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门之外,远处尘雾大起,无数兵卒在雾中隐隐出现,一面写着“汉”字的大旗在雾中缓缓向营门逼来。大旗下,诸葛亮在诸葛乔和十余护卫兵卒的簇拥下,一步步向营门走过去。
李丰神情狰狞,猛地伸手握住了腰间佩剑,低声道:“拼了吧!”
李严竭力保持着镇定:“丰儿万万不可妄动,万万不可!”
诸葛亮一步步走了过来,神情威严。
李严上前几步,迎着诸葛亮下拜:“属下拜见丞相大人。”
诸葛亮停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中都护大人请起。”
诸葛亮、李严一前一后,走进大帐中坐下来。
诸葛亮笑道:“中都护大人来得很及时啊。”
李严正色道:“属下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大汉基业,不负先帝重托。”
诸葛亮点了点头:“为了先帝,为了大汉,是啊,如今南方已定,东吴也与朝廷联盟。以在下看来,中都护大人可以放心离开江州,留在朝廷辅佐皇上。”
李严愣了,不敢轻易接话:“朝廷军政事务俱由丞相大人主持,属下留在朝廷,恐怕是多余之人。”
诸葛亮诚恳道:“中都护大人精于筹划,今后国中的赋税之事和朝廷军粮的输送,当多多有劳中都护大人。”
李严又想了想道:“江州之地,毕竟十分重要,属下离开之后,当由何人镇守?”
诸葛亮早有准备:“在下当奏请皇上,拜李丰为江州太守。”
“
既是如此,属下明日就让丰儿领兵回到江州。”
“这倒不必,朝廷最缺少的就是兵卒。中都护大人这一次带来的二万兵卒,将全数调往汉中,就地驻屯。”
闻言,李严眼中陡地透出一道凶光:“不,属下不能赞同丞相大人的主张。”
诸葛亮目光如刀,盯着李严道:“中都护大人为何不能赞同?”
李严无法正视诸葛亮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属下统领的兵卒俱是来自于江州,家眷也全在江州,丞相让他们驻屯在千里之外的汉中,又如何能使他们心安呢?”
“汉中地广人稀,可将这些江州兵卒的家眷全部移往汉中,以安其心。”
李严不甘道:“丞相大人北伐归来,必有赏罚之事。属下治军,一向严明公正,不徇私情,功必赏,罪必罚。既然朝廷需要属下统领的二万兵卒驻屯汉中,属下也无话可说。但要让这二万兵卒听从朝廷之命,丞相大人必须使他们相信——朝廷治军,一样是严明公正,不徇私情,功必赏,罪必罚。”
诸葛亮点头道:“说得好。我大汉欲完成兴复大业,必须从严治军,不徇私情,功必赏,罪必罚。”
李严无奈道:“属下听从丞相大人安排。”
诸葛亮和诸葛乔离开了军营,越走越远。
李丰痛苦至极道:“失去了兵权,我们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李严紧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成都城门大开,一面“汉”字大旗迎风飘扬,向城门移来。诸葛亮神情凝重,走在大旗下。第二日清晨,朝霞满天,映衬着巍峨的皇宫正殿。众多朝臣排列整齐,踏着殿前的石级向正殿走去,诸葛亮和李严身穿大红官袍走在最前面。正殿中青烟袅袅,透出刘禅模糊的面容,诸葛亮、李严和众朝臣分成左右两班,肃然站立。费祎站在御榻前,展开诏书,朗声念道:“丞相诸葛亮率兵北伐,无功而返,折损七千兵卒,论过当贬三等、罚俸一年、降为右将军,暂摄丞相职事。中参军马谡指挥失误,兵败街亭,依军法当处斩首大刑。敌将姜维深明大义,弃暗投明,特拜为奉义将军、封当阳亭侯。钦此。”
诸葛亮、李严和众朝臣拜伏在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离开皇宫,诸葛亮带着诸葛乔直接去了禁牢。
昏暗的禁牢中,马谡盘腿坐在草席上,看见诸葛亮,神情激动,站起来伏在地上,哽咽道:“罪人……罪人拜见丞相大人……”
诸葛亮一把扶住马谡,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诸葛乔向牢房外招了招手,两个狱卒抬着一张案几走进牢房,将案几摆放在牢房正中,又将两张草席从墙角拖到案几前,然后退了出去。诸葛乔在案几上摆上一壶酒,两只酒杯,几盘菜肴,也退到了牢房外。诸葛亮和马谡坐在草席上,相对无言,泪眼模糊。
马谡看了诸葛亮一眼道:“丞相大人……丞相大人瘦了许多,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诸葛亮拿起酒壶,就要向酒杯中倾倒。
马谡忙伸手拦住:“丞相大人,罪人怎么担当得起……”
诸葛亮凄然道:“今天我不是以丞相的身份来看幼常的。幼常贤弟,在卧龙岗那会儿,你常称我为孔明兄。今天是孔明兄来为……来为幼常贤弟送行。”
马谡缓缓移开了手。
诸葛亮将两只酒杯斟满,然后放下酒壶端起面前的酒杯:“幼常贤弟,请。”
马谡也端起酒杯道:“孔明兄,请。”
二人仰起头,一饮而尽。
诸葛亮叹道:“愚兄来到卧龙岗时,父母和叔父俱已亡故,兄长又远在东吴,可是愚兄从来没有感到过孤寂。因为愚兄结识了季常和幼常。季常和幼常,是愚兄最好的兄弟啊。”
马谡也陷入了回忆:“自从四哥去世之后,小弟已经把孔明兄看作世上唯一的兄长。”
诸葛亮悔恨不已:“季常曾托愚兄照看好幼常贤弟。可是愚兄……可是愚兄却害了幼常贤弟。愚兄对不起季常……”
马谡忙道:“不!是小弟害了丞相……害了孔明兄。小弟一直不能认清自己的本性,太过自负,忘了战场上军令大于一切。小弟根本没想着防守街亭,只想一鸣惊人,大败敌军,一战而定天下……”
诸葛亮泣道:“愚兄也是想一战而定天下,太想获得大胜,太想一举完成兴复汉室的大业。愚兄……愚兄对不起幼常……”
“今日是幼常与孔明兄相见,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马谡忽地一笑,说着拿过酒壶将两只酒杯斟满,“孔明兄,请。”
诸葛亮也端起酒杯道:“幼常贤弟,请。”
马谡举起杯一饮而尽。诸葛亮手中一颤,酒杯掉在了地上,碎片四溅。
诸葛亮怔怔地站在后园中,望着那三块山石。
诸葛乔缓缓走到诸葛亮身后,微微躬身道:“父亲大人,中参军大人已被处以斩首大刑。”
闻言,诸葛亮的身子陡然一晃,直向地上倒去。诸葛乔慌忙上前扶住道:“父亲大人,您,您怎么啦?”
