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郊外的野地中,忽地尘土大起,人喊马嘶。十余骑由远及近,向一片灌木丛冲来。灌木丛中奔出几只野鸡,惊恐地飞向天空。一支支羽箭射过来,好几只野鸡从天空中掉落下来。欢呼声中,几个家兵奔上前,争先恐后地拾着地上的野鸡。吴懿勒马停下,得意地左顾右盼。刘永、刘理、关兴、张绍等人拍马冲到吴懿面前停下,称赞不已。
刘永称赞道:“国舅爷真是神箭啊。”
刘理也羡慕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像国舅爷这样百发百中啊。”
吴懿大笑道:“你们只要天天这么追着天上的鸟儿射下去,就能练成百发百中的本事,哈哈哈!”
关兴兴奋道:“你们看,野鸡又飞出来了,大伙儿快追,快追!”
吴懿领头拍马向前疾驰而去。关兴抬起头,向天上望去,天空碧蓝,看不见任何一只飞鸟。狩猎完毕,众家兵在荒凉的河滩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又将拔了毛的野鸡挑到木棍上,架在篝火上烧烤。吴懿领着几位后辈沿着河滩缓缓行走,指指点点道:“这真是一处好地方啊。我要在这儿建一座别院,大伙儿出来玩累了,就在此歇歇。”
关兴忧心忡忡道:“国舅爷,廖立的事儿,您真的不想理会?”
吴懿陡然停下脚步,盯着关兴道:“你还没明白廖立为何被流放到了边远郡县?他贼心不死,企图重新得到权势;他以为自己是荆州派的人,又只是一个毫无兵权的文人,不会对丞相大人有任何威胁,因此摇尾乞怜一番,必能被丞相大人赏给一根骨头。可结果呢,结果害人害己。丞相大人流放廖立,是做给谁看的?分明是给我们看的啊。如果我们对朝廷之事表现出了丝毫的兴趣,那么等待我们的,就绝不只是流放二字。”
张绍不服道:“难道丞相大人还会杀了我们。”
“杀了我们,那是最轻的处罚。”吴懿不屑地一笑,“我们都是什么人?都是皇亲国戚啊。皇亲国戚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的。吃喝玩乐,声色犬马,就是我们今生的归宿。”
刘永痛苦道:“不,我不想这么一直玩乐下去,我是大汉的皇族子弟,应该为大汉的兴复大业有所作为啊。”
刘理也嚷嚷道:“我们苦练箭法,可不是为了玩乐。我们是想有一天能够统领大军,杀敌报国啊。”
“错了,错了。二位王爷的想法,大错特错。你们已贵为王爷,怎么能有所作为?王爷执掌兵权,且又有所作为,不是企图谋逆,又是什么?”吴懿连连摇头。
刘理张口结舌:“我们……我们怎么会谋逆呢?”
吴懿冷冷道:“如果你们不想被人加上谋逆的罪名,就必须放弃有所作为的想法,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做一个富贵王爷。你们二位小将军,也必须牢牢记住,从今以后绝不可议论朝中之事。”
关兴不甘心地问道:“可是先帝说过,我们必须保护皇上。只有保护好皇上,大汉的复兴才有指望。如果有一天,有人做出了危害皇上的事情,我们也不闻不问吗?”
吴懿严厉道:“是的,我们必须保护皇上。但是我们必须先活在这个世上,才能谈得上保护皇上。如果我们自身难保,皇上就会陷于孤立无援的绝境。你们明白吗?”
关兴、张绍和刘永、刘理互相看了看,神情异常凝重。
赵云已经记不清自己第几次来见刘禅了,刘禅这次又是双眼紧闭,仰躺在卧榻上。黄皓站在卧榻旁,低垂着头。
赵云焦急道:“皇上,皇上!微臣有事禀告。”
刘禅猛地一翻身,背对着赵云。赵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内殿。董允迎上来,向赵云行了一礼:“将军,皇上还是那个样子?”
赵云无奈道:“是啊。皇上见了我,就是那三招:不看,不听,不说。我身为臣下,遇到这等情形,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董允也急了:“这,这怎么能行呢?”
“是不行啊。皇上的大婚仪式已经定下了日子,只差皇上点头。可皇上……皇上实在是太任性了……”
“看来这件事还是得让丞相大人操心啊。”
“丞相大人为了国事日夜操劳,辛苦至极。我真不愿意拿这件事去打扰丞相大人。请侍郎大人仔细想想,我们是否还有办法让皇上回心转意?”
董允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赵云走后,刘禅马上从卧榻上爬起来,连蹦带跳地跃到案几后,伸着双腿坐了下来。黄皓弯下腰,从榻下拎起一双靴子,走向刘禅。
刘禅大声道:“快把好吃好喝的东西全都端上来!”
黄皓在案几旁跪下:“请皇上先穿上靴子吧。”
“连你也要管着朕吗?”刘禅大怒,抬腿就向黄皓踹去。那一腿结结实实地踹在黄皓的小腹上,黄皓惨呼一声,滚倒在地上。
丞相府的厨房中,灶台上的陶罐中热气腾腾,黄氏拿着木勺,不停地在陶罐中搅动。蚕儿站在灶旁,怔怔地望着陶罐。
黄氏一边搅拌一边说道:“这是我们荆州人喜欢吃的花粥,在上好白米中加上红枣、青豆、黄姜,放在陶罐里熬着。丞相大人和子龙将军虽然都是北方人,却也爱吃这个。子龙将军好些天没来了,我们可得好好招待他一下。”
蚕儿一声不语,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黄氏诧异道:“蚕儿,你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蚕儿一惊道:“我在想我当初是廖大人推荐给夫人的,可现在廖大人……”
黄氏意外道:“你居然想起了廖立?莫非你认为丞相大人对廖立的处罚太重,想为廖立说情?”
蚕儿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不明白,廖大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好人,可为什么会做出那些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的事情?”
