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世纪下半叶的历史文档里第一次介绍了城市公社的创立,但因为内容不完整,无法确定这场变革最初发生的地区。具有古罗马市政体制的城镇,可谓星罗棋布,它们成为市政解放的策源地,变革时而在城市之间推广,时而于数个村镇同步展开,飞速蔓延至整个罗曼语区,但不包括摩尔人征服盘踞的西班牙,或者说欧洲运动以外的地区。[1]我们提到过的原住民,被征服者的强权压制了近五百年,他们积极努力地想摆脱这样的统治。昔日的种族区别已经淡漠,道德风尚的差异于某种程度上取而代之:无视生命、对百姓强取豪夺、热衷权力和战争,是贵族领主和高级神职人员的显著特征,带有日耳曼的民俗印记;辛勤劳作的城镇居民,则把工作的乐趣和社会平等的模糊意识,视作残余的古代文明。在抵抗法兰克皇帝的民族运动过程中,自由民或罗马人(在9世纪,两个词是同义词)萌生了一股精神力量,两个世纪后,新的革命爆发时,由于这种力量,封建军事统治势力从平原属地上的某些城镇被迫或自愿撤出。
如果仔细分析中世纪市镇自治和当代宪政革命,两场运动的外观和发展上有惊人的相似性。相比18、19世纪的社会转变,12世纪的政治改革虽然是在各个地区内进行,仍显得生机勃勃、影响力非凡,每个参与者都身份相同,有一致的利益追求和信念。一场现代革命足以覆盖全国,中世纪公社的建立则需要数以百计的革命,所有城镇必须为它们的不同命运和利益努力,抓住一切抗争机会。中世纪城镇和现代大国都附庸于帝国,它们的革命形式多种多样,人民希望推动彻底全面的改革,又都无力实现。不了解希腊或罗马历史的11和12世纪自由民,无论居住的城镇隶属于国王,或伯爵、主教、修道院院长,他们皆渴望建立共和政体,固有政权的反击使城镇退回到原来状态。自由民和原政权两派为保持均衡,组建混合市政体系。这类情况在法兰西北部极其普遍。经特许状确认并宣称其权力不可侵犯的新机构,很快如现代政体一样饱经沧桑,一次次改组、取缔、重建;领主和城市也常常违背或逾越特许状的规定。对比12世纪的市镇独立和今天的宪政革命,除了上述的广泛性和渐进性,我们还观察到它们发生的时代、原因和引起的政治后果截然不同。相隔如此久远的两场运动,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向各地蔓延,我不想把其中的革命思想起源,勉强归纳出公式。中世纪公社革命的目的是追求自由,人民饱含热忱,勇敢面对一切危险和苦难,不过,他们向往的自由是针对物质方面,也就是说可以随意来去和买卖,有自己的住宅,子孙能够继承遗产。独立自主的首要愿望鼓舞人民从蛮族入侵、罗马世界被吞噬的动乱中走出,他们的最终需求和努力目标是人身安全、生活安宁、有权获得并保留财产。明智的人们认为,以上这些是最基本的生活条件。自由民经历了种种苦难,希望建立的不过是目前欧洲的市镇体制,有简单的司法治安维护各阶层百姓安全,而不需要特许状或自由宪法来保障。
人民和王权的冲突是现代革命爆发的根源, 12世纪的公社解放运动却与此不同。直属国王的城市非常少,大多数村庄为诸侯或教会的产业;主教城市则全部或部分受主教统治。有时世俗贵族、邻区古城堡领主会与高级神职人员因主权问题及城市其他地方的管辖权争吵;有时驻扎在圆塔里的国王司法官员率军队向百姓征收主教和世俗领主各自制定的捐税之外的贡金。幸运的是,三股势力之间矛盾重重。城内街区发生的起义经常得到附近领主的支持,因为当居民们作为一个政治团体,向某位贵族提供金钱,大多情况下他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欧塞尔公社成立时,尽管该城主教和亚眠主教联合反对,伯爵却站在自由民一方。12世纪,今法国南部尚不属于王国范围,那里的主教们往往是自由民的朋友和公社的保护者。但在法兰西本土的勃艮第和弗兰德,主教们仰仗国王撑腰,或单独依靠武力和教会绝罚来抵制公社,战争足足持续了3个世纪,以市政特权和领主主权同时毁灭而告终。
