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追溯到1958年。是年初,在复旦大学举行过一次声势浩大的大辩论,叫“厚今薄古”大辩论。当时我是一年级学生,刚第一个学期末,不知天高地厚,提出一个观点,当时谁都没有说过,即“今可厚,古不可薄”,这跟“厚今薄古”完全唱对台戏的。当时也不知道“厚今薄古”是陈伯达提出来、毛泽东主席支持的,上层领导知道,我们学生哪里知道,如果知道,恐怕也不敢说了。同学中间就给我一个名号叫“双厚派”,高年级同学很吃惊。在那个时候,我就朦朦胧胧有好古的愿望,古不可薄,我们现在对古的了解还很少,将来就要在这方面下功夫,便立志要研究甲骨文。当时对甲骨其实一窍不通,只知其名而不识其形。为了研究甲骨文需先打基础,复旦没有条件,没有专家来指导,那时胡厚宣先生已去了北京。我在学好功课的同时,重点研究《说文解字》,曾花了八个月的时间(1961年7月—1962年2月),一字一句地圈点在上海旧书店购得之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开头读不懂,硬着头皮读,并参考有标点的大字本读,边读边想,最后撰写了一篇毕业论文《论许慎及其〈说文解字〉》,指导老师郑权中先生给了比较好的评价。这篇文章虽只是一般性的归纳整理,没什么创见,但郑先生说“冠年有此造诣,颇为难得”,给了五分,是最高分(当时是五分制评分标准)。这即是我后来研究甲骨文的基础,我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对《说文解字》下过一番工夫,对我研究古文字很有帮助。后来也写过一些关于许书的文章,不多。1991年开许慎《说文解字》讨论会,邀请我去,我寄去一篇文章,题为《许学管窥》。
1962年,容、商二老联名在北大、复旦、南开三个学校招收研究生,当时拟招四名,我被推荐应考,蒙二老不弃,收录门下。那年中大中文系只收了两名研究生,一个是我,一个是北大毕业的李晋生,跟方孝岳先生学音韵学。从此,我在容、商二老指导下,总算走上了“研究甲骨文”的道路,如愿以偿。二老都是古文字学的权威学者,商先生更是甲骨学的专家,对我具体指导多一些,容老也有。商老对我的指导,我在几篇文章中谈到过,如《商承祚教授的治学道路》(《文物天地》1987年第1期)、《悼念吾师商承祚先生》、《商承祚先生学术成就述要》。关于容老对我的指导,也有几篇文章讲到,如《怀念容庚先生》,是容先生去世不久写的,一篇是1993年发表的《忆容庚师》,还有《容庚先生与甲骨文研究》(1994年)。其中有两篇是写他们的学术成就的,也包含了我对老师的理解。商老有篇文章《怎样研究古文字》讲得最详细,在《文物报》上发表,那是我奉命代师立言,经商老审定认可后发表的。概而言之,除了社会科学都需要的几点以外,如认真学习马克思主义,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来观察问题,这是当代中国从事古文字学必须的,再如关于抓题目,独立思考等等,这里先不讲,跟古文字密切相关的有四条:
(一)练基本功,写字。当时是先把《说文解字》抄一遍,先写小篆,一天写一百字,就得写四个月。然后写金文,抄了一部《金文编》,花了三到四个月,1973年时请容先生题签,他欣然命笔:《金文编抄本》。然后抄《甲骨文编》,因同形字很多,只抄些异体字,都装订成册。为什么我的摹写工夫不差,这跟当年容先生、商先生的指导有关,张、孙也都不错,目前海内都有一定的地位。在科技发达、电脑普及之今日,望诸君莫忘此“写”字。摹写于古文字研究仍有重要作用,拓本、照片之不足,可以摹本补之。
(二)直接研读原始材料。从第一手的古文字资料中间去熟悉字形、结构,发现问题,研究问题。极端重视对原始材料的阅读、钻研,以此为研究之出发点,至关重要。《合集》出版前,我曾认真研读过《前》、《后》、《续》、《菁华》、《通纂》、《粹编》、《甲》、《乙》、《补》、《铁》……约二万余片拓本、摹本、照片。近年研究花东卜辞(以及包山、郭店楚简等),我亦循此原则,先细读原片(简),后阅有关论著,再重点研读相关卜辞。(www.xing528.com)
(三)认真向前辈学者学习。阅读罗振玉、王国维的书,特别是要读郭沫若的书,容先生对此强调得很多,要看他们怎么抓题目、做文章的。说实在话,对郭老的书,我是认真读过的,如《卜辞通纂》、《殷契萃编》、《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两周金文辞大系》。通过向前辈学者学习,学他们的治学方法,学他们抓题目、做文章的本领。这两位老先生有突出的共通的地方,他们从不要求学生读自己的著作。但被逼得没办法,“文革”期间,连续受批,容老就说我讲的东西都写在书上,要批就批我的书吧,我口头讲的那些东西算得了什么。但是他们强调要多读郭沫若的书。二老通常都把自己发表的文章给我们一份,这个传统也继承下来了。
(四)注意甲骨文断代。商老说自己在抗战之后没再研究甲骨文,但他知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判断时代是研究甲骨文的基础。但他没有像我这样在课堂上给本科生、研究生讲过,不过那时也没什么大的学术论争。
所以在研究生阶段,在商、容二老的指导下,我逐渐走上了研究古文字这条路。但说来惭愧,在研究生阶段也没发表过什么文章,就是学习,最后写一篇毕业论文《甲骨文辞例导论》(后来将其中部分内容改写为《卜辞文法三题》)毕业。我还是牢牢记住老师的话:“扎扎实实打基础,不与人争一日之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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