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洛阳,天空碧蓝,白云悠悠,魏帝曹丕也在兵营的演兵场之中。平坦宽阔的演兵场上旌旗招展,刀矛闪亮,忽地喊杀声大起,惊起无数鸟雀,满天乱飞。魏国的兵卒排列成战阵阵形,在喊杀声中摆出各种战斗姿势,或前进,或后退,变化多端。演兵场正中,是一座高台,台上插满旗帜,每一面旗帜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魏”字。曹丕身穿全套戎装,手握一面三角小旗,神情肃穆,傲然站立在高台中央的旗帜下,俯视着演兵场。高台两侧,魏国的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高台下方左边,立着十数面大鼓,每一面大鼓后都站着一个手握鼓槌的粗壮大汉。高台下方右边,悬着十数只铜钲,每一只铜钲后都站着一个手持铁棒的魁梧大汉。
曹丕猛地一抬手臂,举起了三角小旗,顿时鼓声大作,无数兵卒一起向高台冲来。曹丕忽地垂下了三角小旗,鼓声立即停止,铜钲声急促地响起。众兵卒迅速后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停下来,排成整齐的队形。见兵卒们令行禁止,进退有据,曹丕大笑道:“朕有此雄兵十万,当可横扫天下!”
笑声中,一位年近五旬的大臣昂首从行列中走出,此人是魏国上军大将军曹真,曹操的养子,军功赫赫,在朝中极有威望。他对着曹丕弯腰道:“皇上,如今刘备已死,蜀中人心惶惶,无所归依,正是征伐西蜀的大好时机。微臣恳请皇上御驾亲征,踏灭叛逆,一统天下。”
曹丕笑而不语,抬起手捋着胡须。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臣也从行列中走出,此人是夏侯渊之侄、魏国征南大将军夏侯尚,自小便和曹丕极为亲近,也行礼道:“皇上踏灭西蜀之后,己是大占地利,可发兵顺长江而下,直捣东吴,擒杀孙权。”
曹丕仍是笑而不语,向一位四十余岁的大臣望了过去。这大臣是魏国尚书右仆射司马懿,他一直低着头,似乎此时朝堂上所议之事与自己无关。见曹丕望向自己,才弯着腰走出行列,恭恭敬敬地向曹丕拜了一拜。见司马懿这样,曹丕偏要给他出难题:“仲达,你对二位将军之言有何感想?”
司马懿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二位将军所言,俱是大有道理。只是微臣又觉得有些不妥,但究竟何处不妥,却一时想不明白。”
曹真听了,恨恨地瞪了司马懿一眼,夏侯尚却微带笑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曹丕点了点头道:“仲达智谋过人,果然非同寻常。二位将军之言,看似大有道理,却思虑不周,缺失之处甚多。”
司马懿双眉微皱,道:“微臣愚钝,还请皇上赐教。”
曹丕正色道:“二位将军最大的缺失之处,在于用兵太正——兵法云:出奇制胜。用兵若不出奇,何能大胜?”
司马懿恍然大悟道:“微臣明白了——刘备已死,蜀中人心惶惶,乃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我大魏此时出兵西征,亦是人人可以预料。而用兵出奇,就在于敌方不能预料。”
曹丕击掌道:“然也,朕若用兵,自当出奇制胜,岂能让敌人预料?”
曹真困惑道:“我大魏有雄兵十万,出征之际必是连营数十里,如此声势,又怎么使西蜀不能预料呢?”
曹丕冷冷道:“朕的敌人只是西蜀吗?”
夏侯尚一惊道:“莫非皇上是……是要南征东吴?”
