13]附近的几个领主,特别是马尔勒的父亲库西领主安居朗,都以国王及教会权威的名义和他开战。于是,拉昂地区满目疮痍,被开除教籍的马尔勒领主震怒中对修道院和圣地毫不留情。在神父和宗教人士不断投诉下,路易六世终于决意出兵镇压[14],亲自围攻克雷西城堡,然而它非常坚固,马尔勒抵抗了很长时间,直到看见周边越来越多的军队有序地集结起来,他才投降,条件是大主教、主教们要承诺赦免自己的一切罪孽。城堡守军也自觉投降,托马斯·德·马尔勒付了一大笔赎金,还被迫发誓卫护国王的安全。[15]至于拉昂移民,他们既无能力付赎金也不会被赦免;国王把大多数人绞杀,警示坚守诺让镇的人。[16]克雷西到手后,王室军队向该镇进发,马尔勒的投降令盟友丧失了斗志,诺让没怎么进行抵抗就被攻克了。镇上的拉昂市民被判亵渎神灵和谋逆罪而处死,他们的尸体成了野狗和飞鸟的美餐。[17]
拉昂城内,贵族与市民继续明争暗斗,尽管胜负不均,依旧是谋杀抢劫的混战。国王的出现扩充了公社对立派的力量,他们反而变得冷静克制。在短暂的和平时期,人们举行赎罪仪式,修复烧毁的教堂,兰斯大主教专门前来主持庄严弥撒,好让那些暴乱中遇难者的灵魂得到安息。弥撒之间,大主教就当前情势为信徒们做了类似布道的演说,以安抚大家的心绪。他选用了这段圣彼得经文:“敬畏主是智慧的开端,远离恶便是聪明!”“农奴们,”他说,“要对你们的领主敬畏顺服,若你们因为主人的强硬和吝惜萌生了不逊的反抗之心,听听使徒的另一些语录:不仅应服从仁慈温良的人,也服从粗鲁可憎的人。不论谁打着宗教幌子怂恿农奴违抗主人,更何况使用了武力,按教规他们将被逐出教门……”[18]
上述权威理论并未使拉昂市民甘心容忍古老奴役,记述者形容:“参加了恶劣公社的人民,他们不会就此罢休。”[19]史籍漏掉了对新一轮动乱的记载,这一次市民显然占了上风。1128年,高德利主教被杀16年后,他的继任者害怕民众的愤怒再次爆发,同意在原公社基础上建立新机构体制。路易六世在一次贡比涅议会上批准了特许状。值得一提的是,人们写特许状时小心避免了“公社”一词,用“和平机构”代替:以前发生的叛乱,让公社变成过于忤逆的词汇。公社的范围叫“和平地界”,公社成员按统一模式被称为“那些信守和平的人”。[20]下面特许状序言里明确规定了拉昂城居民的民事和政治权力,地域是自城墙起,从阿尔顿(l’Ardon)到布勒伊(Breuil),包括吕耶村(Luilly)和它的山坡与葡萄园:
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阿门。路易,上帝赐予的法兰西国王,致吾全体的附庸、现在与未来的臣民,根据王国贵族和拉昂城居民的意见,吾在该城设立一个和平机构。
随后的章节列出了城墙之外的市政管辖界限,原公社基础上设定的不同诉讼司法程序及人头税,继而是赦免法令,内容如下:
完全赦免该特许状批准之前犯下叛乱罪和忤逆罪的所有人。过去因违犯法律而被驱逐的人若想回到城市,将被接纳,并复得他的财产;只有这13个人除外,他们的名字如下:
波马尔的儿子富尔克、拉乌尔·德·卡布里松、雷贝尔的女婿安赛勒、雷贝尔的仆从海蒙、佩恩·希耶、罗贝尔、雷米·布特、梅纳·德瑞、汉鲍尔·德·苏瓦松、佩恩·奥斯特鲁、安赛勒·卡特-梅斯、拉乌尔·加斯蒂内和让·德·莫勒汉。[21]
我不知道您是否能体会我抄录这些被流放者的名字时的感觉。我不禁再看了几遍,反复默念他们的名字,仿若他们能为我揭开七百年前人们所想所愿的谜底。他们热切追求正义,认为信念比财富更有价值,宁肯脱离原有职业、生意和安宁的生活,也不愿继续做领主保护下的、没有尊严的温顺奴隶。他们缺乏经验,又无人能指点迷津,凭着本能力量投入到政治动乱中——这种力量贯穿始终,是一切的起源,但过于急躁易怒,倾向把民众推上偏离人性的道路。拉昂获得解放,13个人却永远不能返回家乡;也许他们反抗领主特权时,用暴力玷污了这场以家园为利益的斗争,变得路人皆知,或者,他们只是偶然顶替了同胞们的罪名。总之,流放者的名字和短暂历史令我无法平静。它们好比遥远革命真实的、仅存的丰碑,40年来不断撞击着我们的心扉,唤醒我们曾拥有或分享的激情。
【注释】
[1]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09页。
[2]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09页。
[3]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0页。
[4]盖伊·德·罗什福尔(Gui Ier de Rochefort, 1055—1108),法国中世纪贵族,在菲利普一世时担任重要职务。——译者注
[5]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0页。(www.xing528.com)
[6]“这些疯狂的民众……在他们的城内不敢开口……”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0页。
[7]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0页。
[8]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0页。
[9]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0页。
[10]“把他的脚和马尾巴绑在一起……但这位富裕正直的罗贝尔……”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4页。
[11]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4页。
[12]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4页。
[13]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5页。
[14]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7页。
[15]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7页。
[16]“……恐吓那些据守叛民。”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17页。
[17]《胖子路易传》,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二,第42页。
[18]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09页。
[19]吉贝尔·诺让:《自传生活》,第三册“拉昂及主教史”,吕克·达什瑞编,第509页。
[20]《法兰西诸王法令汇编》,卷十一。康布雷公社情形相同,该公社于1180年被皇帝腓特烈一世取缔,后付钱得以重建,应用“和平”一词为名,据当时的一位作家描述,“公社”是个可憎的词语。编年史,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三,第541页。
[21]《法兰西诸王法令汇编》,卷十一,第4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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