黄氏轻叹道:“是啊,我也一直认为廖立是个好人,从前我们两家像亲戚一样常来常往。可是现在……唉!这都是权势惹的祸啊。在朝中做官的人,往往把权势看得比性命还重。为了权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丞相大人又要走?”黄氏猜到了诸葛乔要说什么。
诸葛乔道:“是。赵将军已经走了,父亲大人也要去皇宫,说厨房不用……不用再忙了。”
黄氏摇了摇头:“我去看看他。”
黄氏走进书房时,诸葛亮愤怒不已,正拍案大骂“不像话,太不像话”,也不知道在说谁。
看到黄氏,诸葛亮意外道:“夫人怎么来了?”
黄氏神情凝重地说道:“夫君刚才是在说皇上吗?”
诸葛亮稍稍平复了一下,才开口道:“是啊。据子龙将军说,皇上全然不顾君臣之礼,竟躺在卧榻上接见大臣,却又对大臣不理不睬……”
“夫君!”黄氏眼中透出深深的忧虑,“夫君,你,你有些变了。你说到皇上的时候,语气已经和从前不一样。”
诸葛亮一怔:“是、是吗?”
黄氏郑重道:“夫君虽然开府执政,以人臣代行君权,可夫君毕竟是臣啊。皇上无论怎么说,也是君啊。但是夫君说起皇上,并不像是臣下的语气。夫君权势极重,一言一行,都应该格外谨慎。”
“不,不!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知道君臣之别呢?”诸葛亮极为震惊,“难道……难道我也会被权势所惑,心中不知不觉起了变化?”
“记得我年幼的时候,父亲最敬重的人就是荆州牧刘表。每天都会刘荆州长刘荆州短地说个不休。我们黄家,与刘荆州本是亲戚,父亲带着我到刘荆州那儿一住就是大半年。可是后来,父亲再也不提刘荆州了。而且就算刘荆州派人来请,父亲也不愿带我到刘荆州那儿住上一天。”黄氏神情肃穆,显然是在说一件极为重要之事,“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问父亲——为什么不到刘荆州那儿去?父亲说,刘荆州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刘荆州了,刘荆州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又问,刘荆州为什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父亲说,因为刘荆州有了权势。那权势将一个胸怀坦荡,目光远大的仁人志士变成了一个满腹猜疑、患得患失的权谋之徒。”
诸葛亮忽地抬起手来,向黄氏作了一揖:“多谢夫人提醒。从今以后,我应该时时不忘问一问自己——我还是从前的我吗?”
黄氏笑了一笑道:“夫君现在还对皇上生气吗?”
“皇上若有不当的行为,臣下就该深怀忧惧,直言劝谏,不能跟皇上生气。”
“夫君将如何劝谏皇上?”
“皇上必须明白,他是在迎娶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不仅仅是一个能讨他喜欢的美貌女子。”
“可是皇上只有十七岁,还是一个孩子,这样的大道理,他并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那我就只好反复劝谏,直到让皇上明白为止。”
“夫君日理万机,有多少国家大事在等着你做出决断啊。你怎么能长久地陷在这一件事里边呢?这件事就让我来替夫君分忧吧。皇上的大婚之礼,是国事,也是家事。我想以丞相夫人的名义,去拜见黑妞的母亲和太后,使我们几个女人能好好商量一下,也许就可以找到一个好办法,让皇上改变心意,顺利地完成大婚之礼。”
诸葛亮想了一想道:“这样也好,只是有劳夫人了。”
黄氏的卧房中,蚕儿拿着一件色彩鲜明的锦衣披在黄氏的身上,左看看右看看,笑道:“这件好看。”
黄氏穿上锦衣,神情有些不自然:“我穿这件衣裳合适吗?”
“合适。夫人穿上去,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呢。夫人不信,可以自己看看呀。”蚕儿退后几步,走到床榻前伸手去拿铜镜。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黄氏摇摇头,脱下了身上的锦衣:“唉!这件衣服如此鲜亮,还是你穿吧。”
蚕儿走上前,接过锦衣,眼中全是困惑之意。
黄氏掩饰道:“太后娘娘不是一个心地狭隘的人,我就算穿着朴素一些,她也绝不会见怪的。而且,在去往太后那儿之前,我要先到车骑将军府去一趟。”
将刘禅大婚之事交给黄氏,诸葛亮觉得轻松了很多,将要处理的事理了一下,决定先去拜访谯周。谯周毕恭毕敬地将诸葛亮迎进屋子,二人在草席上相对而坐。
谯周钦佩道:“丞相开府执政以来,所作所为,大得民心。但蜀中的儒生,对朝廷尚有怨意,丞相大人来此,必是有了化解儒生怨意的良策。”
“知我者,先生也。”诸葛亮也没有拐弯抹角,“我的来意,想必早已在先生
的意料之中。”
谯周点了点头:“我知道丞相大人会来,但不知丞相大人的良策是什么?”
“蜀中的儒生有怨意,一是朝廷言路闭塞,不能让他们说出心里话。二是郡县推举贤良之士做官的制度也荒废了多年,儒生们纵有满腹文章,却报国无门。”诸葛亮停顿了一下,“为此,朝廷当立即释放因言获罪的秦老先生,并拜以显要之职,以示朝廷重开言路,虚心纳谏的诚意。其次朝廷当尽快恢复推举贤良之士的制度,使众多儒生有上进之途。”
“这样的良策,早就应该实行啊。不仅蜀中的儒生需要安抚,蜀中的官吏,也应得到朝廷的重视。”谯周颇为鼓舞。
诸葛亮谦逊道:“还请先生赐教。”
“朝廷中的大臣和各郡县长官,多以外来者居多。这些大臣和郡县长官大都十分平庸。蜀中官吏多为英才,却屈沉于下僚难以晋升。长此下去,恐怕对朝廷治理巴蜀之地大为不利。丞相大人既然视巴蜀之地为大汉兴复之基业,就应多选拔蜀中英才。”
“先生之言,正合我意。蜀中英才,当以先生居首矣。还盼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辞辛苦,为朝廷效力。”
闻言,谯周连连摆手:“不,不!草民生性疏懒,不堪为朝廷所用。”
诸葛亮诚恳道:“我知道先生是高人雅士,不屑周旋于官场之中。先生平生之愿是为读书授徒,弘扬圣人之道。只是私家授徒,学生有限,难以尽展先生大才。我欲拜先生为益州劝学从事,大力提倡好学之风,并监管各地学馆,使蜀中处处可闻读书之声,让圣人之道深入人心。”
谯周想了一下道:“若是如此,草民愿供丞相大人驱使。”
诸葛亮欣喜道:“好,好!明日朝廷就会下诏,拜先生为益州劝学从事。然后请先生奉诏往禁牢迎出秦老先生,并以朝廷的名义拜秦老先生为益州别驾。”
不出诸葛亮所料,秦宓被释放之后,西蜀的儒生欢欣鼓舞,读书报国、弘扬圣人之道的风气盛行,上上下下面貌为之一新。诸葛亮看着案几上的文书,忽地抬起头来笑了两声。蚕儿侍立在案几边,也跟着笑了起来。
诸葛亮奇怪地问道:“你笑什么?”
