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洛阳城外,一群群赤膊壮丁,抬着粗重的圆木向远方走去。众壮丁周围,走动着一个个手持皮鞭的兵卒。一名壮丁行动稍缓,立刻引来了皮鞭的抽打,壮丁的背上被抽出一道道血痕。壮丁痛苦的呻吟和兵卒的暴喝一阵阵传到城墙上。站在城墙之上的司马懿和司马馗互相看了看,苦笑着摇了一下头。
司马馗喃喃道:“皇上似乎已失去了理智,竟然让壮丁们把修建宫殿的木料都运到广陵城去。”
司马懿叹息道:“此时此刻,皇上已成为输红了眼的赌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难道皇上不明白,他的进兵方略早已被东吴洞悉,根本不可能取得出奇制胜的结果?”
自从司马懿进献了出奇制胜的南征方略,曹丕如获至宝,马上按此方略实施进攻。但所谓出奇制胜,当以轻装兵卒连夜疾进,如迅雷闪电,使敌人猝不及防,如此才可奏效。但是曹丕为了一扫上次出征无功而返之耻,竟然率领十万铁甲兵卒去往广陵城,因辎重过多,每日所行不足三十里,两个多月之后才到达广陵。十几万大军在路上行走如此长久,怎么可能瞒过东吴?所谓疑兵之计,竟成了自欺欺人。东吴趁机猛攻合肥,欲截断曹丕的归路。这一招极为厉害,曹丕不得不征调倾国之兵去往合肥,这才迫使东吴退了回去。
经过这一番折腾,魏国的民力、物力消耗殆尽,广陵城中的十数万大军终因粮草接济不上,无功而退。好面子的曹丕恼羞成怒,并不接受教训,反而认为魏国不能击败东吴,仅仅是因为战船不够,因此强令各地向广陵城输送木料,企图打造千艘战船,强渡长江。
如此,就有了眼前这令百姓怨声载道的一幕,只因曹丕在朝堂上说过,如果在广陵城时拥有千艘战船,就可以渡过长江,夺取敌人的粮草,以战养战,绝不至于无功而退。司马懿知道,这只是一个掩饰失败的借口,却被曹丕当了真,可苦了国中的大小官吏啊。只怕今年的这番折腾,结果会比去年更惨。
司马懿恨恨道:“我大魏如此折腾,兵力全集中在东南,对西蜀毫无威慑之力,白白给了那诸葛亮一个清除异己的大好机会。”
司马馗也担忧道:“据小弟得到的消息,诸葛亮已在成都集中兵马,声称要北伐中原,兴复汉室。”
司马懿微微一笑道:“诸葛亮这么说,分明是在迷惑那李严啊,这说明他已经准备动手了。”
司马馗低声道:“我们也该动手了吧?”
司马懿神情凝重道:“四弟这一次想出的办法不够狠啊。我们不动手便罢,若要动手,就一定要将那夏侯尚置于死地。”
司马馗惭愧道:“我实在无能,竟无法找到更好的办法。”
司马懿摇摇头道:“这不怪四弟。夏侯尚如今十分小心谨慎,所作所为毫无破绽。其实愚兄也一直在寻找对付他的办法,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任何头绪。但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这次皇上回到洛阳,对夏侯尚的态度已明显好转,曾经当众称赞夏侯尚,说他知错能改,本性纯良,有古大臣之风。这说明皇上已有启用夏侯尚之意。”
司马馗焦急道:“我们再不动手,就有可能……可能失去最后的机会。”
司马懿眉峰紧锁道:“四弟的办法,有几成把握?”
司马馗想了想道:“至少有六成。”
司马懿断然道:“那就动手吧。”
曹真府中,厅堂里烛光明亮,映照着屏风上狰狞的猛虎。曹真坐在屏风下,眉飞色舞道:“皇上亲口对我说过,这次大军出征之时就恢复伯仁的一切官职,并且拜伯仁为先锋大将。”
夏侯尚坐在曹真的对面,也兴奋道:“皇上什么时候出征?”
“快了。顶多一个月之后,大军就会向广陵城进发。”
“太好了。只是……只是皇上这次为什么还要向广陵城进兵呢?难道上一次的无功而退,还不足以让皇上改变心意吗?”