不等曹丕有所反应,司马懿忙钦佩地说道:“此时南征,休说东吴君臣,就是臣等也不能预料。皇上用兵之奇,虽孙、吴复生,亦不及也。”
夏侯尚拜伏在地:“皇上圣明英武,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真、司马懿和众大臣也纷纷拜伏在地,齐呼万岁。
演兵结束,众臣恭送踌躇满志的曹丕回宫,纷纷散去。曹真被司马懿这番作态气得双拳紧握,青筋暴起,直到回府也依然怒气未消。
曹府的客厅中,立着一架画有猛虎图案的屏风,曹真气急败坏地在屏风前走来走去。夏侯尚站在屏风旁,脸上露出微笑。看到夏侯尚的笑容,曹真更生气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夏侯尚缓缓道:“你身为大将军,却被一个小小的尚书仆射气成如此模样。此等情形,不论是谁见了,都会发笑。”
曹真一甩手道:“司马懿官位虽是不高,却深得皇上信任啊。”
夏侯尚仍是不紧不慢道:“那又如何?”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司马懿让我等在皇上面前一再失言,使皇上屡屡当众斥责我等,令我等大失颜面。”想起演兵场上的情景,曹真烦躁不已,“司马懿深得皇上信任,又屡屡与我等作对,长此下去,我等必受他的陷害。”
“子丹兄此言差矣。我等失言,乃是不能及时揣摩皇上心意之故,与那司马懿何干?”夏侯尚为曹真斟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皇上虽是屡屡斥责我等,却依旧让我等执掌兵权,毫无疏远之意。朝中大臣见此情形,只会更加敬重我等。如此好处,子丹兄怎么视而不见,倒去计较颜面这等虚幻之事?”
曹真将茶一饮而尽道:“说起来是这个理,可是我心里清楚,司马懿不是一个甘居人下之辈,他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等手中的兵权,做梦都想取而代之。”
夏侯尚接过曹真手中的茶杯,示意他坐下:“司马懿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但我等又是什么人,你清楚吗?”
曹真一怔,默然无语地坐在榻上。
夏侯尚劝说道:“我等都是皇上的至亲,与皇上血脉相连,是皇上从心底里信任的人。只要我等谨慎小心,不犯大错。那么无论是谁,也休想夺走我等手中的兵权。”
“话虽如此,可是我这心里只要一想到司马懿,就不舒服。”曹真轻叹道,“只要皇上仍是这么信任司马懿,我就不得不去防着这件事。”
夏侯尚道:“皇上为什么信任司马懿?司马懿善于揣摩皇上的心思,且又足智多谋……”
曹真不高兴道:“什么足智多谋,是诡计多端。”
“无论是足智多谋也好,是诡计多端也好,司马懿的这些本领,我等远远不及,这就是皇上信任司马懿的缘故啊。”夏侯尚想到曹丕和司马懿过往的渊源,也觉得此人很是棘手,沉吟道,“在此天下尚未平定之时,皇上需要司马懿的智谋。可一旦天下平定,司马懿的智谋,就成了皇上最害怕的事情。”
曹真眼中一亮:“到了那时,不用我们多说什么,皇上就会除掉司马懿。”
夏侯尚顺着曹真的话往下说道:“所以我们根本不必为皇上信任司马懿感到担心。我等俱是大魏重臣,皇室至亲,无不盼着皇上能够早日平定天下,开创万代基业。皇上信任司马懿,就能更好地利用司马懿的智谋来完成我们的心愿,这是好事啊!”
曹真连连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夏侯尚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至少眼前,曹真不会对司马懿发难了。
此时,司马懿正在书房里读书。宽阔的书房中立着高高的书架,架上堆满了书卷。司马懿坐在书架下的竹席上,手捧一个书卷,边看边连连点头。他对面一个身穿官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是魏国都尉司马馗,也是司马懿的四弟,奇道:“这是什么奇书,二哥竟看得如此入神?”
“这是记录诸葛亮言论的一篇文章,题为《隆中对》,是诸葛亮初见刘备时,为刘备定下的逐鹿天下之策。”说着,司马懿将手中的书卷递给司马馗,“你也可以看看。”
司马馗接过书卷,仔细看了起来。
见司马馗脸上露出钦佩的神情,司马懿道:“此策如何?”
司马馗放下书卷,感慨不已:“此策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见识极为深远,可谓上上之策矣。”
“更难得的是,诸葛亮定下此策时不过二十七岁,可见其天生才智,实非常人可比。”司马懿连连赞叹,然后语气一转,甚是惋惜,“可惜刘备成为西蜀之主后,并未依此策行事,才会败死于白帝城中。”
司马馗问道:“这篇文章,二哥从何处得来的?”