诸葛亮眼中溢出两行泪水:“为父心痛……心痛啊。”
诸葛乔急道:“父亲大人,您,您是不是回去躺一下?”
诸葛亮摆摆手道:“不……不用。乔儿,为父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一会……就会好受一些。”
诸葛乔点点头,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看见黄氏,忙上去行礼。
黄氏问道:“你父亲呢?”
诸葛乔道:“父亲大人想安静一会。”
黄氏一听便知诸葛亮在哪,点点头朝那个方向走去。
诸葛亮的身影孤独地从三块山石间移过,黄氏默然无语,走到诸葛亮身旁。诸葛亮转过头,眼中全是泪水。黄氏见状,心里一颤:“夫君想一个人在这里放声大哭一场?”
诸葛亮茫然道:“我哭不出声。我的心中又压上了一块巨石。当初我让幼常去往街亭,心中也是这样沉甸甸地。可是……可是我却没有改变主意。”
“夫君此时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夫人……想让我放弃兴复汉室的大业?”
“不是我啊,是上天,是上天在让夫君放弃兴复汉室。”
“不,我绝不会放弃,我要竭尽全力……”
“夫君甘冒兵战凶险,亲率大军北伐,已经对得起先帝,对得起皇上了。夫君,世上之事,只能尽力而为,天意不可强求啊。”
诸葛亮怔怔道:“我是大汉丞相,辅佐皇上,兴复汉室,是我的职责所在。只要我还是大汉丞相,我就不能放弃肩负的职责。”
黄氏叹息道:“夫君已不是丞相了。”
诸葛亮摇摇头道:“但我仍然担着丞相的职责。”
黄氏眼圈红红,欲言又止。
诸葛亮又道:“我想请夫人到……到幼常家去看看。”
“幼常向你托付过家事?”
“幼常并没有多说什么。幼常知道,我与他亲如兄弟,我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家人那样对待他的家人。”
“夫君也该到幼常家中去看看。”
诸葛亮哽咽道:“我无颜……无颜去见幼常的家人。我与幼常亲如兄弟,但幼常却……却亡在了我的军法之下……”
“是这兴复汉室的大业害了幼常。”
“夫人不明白啊。兴复汉室不仅是我的心愿,也是幼常的心愿。为了兴复汉室,幼常死而无怨。”
黄氏痛苦道:“我明白了——夫君永远也不可能改变主意。为了那兴复汉室的大业,夫君什么……什么都可以放弃。”
诸葛亮刚想说什么,诸葛乔走了过来,躬身道:“蛮王孟获求见父亲大人。”
诸葛亮忙向书房走去。
诸葛亮与孟获一直谈到深夜,蚕儿怀抱着小公子走到书房外,抬头看看窗户上的人影,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公子,轻叹一声,转过身向来路走去。
蚕儿的卧房内,柔和的烛光中,蚕儿拥着幼儿,双目微闭,和衣躺在卧榻上。诸葛亮轻手轻脚走进卧房,来到榻前。蚕儿陡地睁开眼睛,坐起身,难以置信地望着诸葛亮。
诸葛亮笑了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蚕儿眼圈发红道:“我怕,我怕眼前只是个梦。有好几次,我分明看到了丞相大人,可一睁开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了……”
诸葛亮内心一片柔软,在蚕儿身旁坐了下来:“一旦北伐成功,汉室复兴,我就立刻退隐山林,和你们母子在一起,永不分离。”说着,诸葛亮低下头,俯看着熟睡的孩子。
蚕儿笑道:“夫人和我一直在等着丞相大人给孩子起个名呢。”
诸葛亮感动道:“许多年前,我就曾想过,如果我有了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字。如果是男孩,该叫什么,如果是女孩,又该叫什么。”
蚕儿奇道:“丞相大人想好了吗?”
诸葛亮轻松道:“当然想好了,可是我一直没有告诉夫人。”
蚕儿温柔道:“丞相大人是担心夫人伤心。”
诸葛亮笑了笑:“我再也不用担心了。有了这个孩子,夫人的心情就会轻松许多。明天你就可以告诉夫人,这孩子叫作……叫作……哎呀,我忘了!”
蚕儿睁大了眼睛:“啊!”
诸葛亮忍不住笑了:“看把你急的,我怎么会忘了呢?告诉你,孩子叫……”
孩子被笑声惊醒,哇地大哭起来。蚕儿忙抱起他,一边轻拍着,一边啊啊地哄着。幼儿渐渐安静下来。蚕儿埋怨地瞪了一眼诸葛亮,把怀中的幼儿向前一送:“丞相大人吵醒了孩子,就罚丞相大人抱着。”
诸葛亮笨拙地接过孩子道:“我认罚,认罚。”
蚕儿又追问道:“孩子到底叫什么啊?”