产生南北差别的原因是法兰克人从未完全征服南部高卢,当地主教的世俗权力与北方相比,没有被诸侯和征服种族同化,保持着较多司法性质。日耳曼入侵的痕迹,越接近莱茵河越明显,滥用武力更广泛,领主权力更专制。只要不是骑士就会被当作农奴看待,主教们在筑有雉堞的宫殿,居高临下地用这个屈辱性称号形容大主教区城市里的每位居民。主教们的自命不凡,完全不符合现实;自由民经常暴动,组成同盟一齐进攻、防御,以证明乡间奴役制与城市无关。互助同盟被称作“协会”或“公社”,起初是临时性的,接着成为永久性的,自由民设置司法管理机构来保障这些公社,完成了变革。12世纪的一位教会人士写道:“‘公社’这个可憎的新词语,它包含的意思就是,每年纳税人只向他们的领主支付一次租金。若纳税人犯了罪,按照法律付一笔罚款就能脱罪;我们按惯例向农奴征收税金,公社成员却不用交纳。”[2]
因此,七百年前的“公社”一词,代表一种保障制度,类似我们今天理解的“宪法”。当今各种宪法踊跃而出,公社也一样,早期成立的公社在各方面被后来的公社仿效,正如西班牙宪法是1820年那不勒斯和皮埃蒙特两部宪法的模型,拉昂公社参照圣康坦和努瓦永公社组建,拉昂特许状则成为克雷斯皮莱纳[3]和蒙蒂迪尔[4]的特许状样本。[5]苏瓦松特许状应该是名气最大的特许状,被菲姆[6]、桑利斯、贡比涅和桑斯等公社一字不差地抄录。这部特许状的影响力扩展到勃艮第,第戎市民想放弃旧的市政体制,并采用它。为这次改换,他们争得了伯爵的同意,还议定,新特许状有法兰西国王的保证才安全可靠。菲利普·奥古斯都对此请求的授权条文如下:
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阿门。菲利普,上帝赐予的法兰西国王,致吾忠实的亲戚、勃艮第公爵于格和现在与将来的所有臣民,同意永远授权第戎人民建立一个苏瓦松模式的公社。除了他们以前拥有的自由,公爵于格和他的儿子厄德发誓维护和保证该公社的权力不可侵犯。根据他们的要求和意愿,通过以下条文吾保证:
如果公爵或其任何继承人要解散该公社,或背离法规,吾将竭力监督调查;如果他拒不遵守吾责求,吾将捍卫百姓安全和自由民的财产。若收到这方面的投诉,吾在四十日内,依照王室法院的判决,责令弥补因违反特许状对公社造成的损害。[7]
从第一部法兰西市镇特许状的制定开始,几乎没有一个城镇萌生过改换的念头,当然,良好的周围环境尤其能促进公社的发展,但有时附近城市的叛乱会如火灾般蔓延到其他公社,有时授予某公社特许状反而引起外省动乱。圣康坦公社和努瓦永公社,一个由伯爵授权,另一个为主教创办,它们的建立竟引发了最血腥的拉昂革命。拉昂的失败立即波及了亚眠,继而是苏瓦松和兰斯,不过,拉昂的打击面截至在卢瓦尔河以北法兰西境内的公社;勒芒和康布雷公社创建时,两个城市均位于法兰西国境之外,前者由诺曼底公爵掌握宗主权,后者隶属于皇帝。
勒芒[8]公社史与1066年著名的诺曼人征服英格兰密切相关。被强大的诺曼底和安茹公国包围着的曼恩伯爵领地,似乎注定交替陷入两个霸权的掌控。虽然地理位置不利、力量对比悬殊,勒芒人民仍坚持不懈地为恢复独立、重建国家而积极战斗。私生子威廉公爵[9]入侵英格兰前几年,曼恩伯爵埃尔伯特就承认了他的君主地位,伯爵对安茹来说是危险的敌人,他曾夜袭安茹村镇得到“唤醒狗”[10]这一离奇有趣的绰号。作为诺曼底公爵的附庸,勒芒人服从配额,毫无保留地向公爵提供骑士和弓箭手;但当他们看到公爵陷入征战困境时,又打算摆脱诺曼底的统治。贵族、军兵、自由民,各阶层百姓纷纷加入这项爱国事业。诺曼人守卫的城堡先后被攻陷。勒芒堡的指挥官图尔吉·德·特拉西和纪尧姆·德·拉弗尔泰(Turgis de Tracy和Guillaume de la Ferté)献出堡垒,和逃避勒芒人攻击报复的同胞们离开了该区。
