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大师观海卫的得与失

弘一大师四次移居金仙寺，总计一年左右。在此期间，弘一遵奉印光慈训——以法为重，以道为尊，名闻利养，不加于怀。面对亦幻首任住持，大师坚持以一名普通僧人的身份，奉若师尊，至诚扶持，一言一行，堪称师表，表现出一代高僧热忱护持佛门新进弘法办道的大德风范。聆听地藏经、研究佛法、讲授律学、指导弟子翻译经书，可谓倾心付出，不计功利。唯有筹建南山律学院废止，让大师颇受打击，但也为大师以后如何弘扬律学提供了借鉴。大师四次移居金仙寺，是他人生中珍贵的一段经历，也是观海卫佛教界的盛事。其间虽有遗憾之事，更有颇多收获。

一、静心听经

1930年农历十月十五日，恰逢天台静权法师因约前来金仙寺宣讲《地藏菩萨本愿经》。静权法师是我国佛教天台宗的高僧，青年时曾修过儒学，讲解经法融合了儒学孝道，阐释精微。弘一大师闻讯，迅速做出决定:改原定的参访金仙寺“短访”计划为静心听经的“暂住”打算。原来早在来金仙寺之前，出于对亡母的追思怀念，大师已归敬地藏，勤修法门，竭尽归信之诚，历时长达十二载。一言以蔽之，大师与地藏法门早已结下因缘。

弘一大师非常珍惜和重视这次听经活动。在抵寺第三天，就致函宁波省四中教员刘质平，特别要求不向外界公布行止，以免缁素登门访晤，扰乱听经闻法。在静权法师长达一月半的宣讲期间，弘一更是随侍经筵，始终按时入座听经，从未缺席。因居地无地藏菩萨圣像，故于抵寺第三天，大师即写信函托刘质平居士去上海佛学书局代购大张地藏菩萨圣像惠施寄下。待刘质平寄来地藏圣像后，大师便在寮房至诚奉事，每天焚香礼佛，归敬有加。

二、诵经研法

除听经外，大师每日用他的天津方言朗诵《华严经普贤行愿品》数卷。平时除了研究《华严宗诸疏》，还为天津佛经流通处校勘一部《华严注疏》，一部灵芝的《羯磨疏随缘记》。大师也抽时间小范围讲过两次律学，初次讲授“三皈”“五戒”，用自己的著作《五戒相经笺要》做课本。第二次用谈话方式演讲律学传至中国的盛衰派支状况及本人之学律经过，等等。

三、筹建南山律学院

1931年6月23日，弘一大师由上虞法界寺起程，第二次移居慈溪金仙寺。遂应亦幻之请，会同金仙寺大众迎送栖莲就任慈溪五磊寺主持，大师移居慈溪五磊寺，会同栖莲、亦幻共同商榷筹建南山律学院事宜，并确定办学相关事宜，定名“五磊寺南山律学院”。院址设于慈溪五磊山灵山寺(简称五磊寺)，由栖莲(五磊寺住持)与亦幻(金仙寺住持)负责筹集办学经费。聘谛闲法师(宁波观宗寺)任名誉院长，炳瑞法师(慈溪五磊寺)与安心头陀(宁波白衣寺)任院长，静安和尚(慈溪五磊寺)任院董，栖莲任院务总理。聘弘一大师任律学顾问，系统讲授南山三大部与灵芝三大记。暂定学制三年，每年七个月。

不料，事情很快发生变故。栖莲法师在上海订制了几册化缘簿来让弘一大师亲笔书写一篇序文《五磊寺南山律学院募款缘起》，想假大师之名广泛发动募捐，与大师“蓄钱宝戒”的行持严重相左。大师自感“无缘”，随后即去宁波白衣寺，转程上海，准备接受广洽之请三游厦门，终因“九一八”事变爆发，被沪上诸友劝止。同年11月18日弘一大师在栖莲的恳求下，重返五磊寺。次日在亦幻的调解下，拟定了五磊寺南山律学院十项善后解决办法，筹办中的南山律学院就此完全解体。农历十一月十日(12月19日)，大师从五磊寺移居金仙寺，有大师致刘质平信为证:“五磊寺讲律事，已有金仙寺亦幻法师代为解劝，完全取消前议，脱离关系。余昨日已移居金仙寺，即拟在此过冬。”