司马懿道:“从西蜀降将黄权处得来。”
“难怪黄权归降之后,二哥常去看望他,原来是想从他那儿多知道些诸葛亮的事情。”司马馗恍然大悟,“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听说刘备的儿子年少懦弱,诸葛亮身为丞相,自当独掌西蜀大权,日后必是魏国最厉害的对头,二哥对他多多了解、早作防备,实是深谋远虑。”
“独掌西蜀大权么,倒也未必,那刘备临死之时,让李严与诸葛亮同为托孤大臣,并使李严掌有兵权。”司马懿重又拿起书卷,在手中反复摩挲,“黄权曾告诉过我,李严甚有智谋,且又胸怀大志,此人必不甘居诸葛亮之下,定会千方百计去对付诸葛亮,甚至会在西蜀酿成大乱。”
司马馗沉思道:“若是如此,皇上应该立刻发大兵西征。”
司马懿点头道:“对,现在是西征的最佳时机。愚兄早已想好西征之策——东吴必定会防备大魏西征,将在边境布下重兵。我大魏可顺势派出三万精兵,号称十万,明为进攻西蜀,实为南征东吴,并有意将此消息泄露出去,使东吴不敢轻举妄动。但这一切,全是虚招,只为牵制东吴军卒,我大魏真正的兵锋所指之处仍是西蜀。兵多将广,是我大魏的优势所在。除了三万精兵,我大魏仍可调集十余万精锐士卒,从上庸、长安、陇西一齐进发。西蜀与东吴苦战之余,疲惫至极,很难挡得住大魏的强攻。”
司马馗激动道:“此乃绝妙好计,二哥为何不献给皇上?”
“唉!此计愚兄无法献给皇上啊。”看着司马馗疑惑的神情,司马懿轻叹道,“皇上心胸狭窄,且又极为自负,与先帝相比,差得太远。皇上既已有了南征东吴之念,就绝不会容许臣下对他的雄才大略有任何怀疑。愚兄若想继续得到皇上的信任,就必须顺从圣意,绝不可自作聪明,献上什么妙计。皇上自以为他是出奇制胜,一战可灭东吴,进而平定天下。但东吴君臣绝非无能之辈,且又对大魏早有防备之心。皇上此时南征,最好的结果就是无功而返。”
“可惜了二哥的满腹智谋啊。皇上若无功而返,定会迁怒臣下……”司马馗忽然停住了话头,看了司马懿一眼犹犹豫豫道,“皇上不会迁怒二哥吧?”
司马懿苦笑道:“这很难说啊。愚兄深得皇上信任,早已使朝中的众多亲贵大臣妒恨交加,必欲置愚兄于死地而后快。”
司马馗急道:“二哥足智多谋,必有自保之策。”
“天威难测。一旦皇上听信那些亲贵大臣的谗言,对愚兄生出了猜疑之心,就算有再多的智谋也无济于事。”想起今日演兵场上曹真和夏侯尚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敌意,司马懿的神情也凝重起来,“在此险恶之世,我司马氏欲图自保,只有一条路可走:想尽一切办法掌握兵权。当此天下三分之际,我司马氏唯有手握重兵,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有所作为,退可保全身家性命。”
司马懿在曹丕还是太子时便开始辅佐他,对这位皇上的心思把握得分外精准。以曹丕的自负,加上曹真、夏侯尚对司马懿处处提防,不久之后,魏国便开始集结兵力,勤加操练,准备向东吴发起攻击。
武昌郡,东吴王宫中,东吴军师、绥远将军张昭给孙权带来李严部下一再对东吴守军发起挑衅的军情。
张昭头发花白,坐在御榻前的铺锦竹席上,微微低着头道:“据夷陵守军的消息,刘备临死之时,以诸葛亮和李严为托孤大臣。诸葛亮已回成都,而李严却拥重兵坐镇白帝城,并在近日大力加固营垒,甚至常常派兵向我军挑战,但当我军迎击之时,他们却又迅速退回到营垒之中。由此看来,这李严志向甚大,很想有一番作为啊。”
四十余岁的孙权身披王袍,端坐在御榻上,感慨道:“刘备号称皇叔,实是出身于草莽,却能三分天下有其一,且北抗强魏,东拒孤王,不愧为一代枭雄。如今刘备故去,本以为诸葛亮会成为孤王的对手,但眼下的情形看来,李严在这个时候有如此作为,说明诸葛亮并未独掌大权。否则以诸葛亮之谨慎,怎么会让蜀军在此时此刻轻举妄动?”