蚕儿慌忙垂下头:“我看见……看见丞相大人高兴的样子,就像是……就像是一个孩童,忍不住……忍不住就笑了。”
诸葛亮感慨道:“是啊,这几年来,让我高兴的事儿并不多。其实我刚才看到的文书,并不可笑——秦宓被释放时,在禁牢前大声道:‘老夫早就说过,蜀中的禁牢太小,装不下老夫,早晚会将老夫拱手送出。’竟有人以此攻击秦宓出言荒谬,嫌朝廷禁牢太小,装不下他,实在不适合担任别驾之职。以前看到这样的文书,我会很生气。可今日不知为什么,我看了这文书,竟然觉得十分好笑。”
“丞相大人心情愉悦,一点小事就会引得丞相大人笑出来。”蚕儿看见诸葛亮心情愉悦,也莫名的欢欣起来。
诸葛亮笑道:“近些天来,我心中的确愉快了许多,这国中的事情,正在一天比一天好。可是,我绝不能因此放松自己。”
此时,诸葛乔在书房外通报邓芝求见,诸葛亮振奋起来:“伯苗快进来!”
邓芝走进书房,向坐在案几后的诸葛亮深施了一礼。
诸葛亮笑道:“伯苗请坐。”
邓芝退后一步,在案几对面坐了下来。诸葛亮看了一眼蚕儿,蚕儿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才郑重道:“今日让伯苗前来,是有机密之事相托。”
“请丞相大人明示。”
“我已决定,请伯苗出使东吴,与孙权结联盟之好。”
邓芝激动道:“此时与东吴结盟,正是最好的时机。只是属下才德平庸,恐难以当此大任。”
诸葛亮微微一笑,从案几上拿起一卷文书,缓缓展开朗声诵读:“当此内事初定之时,朝廷切不可轻视外事。而外事之至重者,莫过于速遣朝臣为使,与东吴结盟……”诸葛亮放下文书,望向邓芝,“伯苗能在此刻呈上与东吴结盟的建言,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可谓见识深远,才智过人矣。当初伯苗不避嫌疑,前往白帝城递送书信,其胆气之壮,德行之纯,已尽在我心矣。此时朝廷派往东吴的使者,必须才、胆、德三者俱全,方可担当。而伯苗正是这样的人啊。”
邓芝感动道:“属下蒙丞相大人如此信任,自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魏国的御花园中,枝叶凋零,草木枯萎。假山石旁的空地上,曹丕手持佩剑,连连舞动。曹真、夏侯尚和几个近侍太监站在空地边上,不停地喝彩。
曹真声音洪亮道:“好,好剑法!”
夏侯尚也连声道:“好,好,好……”
曹丕剑上带着呼呼风啸,愈舞愈急,突然间白光疾闪,那佩剑竟直向夏侯尚刺来。夏侯尚呆住了,竟不知躲避,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剑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曹真和众近侍太监大惊之下,不知所措,呆呆地望着曹丕。
曹丕严厉道:“伯仁,你是久经沙场的大将,见朕这一剑刺来,必会不由自主地向后闪避。可你居然毫无反应,可见是身在此地,心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你心里在想什么?”
夏侯尚结结巴巴道:“微臣在……在想,那西蜀的诸葛亮已开府执政,独掌大权,他……他将会如何对付……对付我大魏?”
曹丕的神情顿时缓和下来,从夏侯尚的脖子上移开了佩剑。
夏侯尚额上全是汗水,勉强露出几丝笑意:“皇上的剑势太快,微臣就算有心躲避,又哪里躲得开呢。”
曹丕微微一笑道:“你少拍马屁。刚才朕问你在想什么,你为何回答得那么不痛快?”
夏侯尚心有余悸道:“微臣惭愧,一直没能想出那诸葛亮会用什么谋略对付我大魏,因此……因此不敢回答皇上。”
曹丕转过身向曹真望去:“子丹,你想过没有,那诸葛亮会用什么谋略对付我大魏?”
曹真惊魂未定道:“微臣……微臣愚钝,尚未想过此事。”
曹丕大为不满:“子丹,你是重臣,怎么可以对国家大事如此漠不关心?”
曹真惶恐道:“微臣身为大将,日夜所思,就是如何统领大军征伐叛逆,为国尽忠,并没有多想……多想敌国之事。”
“为将者只知征伐,纵然勇冠三军,也不过是一匹夫耳,绝非大将之才。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子丹和伯仁都是我大魏手握重兵的一方主帅,必须时刻关心敌方的一举一动,要做到了解敌人就像了解自己一样清楚。只有这样,朕才能放心让二位爱卿去征伐叛逆,为国立功啊。”曹丕语重心长道。
曹真汗颜道:“微臣只知逞匹夫之勇,实是愧对皇上的厚爱。”
夏侯尚擦了擦冷汗道:“皇上文武双全,冠绝古今,皇上的教导,微臣一定会牢记在心。”
曹丕笑了笑道:“朕这么时刻不忘敲打二位爱卿,是因为朕对二位爱卿期望至深啊。”
一名小太监前来向曹丕报告,司马懿已经到了。曹丕命小太监让司马懿先去内殿等候,然后向曹真和夏侯尚望了望道:“二位爱卿,随朕去见见仲达吧。”
司马懿这时候来干什么?曹真和夏侯尚对望一眼,跟着曹丕来到内殿。
内殿之中,曹丕端坐在御榻上,司马懿坐在御榻右边的铺锦竹席上,曹真和夏侯尚坐在左边。
曹丕笑道:“方才我们还在商议,那诸葛亮独掌西蜀大权之后,会用什么谋略应对我大魏。依仲达之见,诸葛亮会如何?”