曼恩回归原领主手中后,解放运动催生的反叛意识并没有就此消退,反而在主要城市的新一轮革命中再次迸发。曾为国家独立战斗的勒芒人民,于自己家园觉察到伯爵统治下的束缚和屈辱,他们终于被一连串难以容忍的事件激怒,人头税刚一提高,愤慨的自由民聚集起来,选出领导人组成宣誓协会,命名公社。[11]当时的伯爵还是幼童,他的监护人若弗鲁瓦·德·马耶讷[12]以政治能力和强大著称。迫于形势,若弗鲁瓦用自己的名义代表伯爵假意承认公社以及违背自己权力的公社律法。胆怯的勒芒主教和城市贵族们也只得一齐发誓,但附近某些领主拒绝这样做,自由民们为了让对方屈服,开始进攻他们的城堡。讨伐队伍斗志昂扬却鲁莽冒失,取得胜利后更不刻意节制。他们因在四旬斋和圣周[13]期间无所顾忌地动武受到指控(那个时代非常严重的谴责),还被批评处置敌人过于严苛草率,扰乱了公社的和平,不考虑俘虏的身份等级就任意吊死或打残多人。[14]关于这场暴风雨般的短暂厄运,有历史作家叙述道:
该国一位男爵于格·德·希利(Hugues de Sillé)反对公社颁布的规章,引起勒芒自由民的怒火,他们派人联系周边每个乡镇,集结队伍,满怀豪情来攻打希利城堡。勒芒主教与各教区神父随着十字架和旗帜,走在队首。[15]军队于城堡不远处安营,若弗鲁瓦·德·马耶讷驻扎在另外的地方。他佯装支援公社出征,当天晚上与敌人交换情报,意图摧毁自由民的解放事业。天刚破晓,城堡守军高呼着出击,勒芒人措手不及地起身拿武器迎敌,而叛徒们在整个营地散布说我们被出卖了,敌人刚刚占领了勒芒城。谣言加上意想不到的攻击令大家都恐慌起来,自由民和他们的盟友扔掉武器四散奔逃;无论贵族或恶徒,许多人被杀,主教本人也成为一名囚犯。[16]
愈发受公社人民怀疑的若弗鲁瓦·德·马耶讷惧怕他们的怨恨,抛下该监护的年轻伯爵,离开勒芒,撤入一座名叫热奥罗(la Géole)的城堡。孩子的母亲、埃尔伯特伯爵的女儿、若弗鲁瓦的情妇盖尔桑德(Guersende)很快感到无聊,为若弗鲁瓦谋划重新掌控勒芒城。在一个星期日,通过和一些叛徒勾结,若弗鲁瓦带了80名骑士来到主教堂附近的一处堡垒,并从那里攻击居民。居民们一边向城内贵族们告急,一边围困堡垒。若弗鲁瓦·德·马耶讷的人占据着堡垒外面两座有墙角塔的房子,攻克堡垒变得格外困难。那两座房子靠近教堂,居民们毫不犹豫地放火烧房子,火势立刻失去控制,接着大家用投石机猛烈攻击,若弗鲁瓦丧失了勇气,对手下说要去求援就连夜出逃。其他人马上投降;自由民众收复堡垒,把它的内墙拆除到和城墙一样的高度,只完整保留面对乡野的外墙。[17]
这次自由民打击封建权力的胜利引发了新的危险,加倍威胁到勒芒公社。1073年,英格兰的征服者确保在该国的统治牢固后,决定穿越海峡,武力夺取曼恩。不久前威廉一世平息了撒克逊人的凶悍叛乱,残余盗匪摧毁了英格兰多处村镇,让很多人无家可归,他便巧妙利用这个机会向所有愿意追随自己出征海外的英格兰人提供军饷[18],人们纷纷参军,甚至充满爱国情怀的英格兰首领们也投身到威廉的战旗下。大家都意气风发要与国王的敌人开战,即使对方和国王同族,说一样的语言。不管被迫还是主动,七年前的勒芒人属于侵略一方,英格兰人向征服者进攻,为祖国复仇。一进入曼恩领地,仇恨诺曼人的英格兰人就带着几分狂热,四处破坏掠夺,他们拉断葡萄藤蔓,砍伐树木,焚烧村庄,把想对诺曼底做的事全部发泄于此。这种过激行为引起的恐慌,比勇猛的诺曼底骑士或威廉国王的出现还强烈,曼恩投降——遭到攻击前,很多军事要塞和城堡就已投降了,勒芒自由民首脑给驻扎在萨尔特的国王带来城门的钥匙,宣誓承认威廉是他们的合法领主,作为回报,国王承诺保留自由民原来的市镇特权,不过公社好像被取缔了,历史书籍里不再提及。[19]
1076年,康布雷发生叛乱,自由民成立公社,按当时作家的说法,他们对此渴望已久。百余年来康布雷人一直与主教势力公然抗争,937年趁主教前往皇宫,自由民组成联盟,互相发誓禁止他进城。[20]主教回来时,发现康布雷城门紧闭,墙上守卫森严,还传出嘈杂的喊声,他立刻明白了,返身去请求皇帝支援,皇帝派出日耳曼人和弗拉芒人的军队,强大到足以摧毁城市。随着大部队的逼近,居民们都害怕起来,推迟了追求自由的计划,同意主教进城。但对主教来说,他们竟敢和自己作对,这是奇耻大辱。主教一意复仇,彻底解散自由民的协会。他让大批援兵进城,士兵们突然在广场和街道上袭击自由民,追赶他们直到教堂,谁敢反抗一律杀掉;一旦抓住某人,就砍掉他的手脚,挖出他的眼睛,或者把他交给刽子手,刽子手用烧红的铁在俘虏额头上烙下印记。[21]