“皇上这是受了那司马懿的迷惑,非要在广陵城出奇制胜,直捣东吴腹心之地。”
“子丹兄,你可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这样说啊。”夏侯尚心有余悸道。
“我知道,皇上是圣明之君,怎么能受到臣下的迷惑呢?”曹真苦笑一下,“但我们一定要让皇上明白,那司马懿实是虎狼之辈,心中暗藏毒计,正在一步步将大魏拖入险恶之境。如果皇上能明白过来,立刻就会对司马懿痛下杀手。”
“只要我能接近皇上,就一定会让皇上明白过来。哼,那司马懿的好日子已是到头了。”夏侯尚站起了身,“天已不早了,我不能让夫人久等。”
曹真连连点头:“伯仁如此疼爱夫人,皇上知道了定会龙颜大悦,哈哈哈!”
夏侯尚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意,但立刻也仰头大笑起来。
昏黑的夜色之中,亮起了几团火光,夏侯府的家兵手持火把,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夏侯尚骑着马,在家兵身后缓缓而行。风从街旁的小巷中掠出,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夏侯尚陡然打了一个寒噤:“快,快走!”
众家兵立刻加快了脚步。
风中忽然传出一个少女的哭声,在暗夜中显得异常凄厉。夏侯尚猛地勒住马,向哭声传出的方向望去,哭声时断时续,从一条小巷中传出。夏侯尚眉头紧皱,先是催马向小巷行去,但又立刻拨转马头,继续向前。
哭声中忽然响起娇滴滴的呼唤:“大将军,大将军……”
夏侯尚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勒过马头,向小巷疾驰过去,众家兵忙转过身,跟在夏侯尚身后。小巷的尽头燃着一堆篝火,烟雾朦胧。一个红裙少女在烟雾后若隐若现,不停地呼唤:“大将军,大将军……”
夏侯尚拍马驰到巷口,小巷十分狭窄,难以让坐骑通过。夏侯尚没有丝毫犹豫,从马背上跃下奔进小巷。
夏侯尚在小巷中不停地奔跑,越奔越快,渐渐地,他看到了烟雾中的红裙少女。夏侯尚两眼发直,奔跑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他想起了树林中那个穿红裙子的少女,从酒家的里屋羞怯怯地走出来,当少女抬起头,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映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分外动人……烟雾忽浓忽淡,烟雾中的红裙少女轻舒长袖,翩翩起舞。夏侯尚一步步走到烟雾前,神情如痴如醉。
声音还是不断地飘过来:“大将军,大将军……”
夏侯尚一时痴了:“潘姬,潘姬……”
众家兵这才赶上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都呆住了。忽地怪啸声响起,两个鬼脸大汉突然出现在烟雾后,一左一右,抓住红裙少女的手臂,向远处拖去。
红裙少女高声尖叫:“大将军,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夏侯尚如遭雷击,身子陡地一颤:“快,快追!”
夏侯尚一头扑进烟雾之中,向红裙少女追去。两个鬼脸大汉拖着红裙少女,飞一般地在小巷中奔跑着,红裙少女身上不时有青白色的磷光闪烁,在暗夜中极为醒目。夏侯尚疯狂地奔跑着,紧紧追在红裙少女后面。眼看夏侯尚就要追上红裙少女,忽地一团烟雾在小巷中升起,一下子遮住了两个鬼脸大汉和红裙少女。夏侯尚猛地停下脚步,睁大眼睛向烟雾中望去。跟在后面的众家兵纷纷停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中全是恐惧之意。
烟雾渐渐消散,远处又传来娇滴滴的呼唤:“大将军,大将军……”
“潘姬,潘姬!”夏侯尚一边大叫,一边向那呼唤声猛扑过去。
不知不觉中,夏侯尚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地,身边残破的石墙,遍地碎裂的土砖,处处杂草丛生,野树横斜。
娇滴滴的呼唤声在杂草野树间回荡:“大将军,大将军……”
夏侯尚跌跌撞撞地在杂草野树间奔跑着,大叫着:“潘姬,潘姬……”
众家兵战战兢兢,紧跟在夏侯尚身后,一个个不住地东张西望,手中的火把左右乱晃。
突然,夏侯尚停了下来,他看见一株大树前,直挺挺站着红裙少女,乌黑的头发从额上垂下,遮住了那少女的大部分面容。在那少女左右,两个鬼脸大汉亦是直挺挺地站着。众家兵发出惊叫之声,连连后退,夏侯尚仍是站在原地,两眼直直地望着红裙少女。
潘姬被勒得变形的脸又浮现在夏侯尚眼前,他大叫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向那鬼脸大汉劈去。又是一团烟雾升起,罩住了鬼脸大汉和红裙少女。夏侯尚的身子忽地一阵晃动,摇摇欲坠。
两个家兵慌忙上前,扶住夏侯尚,慌乱道:“大,大将军,快,快回去吧。”
另一个家兵也道:“此地是前朝荒废的御苑,听说常有鬼怪出现……”
夏侯尚浑然不觉,大叫道:“潘姬!潘姬……”
“大将军,那不是潘姬。”家兵硬着头皮道,“那是……那是鬼魂……”
夏侯尚暴怒道:“你竟敢说潘姬是鬼?”