司马懿深思片刻,开口道:“依微臣想来,那诸葛亮定会派出使者,与东吴重结联盟之约。”
“是吗?”说着,曹丕向曹真和夏侯尚望了过去。
曹真连连摇头:“西蜀先主刘备和他的结义兄弟关羽、张飞俱是因东吴而亡,那诸葛亮向来以忠贞之臣自许,怎么会如此之快地与仇敌重结盟约?”
夏侯尚只是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司马懿淡淡道:“国与国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敌。”
曹真反驳道:“侍中大人此言太过荒唐,难道我大魏不是西蜀的仇敌吗?”
曹丕若有所思道:“仲达,你说下去。”
“国与国之间没有仇敌,只有生死。能致其死者,即为敌国。能致其生者,即为盟好之国。我大魏可置西蜀于死地,自然就成了西蜀的敌国。而东吴并无独吞西蜀之力,也就成了西蜀可以与其讨价还价的盟好之国。”司马懿自信道。
曹丕好奇道:“那么依仲达之见,东吴会与那西蜀结盟吗?”
司马懿面带愧意道:“微臣料定诸葛亮会派出使者与东吴结盟,是因为诸葛亮除此之外,别无保全西蜀之策。但东吴的国势却远远强于西蜀,并无与西蜀联盟的迫切意愿。因此微臣实难猜透东吴君臣此刻的心思,也不知那东吴是否会与西蜀结盟。”
曹丕满意道:“知之为知之,仲达从不大言欺人,实乃至诚君子也。”
司马懿惶恐道:“微臣惭愧,惭愧。”
曹真眼中透出明显的妒意,欲说什么,又强忍了下去。
“不过,”曹丕话锋一转,“依朕看来,东吴绝不会与西蜀真正结盟。”
司马懿谦逊道:“微臣愚钝,斗胆请皇上赐教。”
“东吴向来以坐观成败为立国之策,其国中所作所为,处处可见势利二字。东吴上下也俱为势利之徒,势强者附之,势弱者欺之。此刻西蜀正当势弱之时,东吴岂肯与其真心联盟。何况西蜀此时与东吴结盟,亦非出于诚心。”曹丕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曹真恍然道:“微臣明白了,西蜀是在嫁祸于人。”
曹丕大感兴趣问道:“西蜀如何嫁祸于人?嫁祸于何人?”
曹真沉稳道:“诸葛亮为称大汉丞相,自是与我大魏势不两立,必然害怕我大魏发兵征伐。因此西蜀与那东吴结盟是假,想借此激怒我大魏,将我大魏之兵引向东吴是真。那孙权乃是奸诈之徒,怎会在此时中那西蜀嫁祸于人之计?因此东吴无论如何,都不会与那西蜀结盟。”
曹丕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子丹此言,大有见识。但东吴亦会对西蜀加以利用,因此孙、刘二家虽无真心,但也许会在外表上立下一纸盟约,借此向我大魏示威。”
曹真十分得意,不觉看了司马懿一眼,见司马懿也连连点头,似是十分赞同。曹真受到曹丕的称赞,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火焰,高声道:“孙、刘二贼竟敢如此对抗朝廷,罪不可赦。微臣愿领十万精兵出征,取了孙、刘二贼的首级。”
曹丕笑而不言,向司马懿投去探询的目光。
司马懿却摇摇头道:“此时此刻,朝廷不宜发大兵出征。”
曹真怒道:“为什么?
“兵法云:不战而胜方为上策。古往今来,不战而胜的事例比比皆是。”
“那就请侍中大人说说,我大魏如何能够不战而胜。”
“请皇上下诏,让朝中的元老大臣公开给西蜀丞相诸葛亮写信招降,宣称诸葛亮若能归降,朝廷愿以西蜀之地赐封。”
曹真讥讽道:“几封书信,就能让那诸葛亮归降吗?世上有这么容易的事?”
司马懿不动声色道:“不能。”
“既然不能,侍中大人又如何妄言不战……”正说着,曹真陡地停下话头。他突然发现,曹丕竟在连连点头,望向司马懿的目光中全是欣赏之意。
曹丕笑道:“子丹,你怎么不说了?”
曹真尴尬道:“微臣……微臣……”
曹丕哈哈大笑道:“子丹啊,你没听出来,仲达此计大妙。一者,可离间西蜀君臣,使其互不信任。二者,可迷惑东吴上下,使其猜疑满腹。西蜀君臣互不信任,国中定会生乱,乱则必亡。东吴上下满腹猜疑,与那西蜀的联盟就会不攻自破,就会眼睁睁看着西蜀灭亡。西蜀若亡,东吴又岂能独挡我大魏雄兵?势必望风而降。此计果然是不战而胜!哈哈哈!”
曹真心中不以为然,却不得不陪着曹丕大笑起来。
从宫中回到府邸,司马懿心情复杂,虽然得到了曹丕的称赞,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司马馗恰好带来了成都的消息:成都的确已发生了大乱,吴懿和廖立也的确是叛乱者的首领,但诸葛亮做得太妙了,竟将一场大乱化于无形。之后,诸葛亮开府执政,独掌大权,朝中风平浪静,叛乱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以常理度之,吴懿、廖立和李严还活着就是极大的隐患,诸葛亮如此精于权谋,为什么会放他们一条生路,而不是趁着大乱给予致命一击?司马懿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最后,他无奈地叹息道:“愚兄最为自傲的本领,就是可以看透任何对手,然后就可以找到对付他的方法。可这个诸葛亮,我却无法看透,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必须尽快得到兵权。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无论是曹真,还是夏侯尚,都是庸才,不是那诸葛亮的对手。这一次愚兄急切地想得到兵权,不仅是为了我司马氏,也是为了大魏啊。我不会再容忍这两个庸才,如果愚兄不能尽快掌握兵权,大魏必定会亡于诸葛亮之手。”
“诸葛亮有这么厉害?”