诸葛亮的声音中含着无限深情:“叫作瞻。往远看,往高处看,谓之瞻也。人生在世,最忌目光短浅,只看得见眼前的蝇头微利。我希望诸葛家的孩子都能眼光高远,胸怀大志。”
“好,好名字。”蚕儿望向诸葛亮怀中的孩子,轻声呼唤,“瞻儿,瞻儿!”
孩子嘴角微张,似乎露出了笑意。
诸葛亮兴奋道:“啊,他笑了,笑了。”
李严回到成都,刘禅十分高兴,赐了一座新宅子作为中都护府,位置便利,宽畅气派。李严背着手,走在宽敞的回廊上,面有得色:“皇上赐给下官的这座府第,还不错吧。”
陈奉面带微笑道:“不错,看来皇上对中都护大人还是十分敬重啊。”
李严点点头道:“皇上仁孝,当然知道如何敬重先帝留下的托孤大臣。”
“但在许多朝臣心中,却不知敬重二字为何物。”
李严冷冷一笑道:“下官迁至这府第之后,前来祝贺的朝臣不足十人。常言道,门可罗雀,说的就是这中都护府啊。”
“可就在前些天,还有三十多位朝臣跪在皇宫大门外,哭求皇上召见中都护大人。”
“因为那时候下官手中还握有两万雄兵,可见在那些朝臣眼中,兵权就是一切啊。”李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不过,下官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汉,自愿放弃兵权。”
陈奉正色道:“燕雀安知鲲鹏之志。中都护大人虽然失去了兵权,却身居于中枢要地。一旦国家出现危难,皇上能够依靠的只能是中都护大人啊。”
“知我者,陈老先生也。”
“惭愧,惭愧。老朽心有余而力不足,屡屡让中都护大人失望,实是该死。”
“胜败乃兵家常事。下官绝不是那喜好虚名的人。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下官也不会无情无义,自斩手足。我已奏知皇上,拜你为中都护府长史,主掌府中日常之事。”
陈奉感激道:“多谢中都护大人。老朽能为中都护大人效力,实为至幸矣。”
“近几日中,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大的一件事情是蛮王孟获亲领一万大军,来到了成都城下。”
“孟获拜见过皇上吗?”
“孟获先拜见了丞相大人,然后才去拜见皇上。”
“陈老先生,你要记下来。这件事情,不合礼法。蛮王孟获应该先拜见皇上,然后才能去拜见丞相……不,是拜见右将军。”
“老朽一定会记下。”
“中都护位在右将军之上,那孟获既然拜见了右将军,就应该到中都护府来拜上一拜。”
“孟获拜见过皇上之后,已离开了成都,明日就会领兵回到南中。蛮王果然是蛮王,眼中毫无礼法,皇上竟然也不管。”
李严冷笑道:“皇上怎么可能知道?丞相大人……不,是右将军,右将军早给皇上安排好了。府中之事,皇上不能过问。宫中之事,皇上也不能过问——事无大小,必须向费祎、董允咨之,然后才能施行。”
陈奉皱眉道:“这么说来,中都护大人也很难见到皇上?”
李严无奈道:“不是很难,是比登天还难。”
陈奉怒道:“这太过分了,中都护大人是托孤大臣啊。托孤大臣不能见到皇上,还算什么托孤大臣?”
李严长叹一声道:“这不是过分,这是君不君,臣不臣啊。”
皇宫的御花园中,传来刘禅怒气冲冲的声音。
“朕不想做这个皇上,不想!”刘禅一边怒气冲冲地说着,一边走在御花园的甬道上。
费祎满脸苦笑,跟在刘禅身后。小顺子落后几步,惶恐地跟在费祎后边。
费祎坚持道:“丞相大人又上了表章,请皇上批阅。”
刘禅烦躁道:“朕明日再批阅,不行吗?”
“皇上……”
费祎还未说完,刘禅陡地转过身,拱手就是一揖:“费大人,你才是皇上。你的话就是圣旨,朕怎么敢不听呢?”
费祎吓得赶紧跪下:“皇上,微臣……微臣告退。”
刘禅一言不发,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费祎惶恐地站起身,弯着腰,倒行而退,消失在花树丛中。刘禅望着费祎退去的方向,忽地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他们都害怕做皇上啊。这些朝臣也太混账,明知皇上不是个好东西,却偏偏逼着朕做这皇上。”说着,刘禅大步向花树丛中走去。
小顺子急忙跟上去:“皇上,皇上走错道了。这条路是回头路,在前边绕个圈就绕回来了。”
“朕可不是来绕圈的,朕只想找到黄皓这个狗奴才,和他说说话。这么多天没有和黄皓说话,朕都快憋死了。”
小顺子胆战心惊道:“黄公公不在这儿。”
闻言,刘禅瞪大了眼睛:“黄皓到哪儿去了?”
小顺子垂首道:“听说黄公公到太庙去做了门监。”
刘禅听了这话大急道:“混账,是谁把黄皓弄到太庙去了?”
小顺子犹豫道:“是,是董大人。”
“快,快把董允找来。朕要问问他,为何要赶走黄皓?他们……他们太过分了,让朕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这不是想憋死朕吗?快,快呀,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刘禅暴跳如雷。
“是,是。”说话声里,小顺子转过身,就向御花园外面走去。
刘禅又大喝一声:“停下!听,听。好像有人在弹琴。”
小顺子停下脚步,满面困惑,侧耳倾听。远处果然传来微弱的琴声,似有似无,若断若续。顺着琴声,刘禅看到了御花园一角,清碧的水池旁,立着一座凉亭。亭中铺着竹席,皇后黑妞微闭双目,坐在席上。在黑妞对面,摆放着一架精致的七弦琴,一位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坐在琴后,十指纤纤,抚弄着琴弦。几名宫女微微弯着腰,低头站在亭外。清脆的琴音在亭中回旋,音律中隐隐透出忧伤之意。少女垂下双手,望向黑妞。
黑妞睁开眼睛,低叹了一声:“小妹弹得真好……”
刘禅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好!”