这次军队镇压令康布雷人心中产生了深深的愤恨,他们去除领主权力屏障的愿望更迫切了。自由民憎恨大主教教区的全体教士,因为他们一直都是这种权力的捍卫者。1024年自由民再次反叛,一度控制了城市,他们驱逐议事司铎和教会所有神职人员,并拆毁这些人的房屋,还把令自由民反感的人关进监狱。这场革命持续短暂,帝国军队不久恢复了教会对康布雷的主权。1064年,革命卷土重来,自由民动武将主教里耶贝尔[22]囚禁;皇帝、弗兰德伯爵和埃诺伯爵夫人分别派出军队平叛。[23]尽管再次溃败,康布雷人民没有气馁,12年后,里耶贝尔的侄子杰拉德(Gérard)在位时,他们发动新的起义,组建以公社为名的永久协会。下面是编年史中用古法语记载的事件详情:
神职人员与全体民众本来相处融洽,主教杰拉德去见皇帝时,行至未远,康布雷的自由民受到唆使,成立了一个密谋已久的公社,并宣誓结盟,如果主教不承认该公社,就禁止他入城。在洛布[24]的主教被告知人们所犯的罪恶,立即放弃原定行程,他没有力量惩戒自由民,就带着好友蒙斯[25]伯爵博杜安(Baudoin)和大批骑士回到康布雷。自由民关闭城门,传话给主教,只允许他和侍从进入,主教回答说必须有伯爵和骑士陪同他才进城,民众拒绝他的要求。看到子民的疯狂行为,主教满怀恻隐之心,相比判罚,他更愿慈悲地对待他们,告诉民众自己会在法庭上以妥善的方式处理这次的事件,还安抚他们。万分高兴的自由民请主教进城,各自回家后就完全忘记了所作所为。过了几天,许多骑士贸然攻击自由民居所,没有杀戮,但打伤了很多人。主教并不知情,这不仅未经主教同意,更违反了他的意愿。惊骇中自由民逃往圣格雷教堂(Saint-Géry),最终被抓获,并被带到主教面前。就这样叛乱平息,公社解散,人们宣誓效忠主教。[26]
可是,帝国危机随之出现,亨利四世[27]被开除教籍,康布雷人于是有了机会尝试新的举措来恢复他们的公社。居民们得到弗兰德伯爵的帮助,后者为了扩充自己力量,不顾有损皇权,与他们结盟。按照协议,康布雷人把伯爵的朋友厄德(Eudes)尊为主教,拒绝接受由皇帝任命的戈歇主教(Gaucher)。亨利五世登基后,和平造就了皇权的恢复,《康布雷史》记载道:
戈歇阁下在皇帝面前控诉弗兰德伯爵罗贝尔,皇帝得知伯爵扰乱帝国秩序,让康布雷落入民选的厄德手中,非常震怒。皇帝做了充分准备,率领大队人马来到弗兰德,将有高大围墙和纵深壕沟的杜埃城堡(Douay)团团围住,令弗兰德伯爵十分畏惧,他派驻康布雷的士兵也因恐慌丢弃了城市。伯爵加固了所有要塞,躲进杜埃。第三天,皇帝发动猛攻,伯爵成功抵御,皇帝的许多骑士阵亡,只好停止攻击。皇帝见攻克城堡希望渺茫,与全体大公商议对策,此时弗兰德伯爵向皇帝示好。皇帝干脆地接受了示好,与弗兰德伯爵成为挚友。[28]
之后皇帝前往惊惶笼罩的康布雷;他抵达前,民选主教厄德逃离,大部分神职人员和民众怀有负罪感。妇女们带着孩子跑进教堂和塔楼,德国人、斯拉夫人、洛林人和萨克森人,不计其数的骑士让孩童们极为惊恐。皇帝高声命令居民、自由民都聚集到他面前,民众激动不安,害怕丢掉性命,根本不敢违抗。皇帝语气严厉地谴责他们,质问为何如此大胆,触犯帝国法律,合谋建立公社,制定新条例,做了那么多违反上帝意志和帝国统治的事情。此番言语使民众惊慌失措,不知怎样辩白,他们感到有罪,卑躬屈膝地哭求皇帝原谅。善良的戈歇跪在皇帝脚前为大家哀告说:“仁慈的皇帝,请不要严酷责罚我的子民,用宽厚纠正他们的过失吧。”大公们也同主教一起恳求,流泪希望皇帝怜悯。皇帝听了稍稍平息怒火,采纳主教和大公们的意见,没有对民众施行严酷审判,然而也不能就此罢休,皇帝吩咐民众取出他们制定的公社特许状,他宣布无效,并让康布雷人当着大公们发誓,绝不再犯,还要求民众宣誓效忠自己,公社革命就这样失败了。[29]