家兵惊恐中松开夏侯尚,向后退去。
夏侯尚甩开用双手抱住他的另一个家兵,将手中的佩剑指向说那少女是鬼魂的家兵,挥动佩剑,就向那家兵头上劈去。
家兵连连磕头:“大将军,大将军!您醒醒,您醒醒!潘姬早已……早已死了,早已死了啊!”
夏侯尚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不!潘姬没有死,没有死!”
抱住夏侯尚的家兵竭力在脸上露出笑意:“大将军,潘姬正在府中等着您老人家呢?”一边说一边连连向众位家兵使着眼色。
跪着的家兵立刻明白过来:“是啊,潘姬正在府中等着大将军呢。”
夏侯尚顿时喜形于色:“潘姬没有死,潘姬还在府中等着我啊!那就快回去,回去吧!”说话声里,夏侯尚再次甩开众家兵,踉踉跄跄向前走去。
草中忽然出现了一片坟地,星星点点的磷火在杂草中飘飘荡荡,这就是方才那少女身上的磷火,夏侯尚两眼发直,大步走进坟地。
家兵急忙挡住夏侯尚的去路:“大将军,走,走错路了。”
夏侯尚忽地举起剑向前劈去,家兵大惊,慌忙闪开。
夏侯尚向前一扑,站在一座土坟前。忽地风声大作,杂草发出呼呼啦啦的声响。夏侯尚惊道:“啊,潘姬,潘姬在哭呢。”
众家兵走到夏侯尚身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说着,夏侯尚猛地转过身来,怒视着众家兵:“潘姬没有死,你们怎么将她埋了?”
众家兵目瞪口呆,无法回答。
夏侯尚疯了一般:“快,快!你们快把潘姬挖出来!潘姬的腰身那么细,怎么禁得住这土堆压着?”
家兵哭丧着脸道:“大,大将军。这下边……这下边埋的不是潘姬。”
“不是潘姬,难道是你吗?”夏侯尚大怒,突然转回身,疯狂地用佩剑在坟堆上挖着,坟堆上的土石不断地被剑刃挑起,四处飞扬,并大喊道,“快,快!别让潘姬压着,别让潘姬压着……”
众家兵手足无措,上前不是,后退也不是。
土坟很快就被挖出一个大坑,露出一截朽烂的棺木。
夏侯尚更加疯狂地挥动佩剑:“潘姬,潘姬,你没有死,没有死……”
细碎的土石从空中落下,砸在夏侯尚的头上、肩上,夏侯尚的脸上,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早已分辨不清。剑锋忽地将一块朽烂的棺木挑了起来,棺木下露出一只狰狞的骷髅头,还有一堆散碎的白骨。
夏侯尚陡然停下剑,直愣愣地望着那堆白骨。天空中忽地亮起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坟地,紧接着一个巨雷劈下,在荒野中发出轰轰回响。夏侯尚大叫一声,直挺挺栽倒在土坟上。大雨倾盆而下。众家兵七手八脚把夏侯尚抬回府中,他已经被雨淋得透湿,昏迷不醒。
夏侯尚的卧房中,纱帐低垂,夏侯尚脸色发青,双目紧闭,仰躺在卧榻上。
曹氏双眼红肿,坐在卧榻边沿上,一手握着夏侯尚的手,一手拿着绢巾,不停地擦着双眼:“大将军……大将军,你怎么成了这样啊。你可千万别吓我……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突然,卧房中的侍女都跪了下来,连呼“万岁”,曹氏抬头一看,是曹丕走了进来。
“妹妹免礼,大将军怎么样了?”曹丕已走到卧榻前,低头看着夏侯尚。
曹氏抓着夏侯尚的手摇晃着:“大将军!皇上看你来了,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夏侯尚仍是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曹氏绝望道:“皇上,这,这可如何是好?那,那小妖精真是狠毒啊,做了鬼都不肯放过大将军……”
曹丕低沉道:“别说了,妹妹先出去吧。”
曹氏看了看夏侯尚,又看了看曹丕,向众侍女使了个眼色,默默退到了室外,众侍女也跟了出来。
曹丕在卧榻边沿上坐下,握住夏侯尚的手,声音异常柔和道:“伯仁,朕知道你有话要对朕说,你绝不会就这样离开朕的。”
夏侯尚的身子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曹丕激动道:“朕就知道,你绝不会离开朕。在满朝文武中,朕最信任的人,朕最器重的人,就是伯仁啊。”
夏侯尚的眼中溢出几滴泪珠,艰难道:“微臣……微臣再也不能……不能为皇上效犬马……犬马之力……”
“伯仁千万不要这么说。朕很快就要征讨东吴叛逆,盼着伯仁成为先锋大将,统领大魏雄兵直捣建业,生擒孙权那贼,一统天下。伯仁,朕离不开你啊。”
“微臣……微臣知道,皇上对微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微臣。只恨……只恨微臣无福,再也不能跟随皇上……”
