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傍晚,在静悄悄的杭大校园里,我和著名的明清文学专家徐朔方先生散步漫谈。
曾听说1956年夏,在北京召开的元代南戏《琵琶记》的讨论会上,数位德高望重的权威们一致无保留地肯定这个戏,而年轻的徐朔方孤身一人对其思想倾向持基本否定态度。
我身旁走着的便是当年“舌战群儒”的徐朔方?我凝视着他:个子不高,头发花白,说话舒缓,平静,有久经人世的老人特有的浑然气质。只有他的坦率与真挚,才令我想起当年的他。
今天的徐先生已出版了《论汤显祖及其他》《汤显祖年谱》《史汉论稿》等学术专著,撰写了数十篇古典文学方面有影响的论文。最近,中国戏剧家协会又授予他戏剧理论界的最高荣誉——“戏剧理论奖”。
30年前,青年徐朔方向权威人士发起挑战,而今他自己成了权威后又如何看待年轻人?在我问他得了“戏剧理论奖”的感想时,他豁达地说:“得奖,当然是对我的鼓励。但我更希望能把奖授予年轻人。我已经老了,进入人生的秋天了,而年轻人正是春天,比我更需要滋润,鼓励。”
这里自然可以看到一位前辈学者对后辈的期望,其实,在徐朔方身上,何尝有一丝老年人的暮气?在研究工作中,他的思想、观点还一如年轻时那样敏锐、新颖。他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方法,对《牡丹亭》的爱情悲剧所作的精辟论述是人所共知的。《金瓶梅》由于其中的情色描写,长期以来研究界对它若即若离。徐先生不拘成见,正面突入,1979年以来,连续发表了《汤显祖和〈金瓶梅〉》《论〈金瓶梅〉》《〈金瓶梅〉成书补定》等论文,对该书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及其局限作了全面剖析。对于学术界,这可以说是再次带来冲击波,而对于与《金瓶梅》隔着几重山水的年轻人,则正可以从中领略其风采,辨其良莠。(www.xing528.com)
比较文学当今风行一时,而早在1964年,在杭州大学校庆纪念的学术讨论会上,徐朔方就宣读了他的《汤显祖与莎士比亚》的论文,对16世纪这两位杰出的戏剧大师作了比较研究。论文当时还为某些人所不屑,但他坚持自己的观点。谈到这里,徐先生对我说:“搞科学研究,不能追求时髦,为政治风向和文学时尚所左右。现在有人不管中外古今,只要稍稍沾边,就任意比附。与其趋时竞新,我倒宁愿保守。”
徐朔方早年就读于浙江大学英语系,毕业后到温州一所中学教书。他是从有兴趣开始,渐渐进入古典文学研究的。徐先生称自己是“半路出家”的。然而正由于懂英语,所以他能用英语开设英国诗歌专题课。在美国、欧洲之行中,他凭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欧美学者交谈自如。
走过操场边的游泳池,徐先生随即转变话题。以前多次听人说过,他很喜欢游泳,夏天的游泳池是年轻人嬉戏欢闹的地方,可他也偏爱在这里一显身手。先生得意地告诉我:“夏天,我几乎每天下午都游泳,连头发都被水浸得有些发黄了。”
有人认为搞古典文学研究是与坟墓里的人打交道,枯燥乏味,而徐先生却说不然,他说:“我深信只有对自己的民族文化具有不可动摇的自豪感的人,才能充分评价别民族的伟大成就而不妄自菲薄。”他所致力的,正是发掘我们民族文化中的瑰宝。他也正是从我们民族的灿烂文化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获得了无穷的艺术活力。
(原载《浙江日报》1986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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