弘一大师去五磊寺参与筹建南山律学院，一是为实现之前在上虞法界寺所发誓愿:“弃舍有部，专学南山，并随力弘扬，以赎昔年轻谤之罪。”二是为中国佛教界亲手培养出新一代律学僧人。大师曾满怀热情参与筹备，满怀热情投入备课之中，殊不料由于办学者借名敛财而导致失败。大师满怀期望而来，大失所望而去，致使身心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

后来他在给胡宅梵的信中说:“余近二月来，因律学院事牵制逼迫，神经已十分错乱不宁。披阅书籍，往往不能了解其义(昔已解者，今亦不解)，几同废人。现拟静养治疗，未知能复元否。”值得庆幸的是，大师在镇海龙山寺静养两月身体精神便渐次康复，并清醒地认识到:“世事皆有一定因缘，非凡夫之心所能预拟妄测。”所谓却之不可免，求之不可得是也。

但前车之覆不可不鉴。通过回顾前事，总结经验教训，大师更加坚定了弘律的信心，同时明确了弘律的方向:一不立名目，二不收经费，三不集多众，四不固定地址。

四、收胡宅梵为俗家弟子

据记载，弘一大师来观海卫的第二天，当地诗人胡维铨便恭名抵寺求谒，经寺主亦幻介礼，胡维铨在金仙寺如愿拜见大师。胡维铨见大师学行精勤，注重威仪，一言一行，慈沾被人，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这一年，胡维铨29岁。他拿出自己的一册诗稿向弘一法师求教，弘一法师读罢诗稿，赞许道:“仁者诗作，媲美陶(渊明)王(维)，求诸当世未之有也。”遂收其为自己的俗家弟子，赐法名“胜月”，并将他的笔名“谪凡”改为“宅梵”，此后，胡维铨改名胡宅梵。

胡宅梵(1902—1980)，余姚县双河乡小桥头毛家(现属慈溪市桥头镇五姓村)人，出生于一个重文信佛的中药商家庭。他自幼勤奋，熟读经书，在诗文上有一定造诣。后在弘一法师的鼓励与指导下，1930年年末至1931年年初，胡宅梵完成了《地藏王菩萨本愿经白话解释》一书，弘一法师亲自为此书题签、作序，并向上海佛学书局负责人李圆净居士推荐出版。1931年6月，弘一法师又为胡宅梵的诗集《胜月吟賸》题签，并推荐佛学书局出版。1933年8月，胡宅梵所选编的古诗集《澹宗》也在法师的推荐下，由佛学书局出版。胡宅梵还有一篇真实记录弘一法师幼年生活的文章《弘一法师之童年》，是根据口述而写成的。弘一法师圆寂后，这篇《弘一法师之童年》的文章被收录于1934年出版的《弘一大师永怀录》一书中。

弘一法师与俗家弟子胡宅梵谊为师徒，情同父子。弘一法师在观海卫期间，胡宅梵与弘一交往接触频繁。如1931年4月，栖莲法师新任五磊寺住持，他请胡宅梵致书邀请弘一大师来五磊寺驻锡。弘一大师于5月初驻锡五磊寺后，立即致书约胡宅梵上山相聚。其间，胡宅梵三次到五磊寺拜见弘一法师。第一次，弘一法师亲自为胡宅梵讲解《华严经》《原人论》，并赠给胡宅梵亲手批校的《地藏经》和手书的赞偈墨迹。第二次，弘一法师将金陵刻经处刚寄到的《阿弥陀经疏钞》相赠胡宅梵，并在书末题记以作纪念。第三次在9月底，因南山佛学院在筹备过程中遭遇了诸多内部矛盾，使弘一法师心神不宁，并罹患疟疾，胡宅梵悉心照料。