曹丕急切道:“伯仁,朕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朕最艰难的时刻,在朕受到先帝冷落的时刻,你始终和朕站在一起。朕与你虽是君臣,但在心里,朕一直把你看成了亲兄弟啊。”
“皇上天恩浩荡,微臣无以回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上,微臣有几句肺腑之言,还望皇上,还望皇上能记在心中。”夏侯尚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曹丕喉中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侯府门外,刚刚接到消息的曹真坐着马车飞驰而来,曹真不等马车停稳,已从车中跳下急奔进夏侯府。
夏侯尚已几近耳语:“皇上,司马懿乃是……乃是奸恶之徒,绝不可大用。”
“伯仁,朕知道,在朕的眼中,伯仁是兄弟,是朕的腹心。司马懿只是外人,只是朕的爪牙而已。”
“子丹兄……子丹兄虽无大才,但忠心耿耿,是我大魏的柱石之臣。还望皇上……还望皇上不要因为小过疏远子丹兄。”
“朕……朕知道。”
“广陵城远离……远离洛阳千里,大军远征,耗费极重,稍有不慎,易被东吴逆贼偷袭后路,还望皇上……还望皇上……”夏侯尚的面部陡然僵硬起来,眼中已毫无神采。
曹丕失声惊呼道:“伯仁!伯仁……”
曹真喘着粗气奔了进来,曹氏也踉踉跄跄走了进来。
曹丕泪水夺眶而出:“伯仁……你是朕的兄弟啊!”
曹真双膝一软,瘫倒在地。曹氏发疯般扑到卧榻上,号啕大哭。很快,整个夏侯府都笼罩在了哭声之中。
听到夏侯尚的死讯,司马懿沉默半晌,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声。
“夏侯尚是我们兄弟最可怕的敌人,他这一死,消除了我们兄弟最大的后患,实是可喜可贺。可是,愚兄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司马懿有点伤感,“我们兄弟与夏侯尚明明并无私仇,却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如果我们不置夏侯尚于死地,夏侯尚就会置我们于死地。”
“这些道理愚兄都明白。但是你我兄弟幼承家教,所学俱为圣贤之言,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平生之愿。但此时此刻,愚兄所思所行,只是想着如何保全自己。而要保全自己,就必须置人于死地。毕生所学,终成虚幻。”
“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只是圣人愚弄下民的花言巧语罢了。在这个世上,除了权势之外,别的什么都是假的。二哥智谋过人,怎么连这些都看不明白呢?”司马馗急道。
“愚兄怎么会看不明白呢?但愚兄毕竟是一个读书之人,真盼着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人之言为世人所信服。如果世人真的相信圣人之言,就不会为了权势争得你死我活,就不会……”正说着,司马懿陡然停住了话头,然后笑了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圣人之言,却又盼着世人去相信圣人之言,这也太可笑了啊。”
“如果世人都相信圣人之言,这天下能姓曹吗?”
“当初我真盼着先帝能够扶持皇室,兴复大汉啊。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圣人之言多少还会有些人相信,可是如今……”司马懿的声音中满是惆怅,“如果这世间还有一个人会相信圣人之言,那就是诸葛亮了。”
蜀国险峻的山道上,一队队兵卒在快速前进。诸葛亮站在山道旁的草坡上,神情严峻地注视着面前走过的一队队兵卒。诸葛乔和彭畅站在诸葛亮身边,一面写着“汉”字的大旗立在他身后,迎风飘扬。
诸葛亮转头向彭畅望去:“前面的山道如何?”
彭畅答道:“比这里更加难走。”
“这儿离邛都还有多远?”
“还有三百五十里。”
“如果大军再前进五十里,可有什么较好的地形适合驻军?”
“五十里外有一条河,名为卑水,当地百姓又称为美姑河。其地水草丰盛,物产甚多,适合大军驻扎。”
“好,大军到达卑水之后,就可安营扎寨。”
彭畅眼中透出疑惑之意:“草民……草民不明白,丞相大人为何不向江州进军呢?”