康布雷公社第二次解散是在1107年,不到20年后,公社重新成立。它的政治结构模式被广泛引用,据《康布雷史》记载:“该怎样描述这个城市的自由呢,无论主教还是皇帝都不能在公社征税,也无任何贡金的苛求;只有为了守护城市才可派出民兵,并以自由民能当日返回住宅为前提。”[30]公社由选举产生的司法官员领导,他与拥有陪审员头衔的成员们每天在市政府(又叫“裁判厅”)举行议会。陪审员[31]共80人,分担民事管理和司法事务。每人都要配备一名男仆和一匹上鞍的马,时刻待命,去各地履行职责。[32]我们现代城镇的市长和助理法官,平时的工作是组织警察到街头站岗,在重要场合安排仪式队伍,照看庄严入口等,而康布雷陪审员的工作却非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他们必须有可嘉的勇气,每日的职责是防止外部权力入侵,他们要穿锁子甲,高举城市旗帜抗击伯爵或骑士,取得胜利后,面对主教为维护自己权力要把他们逐出教会的判罚,仍不却步。正是因为民选司法官员们的坚定不移,康布雷公社虽经历了两次失败,依旧重新奋起,继续繁荣,令人震骇。[33]康布雷公社与当地主教和神职人员全面开战持续至14世纪中叶,很多主教和教士们被迫离开,投靠到瓦朗谢讷。[34]四百年来,康布雷居民同费内伦[35]前任们的关系大致如此,与品德正派的大主教统治时,双方表现的和睦融洽有天壤之别。但如果认为中世纪和旧政权时代相似,法兰西人民满怀革命激情,那就大错特错了。
【注释】
[1]参见《对法国历史的思考》,在该书第五章,我就12世纪市政革命做了简要介绍。
[2]吉贝尔·德·诺让,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二,第250页。
[3]克雷斯皮莱纳(Crespy-le-Neuf)是法国奥布省的一个市镇,属于奥布河畔巴尔区(Bar-sur-Aube)苏莱内迪伊县(Soulaines-Dhuys)。——译者注
[4]蒙蒂迪尔(Montdidier)是法国皮卡第大区索姆省的一个市镇,属于蒙蒂迪尔区蒙蒂迪尔县。——译者注
[5]关于西班牙宪法、那不勒斯宪法和皮埃蒙特宪法,请查阅“欧洲1848年革命”。
[6]菲姆(Fismes)是今法国马恩省的一个市镇,位于该省西部,属于兰斯区。——译者注
[7]为了避免重复相同的公文,我在这里合并了菲利普·奥古斯都的两封信,参见《法兰西诸王法令汇编》,卷五,第237页。
[8]勒芒(Le Mans)是位于法国卢瓦尔河地区大区萨尔特河畔的一座城市,也是萨尔特省(Sarthe)的首府。——译者注(www.xing528.com)
[9]威廉一世(William Ⅰ,1028—1087),通常被称为“征服者威廉”,是第一位诺曼英格兰国王。法文发音为纪尧姆,这里遵照惯用称呼,译为“威廉”。——译者注
[10]“唤醒狗”埃尔伯特(Herbert Ier Éveille-Chien, 985—1032?),曼恩伯爵于格三世之子,1014年成为曼恩伯爵。——译者注
[11]“所有参加者努力抵制强加给他们的苦难和不公,大家发誓一起反对……”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二,第280页。
[12]若弗鲁瓦·德·马耶讷(Geoffroy Ⅱ de Mayenne, 1030—1098),即“马耶讷的若弗鲁瓦二世”(1030—1098)。
[13]四旬斋(Le carême),基督教教会的一个节期,从大斋首日圣灰日到复活节前日共40天,每年日期不同。圣周对于基督徒来说,是复活节前的一周。——译者注
[14]“几年中发生了诸多可怕罪行,甚至在四旬斋前后进攻……不经审判就随意吊死或重伤无辜的人……失去理智的狂热燃烧着……”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二,第540页。