1932年农历九月二十(10月19日)，弘一法师离开慈溪南下厦门，此后再未来过慈溪，但大师一直与胡宅梵保持书信联系，直至1942年10月13日，弘一法师在温陵养老院圆寂，世寿六十三岁止。

五、创作了著名的《清凉歌集》(www.xing528.com)

大约在1929年的一天，老友夏丐尊和学生刘质平一起去访问弘一大师。他们在饭后的清谈之中，偶尔论及当世乐教。刘质平叹息当时作歌者难得，一任靡靡之音的俗曲盛行。大师听后表示了作歌刊行的意愿。1931年9月，大师在金仙寺完成了著名的《清凉歌集》。集子共五首歌曲，为《清凉》《山色》《花香》《世梦》《观心》，在《清凉》《山色》和《花香》这三首歌中，隐约可见鸣鹤的黛色山水和清香花草。

弘一大师写成之后，感到歌词文义略嫌深奥，非常人所能解，遂又请芝峰法师代撰歌词的注释。此后，大师把歌词交给刘质平及其学友作曲。据夏丐尊在《清凉歌集》的序中称:“质平及某学友根据和尚所作歌词，分别谱曲，反复推敲，必得和尚认可而后定。复经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浙江宁波中学等处实地演奏，始携稿诣余，谋为刊行。”

附:

李叔同《清凉歌集》

这五首所谓的“清凉歌”是由李叔同作词，俞绂棠、潘伯英、徐希一、唐学咏、刘质平分别作曲的。《清凉歌集》是1936年10月在上海开明书店首次印刷的。

《清凉歌集》全书分为三部分:歌谱、歌词，还有歌词大意。封面上“清凉歌集”4个字，是用小篆写成的。翻开封面，首页上写着“弘一法师做歌，刘质平、俞级棠、潘伯英、徐希一、唐学泳作曲”字样。歌词部分的字迹，结构清疏，线条纯净，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那正是弘一法师的真迹。书界很多人都称弘一法师的字是“佛字”，境界深远，回味无穷。

一、《清凉》词:释弘一 曲:俞绂棠

清凉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洁。今唱清凉歌，心地光明一笑呵。清凉风，凉风解愠，署气已无踪。今唱清凉歌，热恼消除万物和。清凉水，清水一渠，涤荡诸污秽。今唱清凉歌，身心无垢乐如何。清凉，清凉，无上究竟真常。

二、《山色》词:释弘一 曲:潘佰英

近观山色苍然青，其色如蓝。远观山色郁然翠，如蓝成靛。山色非变，山色如故，目力有长短。由近渐远，易青为翠，自远渐近，易翠为青。时常更换，是由缘会。幻相现前，非惟翠幻，而青亦幻。是幻，是幻，万法皆然。

三、《花香》词:释弘一 曲:徐希一

庭中百合花开，昼有香，香淡如；入夜来，香乃烈。鼻观是一，何以昼夜浓淡有殊别?白尽众喧动，纷纷俗务萦。目视色，耳听声，鼻观之力，分于耳目丧其灵。心清闻妙香，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古训好参详。

四、《世梦》词:释弘一 曲:唐学咏

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人生自少而壮，自壮而老，自老而死。俄入胞胎，俄出胞胎，又入又出无穷已。生不知来，死不知去，蒙蒙然，冥冥然，千生万劫不自知，非真梦欤?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今贪名利，梯出航海，岂必枕上尔!庄生梦蝴蝶，孔子梦周公，梦时固是梦，醒时何非梦?旷大劫来，一时一刻皆梦中。破尽无明，大觉能仁。如是乃为梦醒汉，如是乃名无上尊。

五、《观心》词:释弘一 曲:刘质平

世间学问，义理浅，头绪多，似易而反难。出世学问，义理深，线索一，虽难而似易。线索为何?现前一念心性应寻觅。试观心性:在内欤?在外欤?在中间欤?过去欤?现在欤?或未来欤?长短方圆欤?青黄赤白欤?觅心了不可得，便悟自性真常。是应直下信入，未可错下承当。试观心性:内外中间，过去现在未来，长短方圆，青黄赤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