诸葛亮笑道:“我又为何要向江州进军?”
“草民已禀告过丞相大人,南中最厉害的三个蛮王——孟获、高定、朱褒目前都在牂牁郡,他们所统领的数万蛮兵,也都集中在牂舸郡一带。而牂舸郡在江州的正南方。从江州出发,大军十日就可到达。而且江州是朝廷重兵屯守之地,军粮储备极多。自江州南下,既有后援可依,又能一战而胜。丞相大人理应进军江州,然后从江州南下……”彭畅忽然停下了话头。
“先生的话好像没有说完啊。”
“丞相大人恕罪。草民突然想起了……想起了民间的一些谣言,不敢……不敢再说下去。”
“在那些谣言里,我与中都护大人是不是水火不容?如果我真与中都护大人水火不容,就更应该向江州进军。这样,我就可以借征讨南中的蛮王为名,消耗江州的军力、财力,最终完全控制江州。”诸葛亮意味深长道,“可是我却反其道而行,指挥大军向西边的蛮荒之地行进,离江州已有千里之遥。”(www.xing528.com)
“草民只是……只是认为大军应该向南。”
“听说蛮王孟获颇知兵法,那么他一定早有准备,在牂舸郡严阵以待。”
彭畅点点头道:“孟获性喜征战之事,自称精通兵法。如果朝廷大军南下,孟获肯定会有所准备。”
“兵法云,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朝廷大军若直接向南行进,就难以避免在坚城之下与敌军决战。蛮兵虽然凶悍,但不懂战阵之法,若与朝廷大军决战,必会大败。但如此一来,双方的死伤必是极为惨重。”诸葛亮面露不忍之色,“朝廷兵卒,是皇上的子民,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让他们与敌军恶战。而南中的蛮兵,一样是皇上的子民,我也不愿看到他们枉死在战场上。而且蛮兵伤亡过大,必会引起南中百姓对朝廷的怨恨,甚至对先生这样的商贾之人也会加以仇视。果然如此,朝廷就算得到了南中之地,也难以保持长久啊。”
彭畅感动道:“丞相大人的仁慈之心,可感天地啊。可是朝廷之军若不与蛮兵决战,又如何能平定南中的叛乱?”
诸葛亮望着远处道:“平定叛乱,不在于攻城,而在于攻心。”
江州城中,李严已是严阵以待,只等诸葛亮的大军来江州。可他等来等去,等到的只有诸葛亮行至犍为郡后,突然向西、直奔邛都城而去的消息。
李严背着双手,站在地图前,连声道:“奇怪,奇怪。”
陈奉也感到很意外:“老朽一直以为,丞相大人是故意绕道犍为郡,企图从侧后偷袭江州。谁知,谁知丞相大人当真是向西进军。”
“此时朝廷大军已进至何处?”
“依日程计算,朝廷大军已接近了卑水。”
李严伸出手,在地图上量了两下道:“卑水离我江州,几乎有千里之遥啊。”
“如果丞相大人此次出征意在江州,绝不可能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看来,丞相大人是真想平定南中啊。但是南中叛军的主力,都集中在牂舸郡。从卑水去往牂牁,道路曲折艰险而又遥远。朝廷大军如此进兵,完全不合兵法。”李严沉吟道,“他做出这样不合兵法的决断,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他要攻下邛都城。”
李严在地图上搜寻着邛都城:“邛都城是蛮王高定的巢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高定的主力并不在邛都,丞相大人就算攻下了邛都,也无甚意义。难道他亲率大军出征,仅仅是为了夺取一个无甚意义的邛都城吗?何况还未必能攻下邛都城。”
“不错,邛都城由众多石堡结合而成,极为坚固。高定多年经营,储备了数年粮草。丞相大人统领的兵马虽多,也很难一下攻破如此坚固的城池。邛都城外的道路也十分艰难,寻常的车马很难通过。”
“道路艰难,粮草接济就容易出事。一旦朝廷大军不能迅速攻破邛都,就会形成重兵受困于坚城之下的情势。而这向来是兵家大忌啊。果真如此,此举就是有败无胜,如同自杀一般。”李严喃喃道,“他是诸葛亮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不对,他在用计,一定是在用计。”
“这是什么计?他是在对付南中,还是在对付江州?”
李严坦然道:“在这方面下官不如丞相大人,眼前还无法看出他用的是什么计?不管他用的是什么计,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江州所有的兵马都已集中,随时可与任何来犯之敌决战。”
“好!”说着,李严的手指在地图上来回移动,最后停在“成都”上,“谁在镇守成都?”