黑妞一惊,忙循声望去。亭旁的花树一阵晃动,从后面走出刘禅和小顺子。刘禅大步走进凉亭,望向那少女问道:“你是谁?”
那少女脸颊飞红,低下了头。
黑妞笑了笑道:“这是我们家小妹呀,皇上怎么就不认识了?”
刘禅惊异道:“你就是小妹?前几年朕见过你,那时候你……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一转眼,就、就生得这么……”
小妹突然道:“不好。”
刘禅一愣道:“什么不好?”
小妹低声道:“皇上说过不好。”
刘禅笑了起来:“哈哈!朕说的是小妹的琴弹得不太好。小妹生得可是……可是太好了。”
小妹不服道:“我怎么弹得不好?”
说起弹琴,刘禅话顿时多了起来:“小妹弹的曲子名为思亲操,传说是舜帝南巡之时思亲而作。曲调婉转,忧而不伤。但小妹弹奏之时,节律过柔,高音不高,低音太低,以致听上去十分伤感,不像是思亲,倒有些像是哭亲了。”
小妹辩解道:“我弹着这曲子,心中本来就十分伤感。曲为心声,我弹的曲子自然无法忧而不伤。”
刘禅好奇道:“小妹为何这般忧伤?”
“这要问皇上啊。”不顾黑妞阻止的眼色,小妹直爽道,“姐姐病了好多天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太后娘娘让我来看姐姐,陪姐姐说说话儿。我都来了好几个月,却从没见到皇上来看望姐姐。”
闻言,刘禅神情尴尬道:“朕,朕太忙了。”
小妹不信:“皇上忙些什么?”
刘禅紧张得沁出冷汗:“朕、朕天天要看臣下的表章啊,每天都看到半夜。朕这叫作什么,叫作那个日理……日理……”
黑妞忙提醒道:“日理万机。”
“对,对!朕日理万机。忙得很,忙得很啊。”
小妹反问道:“皇上这么忙,怎么有闲工夫到御花园来了?”
闻言,刘禅张口结舌:“朕、朕也想到这儿来弹弹琴啊。”
小妹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皇上忙得日理万机,却又有闲情逸致弹琴。皇上的话儿,真是……真是让人听不明白啊。”
刘禅竟然说不过这个少女,心中大急:“朕弹琴,也是……也是为了国家大事啊。”
小妹摇了摇头:“弹琴怎么会和国家大事连上了关系?”
刘禅突然想起费祎说过的话,神情端庄起来:“圣人言礼必不忘乐,故礼乐二字,实为国家社稷之根本。”
小妹大感意外,不觉向黑妞望了一眼。
刘禅大为得意,有心炫耀,走到七弦琴后,坐下来,先凝神屏气,然后轻抬双手,十指在琴弦上弹出一串柔和的琴音。
小妹若有所思:“这好像是和风操。”
刘禅称赞道:“小妹真聪明。此曲正是和风操,传说乃尧帝所作。乐律之妙,就在于和。和者,万物和谐之意也。万物和谐,实乃上天之本意。一国之中,君臣和谐,官民和谐,主仆和谐,必能得到上天庇佑,使江山社稷延至万代。尧帝乃上古圣王,所作之和风操,其意正在于此矣。”(www.xing528.com)
小妹钦佩道:“到底是皇上,能在琴曲中悟到这么多道理。”
刘禅微微一笑,抬起双手再次弹奏起琴曲。御花园中琴声缭绕,其乐融融。
太后的寝殿外,几个宫女围绕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皇子,相互追逐,嬉笑之声远远传开,惊飞了一群树上的小鸟。吴氏面带微笑,站在廊柱下,看着庭院中的小皇子。巧娘站在吴氏身后,把方才御花园中的情形说了一遍。
吴氏笑道:“皇上果然到皇后那儿去了?”
巧娘钦佩道:“是啊,皇上亲自陪着皇后娘娘从御花园里出来,直接就去了昭阳殿。”
“好,好。这说明皇上已迷上了小妹。”
“奴婢听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说,皇上自从见到了小妹,两只眼睛就没有从小妹身上移开过。”
“小妹只有十六岁,人又聪明。有她在,这后宫至少会安静十年。”
“太后娘娘也可以放下心来,多陪陪小皇子了。”
吴氏叹道:“是啊,这些天来我一直不放心。皇上不仅对王绣失去了兴趣,对皇后也十分冷淡。此时此刻,皇上极有可能迷上另外一个女人。如果那女人是个厉害角色,这后宫又将无法安宁。”
巧娘讨好道:“幸好皇上迷上的是小妹,太后和皇后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昭阳殿中,刘禅和小妹肩并肩走在甬道上,有说有笑,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小妹忽然停下脚步,向远处的偏殿望去。刘禅也不觉转过头,随着小妹的目光望向偏殿。偏殿之中,王绣透过窗槛看到刘禅,眼中泪光闪烁,就向殿外走去。一个宫女急忙上前,挡住王绣的去路:“王娘娘,依照规矩,皇上没有宣召,您就不能过去。”
王绣身子一颤,停下了脚步,泪水夺眶而出。
“那是绣儿,有什么可看的。”偏殿之外的刘禅并没有停下脚步,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小妹若有所思道:“听说皇上很喜欢绣儿!”
刘禅淡淡道:“那是从前。现在……现在朕见了她就不舒服。唉!说她干什么?走吧,快走吧。朕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好琴。朕的那一架琴是真正的上古桐木琴,相父当初看到了十分欣赏,父皇……父皇差点就赐给他了。”
小妹笑了一笑,紧跟在刘禅身后:“听说丞相大人的琴技也很高深,在城楼上弹一首琴曲,就吓退了曹魏十万大军……”
刘禅不悦道:“朕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小妹惊讶道:“皇上喜欢听什么?”