[15]“……集结了队伍,主教与每个地区的教士跟着十字架和旗帜,去攻打希利城堡。”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二,第540页。
[16]“贵族或暴徒谁也不能幸免……主教自己像奴隶一样被关进监狱。”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二,第540页。
[17]“愤怒的人民把堡垒的内墙拆毁到和城墙齐平,留下外墙。”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二,第541页。
[18]《诺曼人征服英格兰史》,第五部,卷十一。
[19]“……保留古城的司法特权,所有人臣服于他的统治。”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二,第541页。
[20]“于是利用主教不在的机会,市民们想法一致密谋组成联盟。”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二,第534页。
[21]原文本,《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八,第281页。
[22]圣里耶贝尔(Saint Liébert, 1010—1076),生于奥布拉克尔(Opbrakel)的贵族家族,1051—1076年任康布雷主教。
[23]《康布雷史》,第101页及后。
[24]洛布(Lobbes),今比利时埃诺省瓦隆地区,默兹河支流桑布尔河附近(Sambre)。——译者注
[25]蒙斯(Mons),今比利时埃诺省首府。——译者注
[26]《康布雷史》,第101页,《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三,第476、477页。
[27]亨利四世(Heinrich Ⅳ, 1050—1106),或译为海因里希四世,萨利安王朝的第三位罗马人民的国王(1056—1105年在位)和罗马帝国皇帝(1084年加冕)。他与教宗格里高利七世之间围绕主教叙任权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亨利四世坚持要控制德意志和意大利北部所有主教的叙任权,并拒绝让得到教宗支持的米兰总主教就职,为此与教宗格里高利七世发生激烈冲突。格里高利七世于1076年2月22日对亨利四世处以绝罚:开除、废黜和放逐亨利四世。——译者注
[28]《康布雷史》,第101页,《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三,第477页。
[29]《康布雷史》,第101页,《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三,第477页。
[30]《主教言行》,片段,《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三,第481页。
[31]“陪审员”一词有时指一个公社的全部成员,有时仅指市政府的管理人员。这个词语的由来是大家必须宣誓才能加入公社。
[32]《康布雷史》,第100页。
[33]“从1138年至1180年……”《高卢史和法兰西史汇编》,卷十三。
[34]《康布雷史》,第294页及后。(瓦朗谢讷[Valenciennes]是法国诺尔省的城市,位于斯海尔德河河畔。——译者注)
[35]弗朗索瓦·费内伦(François Mothe-Fénelon, 1651—1715),法国天主教神学家、诗人和作家。寂静主义的主要倡导者之一,著有《忒勒马科斯历险记》。——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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