陈奉迅速答道:“赵云。”
“丞相府由何人主持?”
“马谡、蒋琬。”
“杨洪也在成都?”
“对,杨洪、董允,还有邓芝、谯周、秦宓等人,全都留在成都。”
李严极为惊讶:“那魏延呢?”
“魏延依然在汉中。”
“这么说来,丞相大人身边竟一个亲信也没有,军中也无大将?”
“眼前看来,的确如此。”
“厉害,厉害。丞相大人将朝中的精华全部留在成都,是要确保成都平安无事。可是下官实难相信,他居然连一个成名战将都没有带在身边,难道诸葛亮会亲自冲锋陷阵吗?”
“老朽惭愧。直到此刻,老朽也没有弄清楚领兵大将是何人,不过这次出征,并未动用成都军营中的兵卒,所统兵马几乎全都是各郡县集中来的。老朽仔细算过,最多也就六万上下。”
“不错,应该是这个数目。但我们还是要尽快弄清楚,丞相大人到底拜谁为领兵大将。此时此刻,我们只能做好准备,静观待变,切不可轻举妄动。”聊了许久,李严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切更加捉摸不定了。
陈奉也一脸茫然道:“是,老朽一定会尽快打探清楚。”
深山中狭窄的山道上,仅容一车通过。一辆满载军械的马车陷在了土坑里,无法移动。众多兵卒奔上前,或在前面拉,或在后面推,但因马车太过沉重,怎么也不能让马车离开那土坑。马车后面的兵卒不能前进,只得停了下来。诸葛亮望着草坡下一队队静止的兵卒,眼中透出深深的忧色。
彭畅焦急道:“前面的路又被堵住了,这,这已经是第三次。”
诸葛亮担忧道:“蜀道艰难,为天下之最。大军出征,往往受制于后方的粮草输送,不知先生对此有何妙策?”
“草民在南中经商,多用马匹运送货物,从不使用车辆。因此道路虽是艰险,也无大碍。”
“但是大军出征,动者数以万计,根本不可能全用马匹输送军资。一车所载之物,可抵十匹良马。如果军中弃车用马,只怕……只怕将蜀中所有的马匹集中起来,也不够用。”诸葛亮眉头紧锁,“看来此事一时也难以想出妙策。好在走过这段道路之后,大军就会歇息下来,暂且不用为这道路发愁。”
“大军会歇息下来?”
“是啊。”
“大军都已走到了这里,难道不是去攻打邛都城吗?”
“邛都城虽是蛮王高定的巢穴,但高定的主力却不在城中,朝廷大军就算攻下邛都也无甚意义。”诸葛亮眉头略略舒展,“我率大军至此,只是想威吓南中蛮王,迫使南中蛮王主动归降。”
“这,这怎么可能?南中蛮王绝不会主动归降!”
“很好。”
闻言,彭畅眼中全是困惑之意:“丞相大人明明知道南中蛮王不会主动归降,却又为何如此?”
诸葛亮笑道:“因为我害怕那些南中蛮王啊。”
彭畅思忖道:“不,丞相大人绝不会害怕那些蛮王。”
“但是我的所作所为,正在证明我害怕那些蛮王,这就够了。”
彭畅恍然大悟道:“丞相大人是在用计?”
诸葛亮微微一笑,向草坡下走去。草坡下的山道上,众兵卒在一员将官的指挥下,将部分军械从马车上搬下。减轻了重量的马车终于被众兵卒从土坑中拉了出来。众兵卒手忙脚乱,一边将军械重新装到马车上,一边搬来石块将土坑填上。一队队兵卒又开始向前行进。
诸葛亮的大军并没有到邛都城,而是在卑水河边扎下营寨。河岸边碧草如茵,鲜花盛开,蝴蝶飞舞,诸葛亮兴致勃勃,与彭畅走在河岸边。远处,立着一座座营帐,不时有兵卒走来走去。
诸葛亮舒心道:“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彭畅忧心忡忡道:“此地已是汉夷交界之处,蛮王耳目众多,朝廷大军若在此处扎营,一举一动都会让蛮王知道。”
“蛮王们会知道什么?”
彭畅默然不语,向前面望去,前面的河岸上奔过一队追逐嬉戏的兵卒,笑语声远远传开。
“我已下令——大军连日疾行,太过劳累,当放假三天,任由兵卒玩乐。这样的情形,蛮王们很快就会知道……”正说着,诸葛亮忽地停下了话头。
一只灰鸽从远处飞来,掠过诸葛亮的头顶。
彭畅惊奇道:“这是南中之地特有的信鸽啊。怎么丞相大人军中也有……也有此物?”