“不是诸葛亮有多厉害,而是……而是……”司马懿非常痛苦,“愚兄已明确告诉皇上——国与国之间,没有仇敌,只有生死。意思是说只要我们大魏拥有置西蜀和东吴于死地的力量,西蜀和东吴就一定会真正联合起来。可是皇上没有听懂愚兄话中的含义,居然认为西蜀和东吴只会在表面上联合,居然认为一个小小的离间计就可以对付两大敌国。”
司马馗叹息道:“皇上太过平庸,难当大任啊。”
司马懿想起在权谋方面登峰造极的曹操,不知为何曹丕只学到了他猜疑、自大的一面,司马懿摇摇头道:“皇上文武全才,若在太平之时,倒也不失为一代英主。可是在这三国鼎立之时,皇上无论是器量还是见识,都不足以对付诸葛亮和孙权啊。”
司马馗冷冷一笑道:“上天让皇上成为曹魏之主,其实是给了我们司马氏一个大好机会啊。”
司马懿脸色陡变,欲言又止。
孙权收到了西蜀使者即将来访的消息,召张昭进宫商议。根据张昭搜集的情报,自从诸葛亮开府执政后,西蜀境内十分平静,没有发生动荡,而另一位托孤大臣李严闭关自守,毫无作为,说明诸葛亮已独掌权柄,完全控制了西蜀朝政。此时诸葛亮派使者前来,竭力恢复孙刘两家的盟约,完全在意料之中。
听完张昭的情报,孙权试探道:“西蜀使者明日就到建业,爱卿有何见解?”
张昭略一沉吟道:“此事有利有弊,要看大王是否愿意恢复联盟之约。”
“孤王不愿意。此时与西蜀联盟,对西蜀来说得利极大。但对我东吴来说,却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是啊。如今西蜀国势已大不如从前,急需我东吴作为强援,以威慑曹魏。而我东吴得到荆州后,国势却是大为增强,就算没有什么外援,也足可抵挡曹魏的攻击。”
“如此说来,爱卿也不愿意与那西蜀结盟?”
“微臣以为,大王应该与西蜀结盟。西蜀偏处一隅,却自居为大汉正统,而曹魏也早已自称为天子。大王难道愿意甘居人后吗?”(www.xing528.com)
闻言,孙权心中一震:“爱卿此言何意?”
张昭昂首道:“微臣愿在有生之年,看到大王奋起神武,亲率大军北伐,直捣洛阳,成一代霸业,君临天下。”
闻言,孙权也激动起来:“爱卿之愿,亦是孤王之志也。”
“攻占洛阳,即可得到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到了那时,小小的西蜀又何足道哉。”
“爱卿的想法孤王已经明白了,孤王欲坐保江东,自不必与西蜀结盟。但孤王若有君临天下之志,则须另当别论。不过话虽如此,孤王还是想见见诸葛亮派来的使者之后,再做出是否与西蜀结盟的决断。”
张昭点了点头:“正是。”
几日后,西蜀使者邓芝来访。高大的吴国宫城门禁森严,一排排身材魁梧的护卫军卒手持寒光闪闪的大刀巨斧,肃然站立在甬道两旁。宫门缓缓打开,邓芝手捧国书昂然行走在甬道上,无惧一排排寒光闪闪的大刀巨斧。吴王宫殿上青烟缭绕,帘幕高卷。孙权肃然端坐在御榻上,左右以张昭为首,依次站着众文武大臣。邓芝手捧国书缓缓走到御榻前,微微弯腰道:“大汉使臣邓芝见过吴王殿下。”
张昭高声道:“来者何不下拜!”
邓芝神情坦然道:“大汉国书在身,犹如大汉国君亲至,岂可行拜见之礼?”
张昭冷笑道:“好一个猖狂之徒,竟敢在此妄称大汉正统,岂不是以我东吴为叛逆吗?莫非你此刻带来的,就是征伐我东吴的战书?”
邓芝仰起头,仰天长笑。张昭点点头,向孙权看了一眼,孙权不动声色。
邓芝环视众人道:“东吴有三江之固,地方千里,人众百万,竟如此害怕大汉一个使臣吗?”
张昭斥道:“谁说我东吴害怕你一个小小使臣?”
邓芝立刻反问道:“东吴若不害怕,为何斤斤计较‘大汉’二字?莫非已自居为曹魏藩属,甘作曹魏马前之卒?否则,又为何怀疑我大汉国书为征伐之诏?”
孙权心道不愧是诸葛亮的使臣,一样的能言善辩,面上却是微微一笑道:“使臣二字,已表明西蜀诚心,贵使远来,一路辛苦了。”
“多谢大王。”说着,邓芝抬起手,一个近侍太监走上前,伸出双手,接过国书,然后将国书举过头顶,走到御榻旁,缓缓跪下。
孙权以双手托过国书,放到面前的案几上:“贵使请坐。”
“谢大王。”说着,邓芝退后一步,坐在铺锦竹席上。
孙权缓缓展开国书,仔细观看。看完国书,孙权陡然抬起头,逼视着邓芝:“西蜀此时与我东吴结盟,出于何意?”
邓芝坦然面对孙权锐利的目光道:“出于生死存亡之虑。西蜀与东吴结盟,必生;若与东吴为敌,必亡。”
“如此说来,就是西蜀有求于我东吴?”
“西蜀有求于东吴,东吴亦有求于西蜀。大王乃当世豪杰,岂能甘心坐守江东?一旦大王挥师北进,难道不求西蜀发兵呼应吗?”