“李严重兵在手,又同为托孤大臣,必不愿甘居诸葛亮之下,或许西蜀会因此生出一场大乱。”张昭赞同道,“如今的西蜀疲惫至极,人心离散,大乱若起,其国必亡。据探马来报,曹魏已集结了许多兵马,极有可能进攻西蜀。”
孙权听到这个消息,沉思道:“西蜀若亡,必亡于曹魏之手。依爱卿之见,曹魏将如何进攻西蜀?”
张昭眯起双眼分析道:“曹魏可在上庸、长安和陇西之地进驻重兵,西蜀一旦生乱,就可以数路兵马齐发,长驱直入,而我东吴仅能从秭归城逆流仰攻,山川险阻重重,绝不可能抢在曹魏之前占据西蜀。”
孙权忧虑道:“西蜀若亡,对我东吴来说,就是最危急的时刻。我们一定要设法阻止西蜀生乱。不知爱卿有何妙计?”
“西蜀是否会生出大乱,要看诸葛亮是否有能力控制全局。我们所能做的事情,是绝不能让曹魏独占西蜀,将我东吴置于险地。”张昭拱手道,“请大王下旨立即拜征北将军、永安侯朱然为大都督,领五万精兵驻守江陵,声言将大举进攻白帝城。”
“不,此时不可进攻西蜀。”孙权摇了摇头,“西蜀虽然疲惫,却占有地利。我东吴虽是兵强马壮,但也很难迅速攻入蜀地,一旦我军陷入苦战之中,曹魏必会趁机从背后袭来,一举全歼我军,并顺势攻占西蜀,果真如此,我东吴离灭亡之日,也是屈指可数啊。”
张昭听了,忽然站起身深施一礼:“大王见识深远,微臣远远不及也。”
孙权微微一笑道:“依孤王想来,爱卿之计,绝非仅仅是声言进攻白帝城。”
“大王圣明。江陵地当冲要之处,既可西进,也可北上。我东吴大军驻守江陵,明为进攻西蜀,实为防备曹魏。一旦西蜀生乱,曹魏发兵向西,我江陵之军就立即轻装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曹魏之都洛阳。”张昭兴奋不已,双眼闪闪发亮,“如此一来,曹魏西攻之兵将不得不回救洛阳。”
“妙!爱卿此计,可谓围魏救赵,不,应是围魏救蜀也。”孙权击掌道,“西蜀既已生乱,必不可救。一旦曹魏西攻之军后退,孤王当征发倾国壮丁,溯江而上,一举攻灭西蜀。”
曹魏集结大军的消息也传到了成都。丞相府的书房中,诸葛亮神情凝重地接过马谡手中的绝密文书。这份文书说曹魏已从各郡县调集了十万精兵,正在洛阳城中日日操练,种种迹象表明,极有可能对蜀汉发起进攻。诸葛亮放下文书道:“十万精兵集结于洛阳,每日粮草便要耗费不少,不久必定有所行动。只是如此大张声势,有些不合兵法啊。”
马谡眼中透出难以掩饰的忧愤之意:“西蜀地势险要,只要我们死守不出,就算曹魏真的以十万精兵来攻,也并不可怕。此刻真正可怕的,不是外敌,而是内贼啊。”
诸葛亮警惕道:“内贼,谁是内贼?”
马谡毫不犹豫道:“中都护李严!”