刘禅板起脸道:“只要是和相父无关的话,朕都喜欢听。”
小妹不服道:“今日是皇上先说到了丞相大人啊。”
刘禅又笑了起来:“这,这个是朕的不是。哈哈!是朕的不是。”
丞相府后花园中,夕阳西斜,树影幽深。诸葛亮和蒋琬沿着小径走来,站在翠竹丛中,三块山石隐在竹影中,看上去十分模糊。
诸葛亮问道:“中都护大人在做什么?”
蒋琬认真回道:“中都护大人已接过赋税之事,眼前正在清点军粮之数,看上去似是尽职尽责。不过许多人都说,中都护大人狼子野心,不可信任。”
诸葛亮笑道:“狼之可怕,在于尖牙利爪。一只失去了尖牙和利爪的狼,又有什么可怕呢?”
蒋琬后怕道:“这一次,若非丞相大人神兵天降……”
“公琰!”诸葛亮痛苦道,“败军之将,岂可言勇?”
“这次北伐失利,是出于意外。”
“面对失利,我们只能认真追寻其因,切不可推到意外上面去。否则,等待我们的只会是更惨痛的失利。”
蒋琬面带愧色道:“属下定当牢记丞相大人的教诲。”
诸葛亮叹道:“这一次大雨阻断道路,致使成都陷于险境,但最终却是一切归于平静,公琰功居首位。”
蒋琬推辞道:“不,这是大伙儿的功劳。”
“但最后做出决断的人是公琰。”诸葛亮赞赏道,“公琰不必多说什么。失去了幼常,我是心痛如裂。但看到公琰已能担当大任,我又深感欣慰啊。”
蒋琬垂首道:“属下的才能,远远不如幼常。”
诸葛亮幽幽道:“先帝曾说——幼常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可是我却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我以为先帝贬低幼常,是因为中都护大人的缘故。其实先帝知人善任,在这上面,远远胜于我等。汉室的兴复大业纵然千难万难,我们也必须竭尽全力去完成。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才可以告慰幼常的在天之灵。唯有如此,我们才不负平生所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蒋琬激动道:“丞相大人一定能完成汉室的兴复大业。”
诸葛亮目光清澈:“我很快就将返回汉中。成都之事,就多多有劳公琰。”
蒋琬犹犹豫豫道:“丞相大人回到汉中,还会……还会以向朗为丞相府行长史吗?”
“向朗办事沉稳,十分称职,我当然会让他继续担当重任。”
“可是向朗对属下说过,他不想担当行长史之职。”
诸葛亮闻言点了点头:“我去和他好好谈谈。”
第二天,向朗脚步沉重地走进了诸葛亮的书房。
诸葛亮和蔼道:“我很快就会回到汉中,巨达也应该尽快做好准备,这府中大小事务,还要多多倚仗你。”
向朗却道:“属下……属下恳请丞相大人削除属下的官职。”
诸葛亮心中一动:“为什么?”
“属下犯有大罪,属下曾私自放纵幼常,已犯了军法。”
诸葛亮难以置信道:“此事当真?可你仍然将幼常押到了成都。”
向朗痛苦道:“那是……那是因为幼常不愿……不愿逃走。”
诸葛亮怒道:“巨达,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
向朗掩面泣道:“丞相大人,幼常不该死,不该死啊!”
诸葛亮被戳到痛处,却只能平静道:“幼常犯了大罪。功必赏,罪必罚。唯有执法公正,三军将士才能齐心协力,听从号令。难道巨达连这个都不明白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幼常乃智谋之士,其才足以辅佐丞相大人成就大事。丞相大人自斩智谋之士,使亲者痛,仇者快啊。”
“成就大事?巨达眼中的大事是什么?”
“争天下,得天下。”
诸葛亮定定地望着向朗,目光如刀。向朗毫无惧色,坦然面对着诸葛亮的目光。诸葛亮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争天下,得天下,是巨达的愿望。而以圣人之道平天下,这是我的愿望,也是幼常的愿望。”
向朗轻蔑道:“只有书生,才会相信圣人之道可以平天下。书生从来难成大事。”
“我就是一个书生。”诸葛亮的语气淡淡的,“巨达所谓的大事,乃是祸乱天下之源。唯有以圣人之道平天下,才能阻塞这祸乱之源。既然上天给了我这个以圣人之道平天下的机会,那么无论多么艰难,我也不会放弃。”
向朗苦笑了一下道:“以圣人之道平天下,太难,太难。可惜不能与丞相大人同心同德。”
诸葛亮点点头道:“人各有志。如果巨达不愿为朝廷出力,可以退隐山林。”
向朗站起身,迎着诸葛亮深施一礼:“多谢丞相大人。”
费章家中,陈奉闻讯后大笑道:“向巨达竟被诸葛亮削职为民了,看来这诸葛亮已撑不了多久,眼看就要众叛亲离。”
费章坐在屏风下,望着坐在对面的陈奉,眼中全是冷笑。
陈奉奇怪道:“费大人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费章冷笑道:“在下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蜀人来治理蜀地。陈老先生是智谋之士,是要辅佐中都护大人争天下、得天下。陈老先生口中的蜀人治蜀,只是一个用来拉拢益州派对付诸葛亮的谋略。我今日才想明白,竟白白成了别人的棋子。”
陈奉苦笑一下道:“至少在对付诸葛亮这上面,我们是心愿相同啊。”
“可惜在下已不想对付诸葛亮了。”费章心灰意冷道,“在下万万没料到,诸葛亮会斩杀马谡。马谡是诸葛亮心腹中的心腹,诸葛亮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得天下之心,就不会斩杀马谡。这世上阴谋诡计并不可怕,似诸葛亮这样从心里到外都堂堂正正的人才最可怕。”
“费大人被诸葛亮吓倒了?”