“孤王素无大志,坐守江东,未尝不可。”
“只恐曹魏不容大王坐守江东。”
“孤王亦可以与曹魏结盟。”
“曹魏自许为中原天子,大王若与曹魏结盟,必须以臣下之之礼亲至洛阳朝见。大王若去,必被强留。大王若拒不朝见,则必会被曹魏视为叛逆,将发大兵征讨。”
“如果那时曹魏来攻,西蜀会发兵相救吗?”
邓芝坦率道:“西蜀当然会发兵,但绝不会相救。西蜀只会借此夺取荆州之地,以图自保。”
群臣听闻此言,莫不侧目,张昭更是怒目圆睁,孙权却赞赏道:“好!贵使实为坦荡君子,令人钦佩。”
“西蜀与东吴结盟,利人利己,与双方大有益处,还望大王早作决断。”
“请问贵使,如果西蜀和东吴同心协力灭了曹魏,可否平分天下,共享太平?”
邓芝毫不犹豫道:“不可。”
孙权惊讶道:“为何?”
“因为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依使臣之见,东吴与西蜀,谁为日,谁为主?”
“得天命所归者,为天上唯一之日,为地上唯一之主。”
“以贵使之见,天命将归于何方?”
邓芝的声音在吴王宫殿中回荡:“天命将归于我大汉。”
“但孤王却有不同的看法。”孙权眯起了眼,喜怒难测。
邓芝毫不畏惧道:“如果到了那时,大王尚不识天命所归,中原之地将不得不发生一场大战。使臣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此一战可定天下,从此万世太平。”
孙权大笑起来:“哈哈哈!快哉,快哉!西蜀有此使臣,何愁大事不成!孤王今日便可亲写回书,与西蜀重结盟好,共对强敌!”
邓芝不卑不亢道:“谢大王!”
邓芝走出吴王宫殿,松懈下来,发觉双腿竟有些发软。虽然孙权此次同意了结盟,态度也颇为友善,但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邓芝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但无论如何,丞相大人交给自己的使命完成了,邓芝长出了一口气。
诸葛亮在书房中处理各类公文,几天几夜都没有离开半步,马谡见诸葛亮没有休息的意思,便拉着他到丞相府后园散步。诸葛亮无心欣赏景色,心思还在公务上,马谡摇摇头道:“听说丞相大人已将费祎、杨仪二人召入朝廷?”
诸葛亮回过神来道:“是啊。我打算让他们以丞相府参军的名义去往汉中,查访当地军情民情,并核查汉中府库钱粮之数。幼常以为如何?”
“只怕魏延会难费、杨二人。”马谡淡淡道,心里想的却是从汉中赶回成都的路上,魏延曾几次三番就行军之事与他发生摩擦。
诸葛亮望着远方道:“果真如此,这汉中太守就应该换一个人了。”
“丞相是想让费、杨二人试探一下魏延。”马谡眼中一亮,“汉中之地至为重要,如果丞相大人对魏延不放心,就应该早作打算啊。”
“魏延是大将之才,但贪功心切,缺少远见。让他镇守汉中要地,我的确难以放心。可是放眼朝中,要找到一个能替代魏延的人,却是难上加难啊。”
“是啊。如今朝中缺少的就是能征善战的大将。”
“所以,只要魏延不犯大错,我还会让他镇守汉中,毕竟他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对朝廷忠心耿耿。”
“可惜……属下不是一个武将,不能为丞相大人分忧。”
“并非只有武将才能领兵征战,我对幼常期望至深啊。”诸葛亮殷切地看着马谡。
马谡惭愧道:“属下无能,至今未能想好丞相大人所说的那个‘势’字。”
“那幼常想到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属下以为,将来我们出击之时,要想获得一种最好的‘势’,必须在汉中和南中二地做好文章。”
诸葛亮赞赏道:“好,幼常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一定会有所得。你今天就在府里用饭吧,我们还可以好好聊一聊。”
马谡欣然道:“遵命。”
诸葛亮让诸葛乔请黄氏准备一下午饭,才得知黄氏去了车骑将军府,感慨道:“这些天来,夫人可真是受累了。但愿皇上能明白夫人的一片苦心,早些迎立皇后。”
车骑将军府的花园里,假山石畔菊花盛开,嫩黄花瓣上带着露珠,看上去格外娇艳。故车骑将军张飞之妻夏侯氏陪着黄氏缓缓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望着那盛开的菊花。
黄氏试探道:“夏侯妹妹,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不见大小姐出来玩啊?”
夏侯氏轻叹道:“唉!别提了,黑妞已病了好几个月。大夫说,她不能出来见风应该多在屋子里躺着。”
黄氏一惊道:“大小姐病得很重吗?”
“其实黑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就是心里不舒服,憋着一口气。”夏侯氏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在姐姐面前,我也不怕出丑了。黑妞是……是为了皇上才落下这场病的。黑妞这孩子外表上安静,心里却一向傲气,受不得委屈。她……她其实很喜欢皇上的,一心想早点嫁到宫里去。可是皇上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当着别人的面说他不娶黑妞。就这一句话,差点要了黑妞的命啊。”
黄氏轻笑道:“皇上还是小孩子,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夏侯氏皱眉道:“是啊,我也这样天天劝黑妞。我说,如果皇上真的不想娶你,又怎么会派大臣来下彩礼呢?可是不论我怎么说,黑妞心里的结儿还是解不开。而且,我心里也是……也是放不下。我真不敢想,如果皇上下诏退了这门亲事,黑妞她会怎么样。”
黄氏安慰道:“夏侯妹妹放心,丞相大人一向赞同这门亲事,绝不会让这门亲事出现任何意外。”
夏侯氏欣喜道:“有丞相大人做主,妹子就放心了。”
黄氏关切道:“那我去看看这孩子吧。”
夏侯氏为难道:“黑妞吃了药,刚刚睡下。”
黄氏也没有勉强:“那……明天我再来。”
“姐姐,且等一等。”说着,夏侯氏转过头,向厅堂外大声道,“绣儿,绣儿!”