诸葛亮笑而不语,望着那灰鸽。灰鸽盘旋几圈之后,向军营飞去。
“丞相大人营中,一定有……一定有来自南中的兵卒。”
“不是兵卒,是大将。”诸葛亮得意道,“大军出征之前,我已密拜交州刺史李恢为军中大都督。”
彭畅又惊又喜:“啊,李恢是南中建宁人,岳父为当地蛮王,手下有许多南中勇士。草民年少之时,就与李恢结交,只是近年很少见到他。他现在何处?草民可否与他一叙?”
“恐怕这次不行。李恢此刻正在营中睡觉,他要养足精神。因为天一黑他就要统领五千轻装兵卒越过重重高山,从一条密道去往南中腹地。”
“这里还有密道?”
“这要感谢蚕儿啊。她将父亲所留的一张地图献给了朝廷,使我找到了一条最佳的行军路线。”
彭畅面带愧意道:“草民……草民当年若与蚕儿之父一同去往南中,也许她就不会失去父亲。”
诸葛亮神情肃然道:“蚕儿有一个心愿,先生知道吗?”
“草民知道,那是她父亲的遗愿。”
“如果南中平定,我希望先生能够留下。我将拜先生为交州别驾从事,与李恢同僚,专管南中商贸之事,并为朝廷找到一条通往身毒国的商路。”
闻言,彭畅大喜:“谢丞相大人。”
诸葛亮微微一笑,望向草地上飞舞的蝴蝶。蚕儿奔跑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追逐着飞舞的蝴蝶。忽然,她看见诸葛亮微笑着走来,身前身后全是飞舞的蝴蝶。蚕儿兴奋地张开双臂,迎着诸葛亮奔去,但只奔出两步又陡然停了下来。她看见鲜花盛开的草地上忽然裂开了一道黑森森的深沟,并且迅速延伸,一直伸到诸葛亮的脚下。诸葛亮对突然出现的危险视而不见,仍在向前走着。
“丞相!”蚕儿惊骇地大叫一声,猛地睁开双眼,一盏陶制的小油灯出现在她眼前,夜风从卧房中的窗缝中透入,案几上的小油灯火苗轻摇,忽明忽暗。原来是个梦啊,蚕儿从卧榻上坐起,将衣裳披在身上。
天亮后,蚕儿来到田庄的桑园中,看见黄氏提着一只盛满了水的木桶,走在桑园的小径上。蚕儿赶紧奔过去,将木桶拎了过来。
黄氏惊讶地抬起头:“蚕儿,这么早?”
蚕儿笑了笑道:“夫人,田庄上有的是庄客,您怎么还自己动手啊。”
“我刚刚种了几棵小桑树,需要浇点水。这等小事,我自己做着心里会很愉快,怎么可能让那些庄客来夺走我的乐趣呢?”
“这么说来,我是夺了夫人的乐趣啊。”
“你来了,我的乐趣还会少吗?”
“那好,我就住在这儿不走了。”
“你住两天就回去,丞相府中应该有个人照应啊。”
“可是我……我害怕。这几天,我,我常常……常常会被噩梦惊醒。”
“丞相大人也在那噩梦中出现了?”
蚕儿点了点头,黄氏默然不语,眼中透出深深的忧色。
浇完了水,蚕儿直起腰问道:“还有什么活?”