“是啊,在下被吓倒了。在下已心服口服,不想再做无益之事。在下将上一道表章,辞去一切官职,闭门谢客。从此饮酒赏花,终老一生。”费章语气中尽是萧索。
陈奉轻叹道:“唉!这也不怪费大人,是中都护大人太让人失望了啊。不过,在下认为扳倒诸葛亮还有一线希望。为了这一线希望,在下还想为中都护大人谋划一番。”
费章眼中全是嘲讽之意:“此时此刻,陈老先生还能从中都护大人身上看到希望,真是令人可敬,可敬啊。”
“这一线希望倒不是中都护大人,”陈奉神秘道,“而是——司马懿。”
洛阳司马懿府中,宽敞的厅堂上铺着精致的细竹席,席上摆着棋案,没了兵权的司马懿和司马馗相对坐在棋案旁,神情悠闲。
司马馗落了一枚黑子:“那诸葛亮已夺了李严的兵权,把二万江州精兵连同他们的家眷迁到了汉中。”
司马懿拿起一枚白子放在棋案上:“这一着很不错,完全掏空了李严的根基。看来从此以后,诸葛亮可以全心全意经营北伐之事。”
“二哥真是看得准啊,皇上果然毫不犹豫地收回了关中兵权,全部交给了曹真。”
“皇上以为诸葛亮吃了一个大亏,再也不会冒险北伐,从此可以高枕无忧,近日更是选了三百美女收进后宫。有了美女,皇上就会大建宫苑,损耗国力。”
“如此一来,曹真只能凭借关中的人力物力与诸葛亮周旋。这样看来,曹真很快就会大败,二哥又可以掌握兵权了。”
司马懿摇摇头道:“曹真败得太快,就会让皇上感到危急临头,从而开始关注军国大事。可是对我们来说,皇上最应该关注的事情是那些后宫美女。愚兄准备给皇上建议,让张郃去帮曹真一把。”
司马馗惊道:“张郃已成了我司马氏的对头。他若去往关中,必然会和那曹真相互勾结,不顾一切地在皇上面前攻击我司马氏。”
司马懿笑了笑道:“这样不是很好吗?曹真与我不合,乃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皇上心中也十分清楚。张郃若与曹真联手在皇上面前攻击我,反倒会使皇上认为张郃已成为曹真的同党,对我的攻击全是出于私怨。这样一来,皇上根本就不会认真看待张郃对我的攻击。何况除了张郃,我大魏还真找不出另外一个能与诸葛亮周旋一番的大将。”
司马馗连连道:“有道理,有道理。”
诸葛亮准备再次前往汉中时,赵云却病倒了。诸葛亮前去探病时,赵云乐观道:“末将已至暮年,难免会被病魔所欺。大夫说过,末将躺上十天半月就会好起来的。丞相大人不必为末将太过担忧。”
回想起数年前,二人一起奔赴白帝城,路上多少次彻夜长谈,无数醍醐灌顶之言,诸葛亮心中一痛:“子龙将军不要多想朝中之事,安心养好身体要紧。我将要返回汉中,只怕……只怕近期无法回到成都,你千万要保重,等我得胜而归。”
赵云笑道:“末将今生能遇上先帝……遇上丞相大人,实为……实为至幸。末将相信,丞相大人一定能以天下苍生为念,兴复汉室,解救万民,重现……重现太平盛世。”
诸葛亮哽咽道:“子龙将军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赵云一阵剧烈的咳嗽,太医忙上前查看,诸葛亮万般不舍地离开了翊军将军府。
几日后,诸葛亮和诸葛乔又踏上了去汉中的路。
汉中的定军山,乌云沉沉,枯草随风摇曳。诸葛亮踏着遍地枯草,缓缓登上山坡,姜维紧跟其后。
诸葛亮感叹道:“当年黄忠老将军就是在这定军山下力斩夏侯渊,大败张郃,使我大汉最终占据了汉中之地。”
上次街亭的交手犹在眼前,姜维恨恨道:“如今张郃已成曹魏前敌大将,是我们的死敌。”
“黄忠老将军能大败张郃,我们也能。”
“丞相大人已有了破敌之策?”
诸葛亮苦笑了一下道:“如今曹魏已有准备,我们很难出奇制胜。今日我召伯约至此,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必须做好与曹魏长久对峙的准备。这座定军山位当冲要之处,十分要紧。伯约可拨出一些兵卒,依山修筑营垒,储存军粮。”
姜维似有所悟:“丞相大人在汉中作此准备,是否已有诱敌深入之意?”
诸葛亮赞赏道:“知我者,伯约也。”
“曹魏既已做好准备,我们就很难与敌军硬拼,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敌军离开坚固的城池,与我军在野地决战。但那张郃乃当世名将,临敌经验极为丰富,用兵也十分谨慎,只怕不会冒险深入敌境。”
“决战之地,最好在陇右一带。实在不行,我们也可冒险将敌军诱至汉中,在这定军山下围而歼之。我们可以借用当年黄老将军战胜张郃的方法。”
姜维深思道:“当年黄老将军用的是反客为主之计,步步为营,紧逼敌方紧要之地,最终使张郃不得不领兵出战,结果被黄老将军暗伏的奇兵击败。曹魏最担心我们会截断陇右和关中之间的道路,如果我们在此处紧逼,张郃一定会发兵救援。”
诸葛亮点点头道:“伯约之言,正合我意。如今我们也可以反客为主,紧逼敌方紧要之地。陈仓城位于陇右和关中之间,我们当立刻发大兵攻击陈仓,如果张郃率领大军增援,我们就向陇右山地撤退,力争在陇右山地与张郃决战。”
姜维又道:“如果张郃不愿进入陇右,我们又当如何?”