“奴婢来啦!”随着清脆的话音,一个十五六岁的窈窕少女快步走进厅堂,弯腰侍立在案几前。
夏侯氏吩咐道:“绣儿,去看看大小姐睡着了没有。她要是睡着了,就不要惊动她。她若是醒着,就让她出来见客。”
“是。”少女脆生生说着,迅速退出了厅堂。
黄氏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孩子的模样真好,一看就招人疼。只是我到府上来过多次,怎么从未见过这孩子呢?”
“她叫王绣,一直在乡下田庄里待着,近日我身边少了个人,才把她从田庄里叫了过来。”
“妹妹,你仔细想过没有,皇上为什么会说他不娶黑妞?”
“妹子天天在想啊。”夏侯氏叹道,“妹子想,皇上还是太年轻啊,只知以貌取人。他怎么就不明白——皇后母仪天下,应该以德为先。”
“皇上不仅年轻,还是一个直性子,一时竟没有明白过来,他娶了黑妞为皇后,还可以选妃啊。皇后以德为先,这妃子就是以色为先了。”
“不!”夏侯氏失声道。
黄氏对夏侯氏的反应感到很奇怪:“难道皇上不能选妃吗?”
夏侯氏着急道:“不,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妹妹是说……是说皇上本来就不愿亲近黑妞,如果选了美貌妃子,就会离黑妞更远。甚至会听信谗言,做出对黑妞不利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但妹妹能阻止皇上选妃吗?”黄氏不紧不慢道,“如果皇上喜欢的妃子来自皇后所赐,情形又会怎么样呢?”
夏侯氏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一亮:“皇后所赐?”
“我想,如果是这样,皇上一定会十分敬重黑妞。那位受宠的妃子,也一定会对皇后充满了感激之意。”黄氏意味深长道。
夏侯氏忽地站起身,向黄氏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姐姐。”
黄氏笑了笑道:“妹妹还是进宫去见太后吧。太后很喜欢黑妞,一定会帮妹妹圆圆满满地了结心愿。”
第二日,夏侯氏便带着王绣进宫了。王绣带着几分羞怯,站在太后吴氏面前。吴氏上上下下打量着王绣,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巧娘站在一旁,斜着眼珠望向王绣,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嫉妒之意。最后,吴氏轻叹一声道:“巧娘,请皇上来一趟吧。”
巧娘应道:“是。”
听闻太后召见,刘禅愁眉苦脸地坐在肩舆上,两眼半睁半闭,心里一万个不情愿。黄皓走在肩舆旁,有意放慢脚步,跟在后面的小五子渐渐靠了上来。
黄皓声音极低道:“今天谁到太后这儿来了?”
小五子声音更低:“是车骑将军夫人。”
黄皓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肩舆已行至太后的寝殿前,抬着肩舆的太监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肩舆降至地面。刘禅无精打采地走进寝殿,来到吴氏面前,看到太后身旁站立着的王绣,忽地一颤,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王绣羞涩地微微低下头。
吴氏咳了一声:“皇上。”
刘禅仿佛没有听到吴氏的声音,仍是愣愣地望着王绣。
吴氏提高了声音:“皇上!”
刘禅恍若从梦中惊醒:“啊,啊!母后,母后在说什么?”
王绣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抬起衣袖,捂住了嘴。
吴氏板着脸道:“绣儿,你且退下。”
“是。”王绣弯下腰,向殿外倒行着走去。
刘禅忍不住转过头,想多看王绣两眼,直到王绣已消失在殿外,刘禅仍是痴痴地望着。
吴氏拍了拍案几道:“皇上!”
刘禅吓了一跳,这才转回头来,满脸红涨:“儿臣……儿臣……”
“皇上想知道,为何我的身边会有这么一个女孩儿,是吗?”
“是,是。”
“这女孩儿叫王绣,是黑妞的贴身侍女。”
刘禅全身一颤道:“她、她竟是黑妞的侍女?”
“今日车骑将军夫人带着这女孩儿到宫里来请安,我见她这么招人疼,就想把她留下来。”
刘禅惊喜道:“这……这太好了。”
“可惜我留不住她啊。”吴氏好像真的非常遗憾,“这孩子心眼好,对主人十分忠心,不愿意离开黑妞。”
刘禅急得手足无措:“这……这可怎么办?”
“我知道,皇上不愿娶黑妞。今日我召车骑将军夫人进宫,就是想和车骑将军夫人商议一下——收回皇家的婚约,让黑妞另嫁他人。”
刘禅额上沁出了汗珠:“黑妞会……会嫁给谁?”
“黑妞是车骑将军的女儿,门第高贵,求亲的人多着呢。车骑将军夫人看中了中都护李严的儿子,打算把黑妞嫁到江州去。到那时,王绣也会作为陪嫁,一同去往江州。”吴氏漫不经心道,“皇上,今日是你第一次见到王绣,只怕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
“不,儿臣要天天见到她!”刘禅忽地俯伏在地,对着吴氏行以大礼,“太后,儿臣愿意,愿意迎娶黑妞。”
吴氏眼里露出了一丝笑容。
丞相府书房中,诸葛亮低头看着案几上的文书,竟没有发觉黄氏已走了进来。黄氏走到诸葛亮面前,轻咳了一声。诸葛亮这才抬起头来,笑道:“夫人有什么事吗?”
“有事啊,大喜事。”黄氏也笑眯眯地说道。
“喜事?什么喜事?”
“夫君把子龙将军召来就知道了。”
诸葛亮又惊又喜道:“皇上……皇上他改变了心意?”
