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讨论第七个意见，关于卖字的问题。书家卖字、文人卖字，有人反对，有人赞同。文人卖字，有可有不可，不能一概而论。但是我想，如果你有固定收入，你衣食无忧，就不必出此下策，就不必如此，不必卖字。如果是穷途末路，一无办法，为求生存，也不妨一卖。
我曾经碰到一种情况，有人专门从美国打电话到湖南，找湖南师范大学的他的一位朋友，请他物色一个人给他写一幅甲骨文，他愿意出多少钱。湖南找不到，后来到中山大学找到我，通过我的学生问我，说某某问我的字多少钱——我还没有到卖字的地步，就把他回绝了。后来第二年，我们开古汉语学术讨论会，又有一个人从山西过来，一个副教授，又问我同样一句话，你到底想要多少美金才能给他写一幅甲骨文？要拿去挂在他美国的客厅里，好让大家（美国人）知道中国的古文字。我说这个很为难，我说了这样一句话：“字我是不卖的，如果他很喜欢，我可以赠送一幅给他。”后来我就写了一幅《论语》的第一章，他指明要写那两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可以奉送给他！这是一个例子。我说我还没有到卖字的地步，我就不卖字，这是我的亲身经历。他收到这幅字以后，问我愿不愿意去美国开会，参加李方桂先生的语言学学术讨论会，但是我们经费很困难，不能给你提供经费，你自己跑来我给你安排——那我就回绝了。我对李先生没研究，我就不来参加这个会了，后来他送了一本关于李方桂先生学术讨论会的书给我，这是一个事情。第二是我这次回常熟，有人说，陈先生你一定要写，写了以后，我润笔大大的有，要我给他的亲戚写什么，一个商店写什么东西。我说我不卖字，我有饭吃，把他拒绝了。其实像这种情况就是说，文人啊，应该有底线，不到那个地步不必如此。
我们古人啊，在最困难的时候，穷途潦倒、艰难困苦，有田地的卖田地，田地卖完了卖家具，卖古董，卖完古董卖收藏的字画，最后卖房子，房子再卖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字还是要写是吧！好，那就卖几个字来维持生计。所以呢我想啊，一般情况下有固定收入、衣食无忧就不必行此道了。不过有些书家也缺乏一些羞耻心，他并不缺钱用。比如说，有些大名鼎鼎的书家他不缺钱用，我就不言其名吧，中央电视台也播报过有多少多少富豪，字画也并不好，他按平方尺算，一平方尺多少钱，甚至以字论价，一字数千以至上万。市场经济也不允许这么算，良心上说得过去就行。
但是我觉得，书法本来是雅事，朋友之间可以互相赠送一下。我现在七十八岁，我送出去的字大概有几百幅，大部分都是赠送的，也有回报，这回报跟卖字不一样，如果我送他一幅字，他送我一罐茶叶，也是回报。那时候，我小孩年纪小，说送一包糖给你小孩吃，这也是回报，是不是啊，情意在嘛！不一定要多少钱，这是给你孙女的，不是给你的。所以说赠送没有回报，口头感谢一下，这是常事。有些另外有回报，那是一种交情，跟卖字是两回事。所以我觉得书家也应该想想这个事情，不要总想到我是某某书法家协会的理事，我是某某书法家协会的副主席。我们广东有些例子，当他是书法家协会的会员的时候，一平方尺两千块，到了理事要三千块，到了副主席要四千块，到了主席要五千块，现在退下来了，字卖不出去了，一千块也没人要了！那就是说，随着字的升价他书法水准没有提高，他职务下来了书法水准并没有下来，价格就下来了，这是什么问题呢？这就是很不知足，这是市场害了书法，浮躁，太浮躁了！
顺真问：中国人叫书法，日本人叫书道，这个关系如何？
答：道者，法也，道也是法，书法即书之法也，书道也即书之法也。茶道，就是喝茶的方法，茶道、书道、剑道、武道都是如此，一个意思。“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法和道是一样的。
【注释】
[1]集中收录于所著《陈炜湛语言文字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
[2]陈炜湛：《书家与学者》，原载《中国书法》1989年第2期；又见所著《陈炜湛语言文字论集》第133—13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
[3]三鉴斋门人编：《三鉴斋余墨》（非卖品），澳门原木出版及文化推广有限公司2008年。
[4]陈炜湛：《“汉”字漫议》，见所著《古文字趣谈》第317—32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www.xing528.com)
[5]陈炜湛：《临鄂君启节铭》，见于三鉴斋门人编：《三鉴斋余墨》（非卖品）第30页。
[7]许慎曰：“篆，引书也。从竹，彖声。”见《说文解字》第90页。
[8]陈炜湛：《关于汉字起源的各种传说》、《谈谈汉字的起源》，见所著《古文字趣谈》第360 37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
[9]陈炜湛：《可怕的“它”》，见所著《古文字趣谈》第66—6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
[10]详见《甲骨文与线条》一文。
[11]《淮南子·本经训》。
[12]《论语·季氏》。
[13]〔清〕顾亭林：《亭林诗文集·与友人论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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