诸葛亮一笑道:“我们就猛攻陇右各郡县,最好能攻下几座城池。这样,曹魏之主就会指责张郃,逼迫张郃与我军决战。”
姜维兴奋道:“好,末将这就传令——大军立刻向陈仓出发。”
几日后,诸葛亮率军猛攻陈仓,迫使张郃亲率大军救援。诸葛亮顺势退走,并设伏杀死了张郃的先锋大将王双,使张郃胆战心惊,竟不敢追击蜀兵,任由诸葛亮军在魏国穿行数百里,如入无人之境。张郃惊魂未定,诸葛亮就发动了第二次进攻,一举夺取了陇右的武都、阴平两座郡城。曹魏兵马虽多,竟然没有一员大将敢领兵与诸葛亮正面对敌,都是退守坚城,龟缩不出。
这两次进攻大涨了蜀军士气啊,蜀汉上下为此十分振奋。刘禅特地下诏表彰,并恢复了诸葛亮的丞相称号。魏军的失利使曹睿如从梦中醒来,知道曹真能力不足,拜曾大败诸葛亮的司马懿为雍州、凉州大都督,代替曹真主掌西北军事。
在魏蜀两国打得正激烈时,孙权在武昌称帝,国号为吴。
定军山的大帐中,大胜之后,诸葛亮和姜维又开始商议下一步的战略。
诸葛亮笑道:“我们终于把司马懿逼出来了。张郃不敢进入陇右山地,已经遭到了魏主的痛斥,这司马懿总不能像张郃那样拒不出战吧。”
姜维抬起头来道:“只要司马懿胆敢进入陇右山地,我们就能找到机会彻底击败他。”
这时,诸葛乔手捧两卷文书走进了大帐,两卷文书外粘着三根羽毛,是十万火急的文书。诸葛亮忙拿起一卷文书,缓缓展开。忽然,他双手一颤,文书险些掉到地上:“子龙将军……子龙将军去世了。”
闻言,姜维一惊道:“这,这太可惜了。”
诸葛乔道:“父亲大人是否要回到朝廷去?”
诸葛亮沉痛地摇了摇头:“国事为重,是子龙将军对我的期盼。我只有对不起子龙将军——在这里遥拜他的英灵。”
说着,诸葛亮将手中的文书放下,然后拿起另一卷文书,缓缓展开。
诸葛亮眉头陡然皱起,眼中透出愤怒之意:“可恨,可恨!孙权竟在此时公然称帝,还派出使者来到朝廷,逼迫我大汉向他发出贺表,祝贺他登上大位。”
姜维大怒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孙权此时称帝,是对我大汉公然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
诸葛亮痛苦道:“不可忍,也得忍。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孙权的要挟,派出使者祝贺他登上皇帝大位。”
姜维反对道:“可是,可是这样一来,对我大汉十分不利啊。我大汉以兴复汉室,倡行圣人的仁孝大道号召天下。宣称北伐关中,是为了讨灭篡逆之贼,解救万民。可是孙权此时称帝,分明是大逆之举,但我们不仅不对此严加斥责,反倒派出使者祝贺。这,这在天下人眼中,岂非成了笑谈?如此,还有谁会相信我大汉北伐是为了兴复汉室,倡行圣人的仁孝大道?”
“祝贺孙权,会让我大汉威信尽失,动摇天下人心中的正统之念。但斥责孙权,必与东吴交恶,使曹魏坐收渔人之利。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大汉的兴复大业,为了北伐尽快成功,我们必须忍辱负重,继续与东吴联盟。”
姜维愤愤道:“话虽如此。可末将实难……实难忍下心中这口恶气。”
“圣人有言——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两件事非同寻常,我必须亲自给皇上写一道表章,请皇上厚葬子龙将军,并立刻派使者祝贺孙权。”诸葛亮缓缓在帅案后坐下来,拿起了一支笔。但不知为何,这手中的这支笔,竟似有千钧之重。
诸葛亮的表章送到成都,刘禅依表章中所言,为赵云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追封为大将军、顺平侯,还为赵云在锦屏山建了庙堂,令人四时祭祀。但看到表章中诸葛亮说要派使者去吴国祝贺孙权登基,刘禅还是怒不可遏。
这日,刘禅又和小妹在花园中抚琴,刘禅却闷闷不乐。小妹问了几次,刘禅才生气道:“相父让朕派使者去祝贺孙权,称颂那孙权德配天地,理应登上皇帝大位。这究竟是什么道理?朕恨那孙权。”
小妹轻叹了一声,默然不语。
刘禅红着眼道:“朕忘不了,是那孙权害死了父皇,害死了二叔、三叔。”
小妹眼睛也湿润了:“我也记得,我那时候只有六七岁,天天盼着父亲回家。父亲最喜欢我,每次回到家中,都会陪着我玩上一会。可是那一天,父亲却没有回家。姐姐哭着哄我,说父亲征战去了,要过好久好久才能回家。可我后来还是明白了——父亲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刘禅动情道:“朕、朕也曾日夜盼着父皇回来,却怎么也盼不回。全是因为孙权那贼!”
小妹叹息道:“我听母亲说,国中的征战太多。如果没有那些征战之事,我们就不会失去父亲,我不喜欢征战。”
刘禅不觉点了点头:“是啊。也可以说是征战之事让我们失去了父亲。”
小妹望着刘禅道:“可皇上却下了许多征战的诏令。”
刘禅激动道:“那不是朕下的诏令。是相父,是相父替朕下的征战诏令。相父喜欢征战,四叔也喜欢征战。”
小妹不解道:“他们……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征战?”