诸葛亮脸色陡变:“幼常,我知道你对中都护大人成见极深。但在此国家危难之际,我大汉必须上下同心,方能渡过难关。你万万不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一己之好恶,就对先帝的托孤大臣妄加指责。”
“属下并非妄加指责!”马谡激动道,“属下已得到密报——李严的部下曾多次向东吴兵马挑战。此外,他还强行将许多运粮壮丁留在营中,充作军卒。”
诸葛亮震惊道:“什么?我军竟向东吴兵马挑战?我回来之前,明明已下令让各军严守营垒,不得轻举妄动!”
马谡愤愤道:“可是李严他根本就未将丞相大人的教令放在眼中,日日去东吴营前挑战。”
诸葛亮担心地问道:“东吴兵马如何应对我军的挑战?”
“东吴自是不肯示弱,亦是出兵迎战。”马谡皱眉道,“只是东吴兵马一旦出击,李严的部下就迅速退回到营中。”
诸葛亮又急忙问道:“那东吴兵马呢?是就此退回,还是强攻我军营垒?”
“东吴兵马每次都是主动退了回去。”马谡见诸葛亮默然无语,似是陷入沉思,咬了咬牙,继续劝说道,“东州派终于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李严此举,用意极为险恶。他分明是想引诱东吴兵马大举来攻,然后借此要挟朝廷,将各处兵马调往白帝城。李严身为托孤大臣,官据中都护,在白帝城中拥有决断之权,一旦国中兵马云集白帝城,李严的权势就将迅速扩张,谁也无法控制。到了那时,李严和东州派朝臣就可以为所欲为,后果……后果不堪设想啊。”
诸葛亮陡然从案几后站起身,在书房中来来回回地走着。
“丞相大人,李严的阴谋若是得逞,大汉必亡。”马谡也站了起来,“丞相大人应该当机立断,立即诛杀李严。”
诸葛亮沉重地摇了摇头。李严其人颇有才干,同时性情孤傲,心思缜密。虽然不知道当日白帝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能被刘备托付重任,必不是碌碌之辈。两年来,蜀汉并未从与东吴的战事中得到任何好处,相反被拖累得民生凋敝、军心涣散,李严一直在白帝城中,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情况,却还是一反常态地挑衅东吴,他要把东吴的压力转化为自己的权力——尤其是兵权。尽管如此,诸葛亮现在也不能拿李严开刀,而李严也很清楚,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想到此处,诸葛亮长叹一声。
马谡试探道:“丞相大人……”
诸葛亮看着马谡,缓缓道:“此时此刻,不论我们用什么方法,什么罪名诛杀中都护大人,都会在国中引发大乱。当此外敌虎视眈眈之际,国中生乱,无异于自取灭亡。”
马谡诧异道:“难道……难道就让李严一步步实现他的阴谋?”
“你错了,中都护大人必须是大汉忠臣。”诸葛亮盯着马谡,神情异常严厉,“中都护大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汉,绝不会有什么阴谋。”
“必须是大汉忠臣?”马谡若有所悟,又有点想不通,“可是李严他……”
诸葛亮打断马谡的话道:“中都护大人必须是大汉忠臣,只有这样,国中才不会生出内乱。中都护大人才智过人,尤其善于审时度势,能够在最紧要的关头做出正确的决断。当年刘璋令中都护大人领三万精兵驻守绵竹,阻挡先帝进入成都,谁都认为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但中都护大人却断然做出了投诚的决断,不仅使无数生灵得免涂炭之灾,更使我大汉得到了数万精锐兵卒,为先帝平定益州立下了大功。”
马谡不满地嘟囔道:“李严只是……只是为情势报迫,不得已才……”
“你错了,中都护大人是看清了情势。”诸葛亮肯定地道,“眼下,中都护大人也一定会看清眼前的情势,再次做出正确的决断。”
“可是眼前的情势……对朝廷十分不利啊。”马谡怎么也不明白,眼下这国中新君年少、内部民生困顿、外部强敌虎视的情势,如何能让野心勃勃的李严改变心意。
“幼常,越是不利的时候越是要慎言慎行,今日你这番牢骚千万不可与外人道。”诸葛亮语重心长道,“事在人为,眼前的情势会发生变化。”
马谡眼中一亮,他知道眼前这位自己最信任的丞相,一定早就想出了制约李严的办法。
“幼常,请你立刻动身去往汉中。”诸葛亮沉稳道,“汉中太守魏延性喜冒险,我担心他会主动向敌军挑战,你一定要提醒他,让他坚守营垒。汉中有两万精锐兵卒,所需粮草甚多。幼常应在适当之时,请魏延亲领兵卒来到成都,督运粮草。”
闻言,马谡兴奋道:“是!”