黄氏笑道:“没有了。我们这个桑园,有桑树八百株。丞相大人说,这已经足够多了。我今日种植这几棵小树,全是兴趣所至,并未认真。”
“我父亲也曾经有个桑园,小时候,我经常在桑园里玩。”
“蜀地几乎家家户户都养蚕织锦,自从来到蜀地,我见到的桑园特别多。”
“蚕儿也会织锦吧。”
“当然会。”
“那好,等今年收了新丝,就请蚕儿教我织锦。”黄氏有点羞愧道,“小时候父母对我十分娇惯,纺织之类的事情,几乎从未让我去做。”
“夫人乃是尊贵之人,用不着去做那些纺织之类的事情。”
“我从未想要做一个尊贵之人,也没料到丞相大人会去那险恶之地……”说着,黄氏不觉轻叹一声,停下了话头。
“啊,有一件大事,我差点忘了。”蚕儿有意转过话头,“宫中刚刚传出消息,皇上已得了皇子。”
黄氏高兴道:“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是啊。如果丞相大人还在成都,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皇上还不到二十岁就已有了儿子,而丞相大人……”黄氏陡然停下话头,不自觉地向蚕儿的腹部看了一眼。
蚕儿面带愧意,微微低下了头。
成都的皇宫,太后寝殿中张灯结彩,一片辉煌。太后吴氏面带微笑,坐在流光闪动的云母屏风下。刘禅和黑妞坐在吴氏对面,眼中全是兴奋之意。巧娘抱着一个婴儿,轻轻走到吴氏面前,吴氏小心翼翼地抱过婴儿,看了又看。
吴氏低声道:“啊,小皇子睡得真香。小皇子又白又胖,一定是大有后福。”
黑妞笑道:“太医说过,小皇子受不得惊吓。我那儿不太安静,皇上说,就请太后帮着照看小皇子。”
吴氏笑得合不拢嘴:“我最喜欢小孩子了。皇上放心,小皇子在我这儿一定会安安稳稳,百邪不侵。”
刘禅面带歉意道:“只是如此有劳母后,儿臣深感不安啊。”
吴氏慈祥地说道:“皇上如今既是人君,又是人父,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啊。”
刘禅憨憨地笑着,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昭阳宫的偏殿里,王绣又在发脾气,但已经没有用了。她虽然生下了皇子,刘禅却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小皇子也被送到太后宫中,以后只怕见一面都难。王绣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只要抓住了皇上的心就能得到一切。可是以她的智慧却看不到这一点,一心一意只想压倒皇后,没有刘禅的宠爱,她又拿什么和皇后斗呢?
清冷的月光透过偏殿的纱窗,映照在卧榻上,王绣面容憔悴,孤零零地坐在卧榻中央。忽然,王绣从卧榻上下来,赤着脚,悄悄向殿门走去。殿门紧闭着,王绣眼中透出强烈的仇恨,深吸一口气,忽地奔跑起来,将全身的力气凝集在肩头,向殿门猛撞过去。随着“砰”的一声大响,王绣被重重地反弹到地上,发出一声惨烈的大叫,殿门只是微晃了两下。
“皇上,皇上!快来救救绣儿,快来救救绣儿啊!”无人回应。只有王绣的声音在殿中反复回荡,听上去如同厉鬼在哭号。王绣爬到门旁,疯狂地捶打着殿门,“你们还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
刘禅从太后寝殿中缓步走出,走一步回一下头。黑妞抱着小皇子从寝殿中快步走出,刘禅猛地转过身奔到黑妞面前,低下头摸了一下小皇子的脸。黑妞笑了笑,将怀中的小皇子递给了巧娘,巧娘抱着小皇子退入寝殿。
黑妞笑道:“外面有风,不能让小皇子受了凉。”
刘禅不舍道:“朕只是想再看一眼。”
“臣妾必须留在太后这儿照看小皇子,今夜就不能陪着皇上了。”
“有太后和皇后照看,朕很放心。只是皇儿还是个吃奶的孩子,朕,朕……”
“皇上放心,臣妾已给小皇子找了两个奶娘,饿不着他。”
“啊,这就好,这就好。”说着,刘禅回过身向台阶下走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向黑妞望去。
黑妞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刘禅犹豫不决道:“绣儿……绣儿虽然不好,可她……毕竟……”
黑妞面不改色道:“绣儿其实很好。只是太医说了,她现在中了邪气,好歹不分。她须得安心静养,多吃几副汤药才能好转过来。”
刘禅不知说什么好,叹口气离开了太后寝殿。回到内殿,刘禅来来回回地走着,神情忽喜忽忧。他忽然走到御榻前,在青玉案几后面坐了下来,对黄皓道:“快,快把丞相府送上的文书拿过来。”
黄皓虽然感到很意外,还是迅速奔到殿角的书架旁抱起架上的一大卷文书,然后快步走到刘禅面前,将文书堆放在青玉案几上。
刘禅大声道:“朕现在有儿子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朕还是要做一个好皇上啊,不然将来怎么教导皇儿做好皇上呢?”
黄皓谄媚道:“皇上圣明,皇上是天底下最好的皇上。”
“你这狗奴才只会说好听的。朕是什么样的皇上朕自己知道。”刘禅拿起一卷文书,展开仔细观看,“啊,相父已到了卑水。这卑水是什么地方?”
黄皓小心道:“卑水这个地方,奴才倒是听人说过。卑水西边,是蛮夷之族居住的地方。卑水东边,是汉人居住的地方。”
“这么说来,相父此刻已是到了南中。好!南中那些蛮王怎会是相父的对手。朝廷大军一到,那些蛮王立刻就会吓得屁滚尿流,磕头求饶。哈哈哈……”刘禅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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