黄氏点了点头:“刚才车骑将军夫人已派人告诉了我——皇上已亲口答应,他愿意迎娶黑妞。”
“啊,这,这太好了,太好了!”诸葛亮陡地站起身,弯腰向黄氏深施一礼,“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为了皇上的亲事,夫君竟然不惜向我折腰,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不知别人会怎么想呢。”
“无论别人怎么想,我都不会在乎。皇上的亲事对国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无论是先汉,还是后汉,最终都是因为后宫不贤,让外戚引来了亡国之祸。我身为执政大臣,绝不能让皇上在这上面重蹈覆辙。”
“皇后不贤,不仅会危害国家,对夫君也是极为不利。这一次我想尽办法让皇上改变心意,就是不愿看到宫里会出现一个处处与夫君作对的皇后。黑妞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心地善良,能识大体,一定会成为母仪天下的贤明皇后。但愿……”王绣那张脸突然浮现在眼前,黄氏轻叹一声,“但愿皇上能善待黑妞,不要让黑妞受委屈。”
诸葛亮有些疑惑:“这是从何说起?夫人是如何让皇上改变心意的?”
“我只是让皇上看到,他可以立皇后,也可以选妃子。”
诸葛亮一惊:“这……这不太好吧?”
“的确不太好,但足以让皇上改变心意。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诸葛亮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车骑将军府中,烛光摇摆不定,夏侯氏端坐在屏风下,望着跪在面前的王绣,眼中透出异样的神情。
王绣哀求道:“奴婢不想到宫里去,奴婢愿意一辈子侍候夫人。”
“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在这个世上,知恩图报一定会修来后福,享尽荣华富贵;而忘恩负义之人,也一定会受到老天爷的惩罚,让她生不如死。”夏侯氏幽幽道。
“奴婢这一辈子能在夫人身边侍候,就是天大的福分啊。”王绣以头碰地,行以大礼,“若不是……若不是夫人将奴婢从田庄里带过来,只怕奴婢早让狠心的父母饿死了。奴婢今生今世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若有半点忘恩负义之心,就让老天爷立刻打一个雷下来,把奴婢劈成两半。”
“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不必发此毒誓。不过,你要报答的人不是我,是大小姐。”夏侯氏心情极为复杂,“大小姐去年陪我到田庄去玩,见你瘦得皮包骨头,十分可怜,就求我把你带到府里来。当时我心里有事,并没有留意大小姐的请求。后来大小姐又多次求我,终于让我把你带回到府中。”
王绣抽泣道:“奴婢……奴婢若能报答大小姐,就算……就算去死一百次,也心甘情愿。”
“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从今天起,我就把大小姐交给你了。你是大小姐在皇宫中的唯一亲人,我相信,有你在宫中,大小姐绝不会受到任何委屈。”夏侯氏最后叹了一声,“你赶紧去收拾收拾吧。”
转眼就到了刘禅大婚的吉日,旌旗蔽日,戈矛闪亮,浩浩荡荡的迎亲仪仗在鼓乐声中行至车骑将军府大门前,缓缓停下。厅堂上人来人往,一片忙乱。黑妞穿着华丽庄严的大婚礼服,木偶一般坐在锦席上。王绣面带微笑,站在黑妞的身后。
夏侯氏匆匆走上厅堂,来到黑妞面前:“好孩子,时辰已到,你该起身了。”
黑妞面无神情,一动不动。
夏侯氏柔声劝道:“好孩子,为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皇上毕竟是在以最隆重的仪仗迎娶你啊。从今以后,天下人都知道——你是皇上的正宫娘娘,一国之母。”
黑妞仍然是默默无语。
突然间鼓乐声大起,如潮水般涌向厅堂。夏侯氏情急之下,一把将黑妞拉起,然后和王绣一左一右,强扶着黑妞向厅堂外走去。黑妞的眼中流出了眼泪,泪珠一滴又一滴滴落下来,溅碎在华丽的礼服上。
皇宫之中,刘禅满脸红光,坐在肩舆上。四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肩舆向昭阳殿走去,大婚仪式将在这里完成。黄皓面带微笑,紧跟在肩舆后面。昭阳殿内青烟袅袅,身穿华服的黑妞端坐在华丽的卧榻上,神情木然,王绣一身宫女装束,侍立在黑妞身旁。
肩舆到了昭阳殿外,黄皓高声道:“皇上驾到!”四名太监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放下肩舆。
刘禅站起身,走下肩舆,急不可待地径直向殿内走去。
黄皓连忙奔上前,拉住了刘禅的衣袖,悄悄道:“皇上,依照礼法,皇后娘娘必须先出来拜迎。”
“什么礼法,这几日都快把朕折腾死了。”刘禅口中虽然在埋怨,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殿门缓缓打开,黑妞和王绣从门里走了出来。
黑妞迎着刘禅,深深一拜:“臣妾拜见皇上。”
王绣也紧跟着拜倒在地,刘禅直愣愣地望着王绣,竟忘了回应。黄皓见此情景,悄悄伸出手,拉了一下刘禅的衣袖。
刘禅这才醒悟过来,伸手扶起了黑妞:“皇后免礼。请起,请起。”说话声里,刘禅的两眼仍是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王绣。
王绣羞涩地一笑,随着黑妞站起身来。
大婚仪式结束,夜色渐浓,昭阳殿内烛火辉煌,喜气洋洋。黑妞和刘禅并肩坐在卧榻上,王绣侍立在卧榻旁,刘禅魂不守舍,眼珠不住地向王绣斜去,王绣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黑妞板着脸道:“绣儿,你先出去一下。”
“是。”王绣向殿外退去,刘禅的目光仍紧紧跟随着她。
黑妞委屈道:“皇上。”
刘禅吓了一跳,万分不情愿地转过头,脸上的神情就像要哭了一样。
黑妞眼中隐隐有了泪光:“皇上喜欢我吗?”
“朕、朕已立了你为皇后啊。”刘禅不敢与黑妞对视。
黑妞声音颤抖道:“可是皇上……皇上喜欢我吗?”
刘禅心中忽地一软道:“朕,朕喜欢皇后。”
黑妞猛地向前一扑,和刘禅一同倒在了榻上,刘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昭阳殿外,王绣屏退了守在外面的宫女和太监,手扶殿门,脸上带着一丝期盼。渐渐地,听到殿内的声音,王绣扶住殿门的五指渐渐握在一起,握成一个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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