闻言,刘禅万分苦恼:“朕不知道。如果一定要征战,朕宁愿对那孙权征战。可不论是相父,还是四叔,却都逼着朕与那孙权和好。小妹,你知道吗?其实在心底里,朕对相父和四叔有许多,有许多怨意。”
小妹吃惊道:“皇上,你……”
见状,刘禅苦笑了一下道:“你也不用担心。朕虽然对相父和四叔有些怨意,可心里也明白,相父和四叔都是真心拥戴朕,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朕。四叔去世了,朕十分痛心。可是朕只要一想起了相父,想起了四叔,心中就不舒服。”
小妹劝解道:“我听姐姐说过,丞相大人忠心汉室,是个好人。”
刘禅痛苦道:“你就别说了。朕不愿听人说起相父,朕今日只想听小妹弹琴。”
定军山山坡上的野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野草地上摆着一张案几,案几上立着一个牌位,上书“大汉大将军顺平侯赵云之神位”。牌位旁放着一只小小的香炉,炉中青烟袅袅。诸葛亮走到案前,深深弯下腰,拜了几拜。诸葛乔和十余护卫兵卒站在诸葛亮身后,紧跟着弯腰下拜。诸葛亮站起身,凝视着牌位,经过几年征战,他的面容苍老了许多,鬓角已露出白发。
诸葛乔走上前劝道:“父亲大人,该回营了。”
“让他们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山上待一会。”说着,诸葛亮转过身,向山坡高处走去。诸葛乔赶紧跟了上去。
定军山山顶的孤松下,斜斜伸出一块巨岩。诸葛亮站在巨岩上极目远望,心情舒畅了些,道:“乔儿,你知道为父为什么喜欢待在这定军山上吗?”
诸葛乔答道:“登高可以望远。父亲大人胸怀远大志向,身在汉中的定军山,心在关中的长安城。”
“不仅仅如此。大汉四百年的基业,起始之处,就在汉中。当年高祖皇帝统领的大军,就是从这定军山下浩浩荡荡走过,先灭三秦,平定关中,然后出关与霸王逐鹿中原,最终一统天下。”
“高祖皇帝在天有灵,必能保佑父亲大人平定关中,兴复汉室。”
“兴复汉室,是为了重现太平盛世。这不仅是为父的心愿,也是子龙将军的心愿。为父每到子龙将军的忌日,就在这定军山上拜祭,是要告诉子龙将军——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
“子龙将军在天有灵,一定会感知父亲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
“乔儿,如果有一天我追随子龙将军而去,你们一定要把我安葬在这定军山……”
闻言,诸葛乔大惊:“父亲大人何出此言?”
诸葛亮笑道:“为父只是忽然有所感触罢了。今年为父已是第三次拜祭子龙将军。为父面对子龙将军的心情,一次比一次沉重。为父率兵来到汉中已过去了整整五年,竟无法平定关中……”
“不,这不能怪父亲大人。要怪就怪那司马懿。他实在太无赖,每次都不敢与父亲大人正面交锋,在边境上绕两圈就退了回去。”
“乔儿错了。如果你不能战胜敌人,首先就要从自身这方面找原因。把失利的原因推到敌人身上去,是最愚蠢的想法。”
“孩儿错了。”诸葛乔低下头。
诸葛亮语气和缓下来:“知错就好。”
诸葛乔道:“父亲大人还是早些回营吧。近日营中诸将私下里有许多议论,孩儿担心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诸葛亮警惕道:“议论,什么议论?”
“朝廷近日连下三道圣旨,升了姜维、杨仪、魏延的官职。姜维升为护军将军,辅佐父亲大人治理军中事务。杨仪升为丞相府行长史,主掌粮草军械的调度供给。魏延升为丞相府司马兼凉州刺史,统领前锋军各营。大伙儿为此很高兴,办了酒宴祝贺姜维、杨仪、魏延三人。却没料到魏延、杨仪竟在酒宴上争吵起来,魏延甚至拔刀要杀杨仪,幸好被旁人拉开了。”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为此我特地将魏延、杨仪二人召至大帐,让他们当面相互道歉。”
“可是那魏延虽然道了歉,心中仍是不服,在众人面前见了杨仪依旧怒目相向。大伙儿私下里议论纷纷,都担心他二人水火不容,会闹出大事。”
诸葛亮轻叹道:“唉!魏延勇猛过人,能征惯战,正是为父需要的将才。只可惜他心胸狭小,不能容人,注定难成大器。不过,有为父在,他绝不敢闹出什么大事……”正说着,诸葛亮看见姜维喘着粗气,从山下奔来。
诸葛亮赶紧道:“乔儿,快扶我下去。”
诸葛乔扶着诸葛亮,迅速从巨岩上走下。
姜维奔到诸葛亮身前行礼道:“启禀丞相大人,司马懿亲率十万大军西进,已接近陇右之地。”
定军山的大帐中,姜维把一张地图平铺在帅案上。
姜维指着地图道:“司马懿的十万大军,此刻正屯于雍城。”
诸葛亮沉吟道:“雍城离陇右只有一步之遥。司马懿处处避免与我大汉在陇右决战,此时却突然屯重兵于雍城,有些出人意料啊。”
姜维又解释道:“末将刚刚接到探马密报,曹魏中军大将军曹真已在洛阳病亡。”
诸葛亮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司马懿精通利害之术,不愿有人接掌曹真之位,有意在边境生出事端,想借此提醒魏主——唯有他才能守住西北边境。”
姜维惊讶道:“这么说来,司马懿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愿意与我们决战?”
诸葛亮手指轻叩地图道:“这是他的如意盘算啊。我们必须把司马懿逼进陇右,打破他的如意盘算。”
姜维气愤道:“司马懿极为狡诈,我们几次引诱他深入陇右,都没有成功。”
“这一次,我们要大张声势,惊天动地。”诸葛亮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停留在了祁山,“曹魏近年为了阻止我大汉攻占陇右之地,在祁山筑下坚城,囤积粮草如山,并以上万重兵固守。我大汉当发动所有兵力,猛攻祁山。”
几日后,蜀军集结完毕,向祁山进发。
在离祁山还有三日路程时,诸葛亮令姜维散布消息,说蜀军攻击祁山是假,引诱司马懿发大兵来救是真。这本是诸葛亮的真实目的,既然隐藏不了,不如公开散布,至于司马懿信或不信,就是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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