带着李严的手书,陈奉日夜兼程赶回了成都,马上求见吴懿。气派的国舅府中,吴懿坐在彩漆案几后,手捧书信认真地看着。陈奉坐在吴懿的对面,微微低着头,满脸都是谦恭的笑意。
“好,好,好!”吴懿连声称赞,将书信缓缓放在案几上。
“国舅爷,因军情紧急,中都护大人书写匆匆,有些肺腑之言尚未来得及在信中说出。”见到吴懿的反应,陈奉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中都护大人说——依大汉之惯例,似国舅爷这样功勋卓著,德高望重之贵戚,理应被皇上拜为大将军,与丞相大人和中都护大人共掌朝政。”
吴懿连连摇头,但眼中却闪烁出异样的光彩:“中都护大人过誉了,本将军乃一粗莽武夫,何德何能,岂敢居于大将军之位?”
“国舅爷文武双全,深谋远虑,莫要过于谦虚。”陈奉忙道,“如今东吴猖狂,竟趁先帝去世发大兵来攻。中都护大人独力难撑,还望国舅爷能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让皇上速速下旨,发兵增援。”
“中都护大人信中所言极有道理——朝廷理应以东取荆州为立国之策。”吴懿点头应道,“陈老先生放心,本将军与中都护大人曾经同生共死,此刻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中都护大人独自抵挡强敌。”
陈奉心中窃喜,忙拱手道:“多谢国舅爷。老朽已将中都护大人的奏章送到了宫中,还望国舅爷能及时提醒皇上——早日定下东取荆州的立国之策,使我大汉上下同心,以完成先帝之遗愿。”
吴懿微微一笑道:“不仅本将军会提醒皇上,太后娘娘也会提醒皇上——东取荆州,是朝廷唯一可行的立国之策。”
陈奉本来还准备旁侧敲击,让吴懿去劝说太后,此时更是喜出望外:“国舅爷见识高远,深明大义,不愧为先帝信任的忠贞之臣。”
吴懿脸上忽地现出忧色:“可惜朝中并非人人愿做大汉的忠贞之臣。此时此刻,有人竟然趁朝中危难之时另生事端,谋取私利。”
陈奉一惊,试探道:“莫非朝中出了什么事端?”
吴懿叹了口气:“近日丞相府忽然发出一道教令——令各军营速速将老弱伤病之卒放归乡里。此外父子兄弟同在军中者,放其父兄回乡,身为独子者亦应放回。”
陈奉思忖片刻,神情肃然道:“阴谋,阴谋,此乃极为险恶之阴谋,国舅爷一定要阻止!”
吴懿不动声色道:“不会吧。丞相大人的教令怎么可能是阴谋呢?”
“如今国中掌有军卒最多者,共有四人。一为中都护大人,掌有白帝城的两万军卒和江州的一万军卒。二为赵云,掌有御营一万军卒。三为魏延,掌有汉中两万军卒。四为国舅爷,掌有一万军卒。”陈奉对蜀汉各方势力如数家珍,“在众人眼里,中都护大人和国舅爷是所属东州派的人,而赵云和魏延则是荆州派的人。但那些荆州派的朝官自诩为先帝的功臣,一向盛气凌人,看不起东州派和益州派,一心想独占朝中大权。若依丞相大人的教令行事,赵云手下的军卒,一半是皇宫护卫,几乎不用放一人回乡;另一半则是东征归来的军卒,可能要放回两三千人。至于魏延,手下大多是从荆州带过来的精锐军卒,也放不了几个人回乡。而中都护大人手下的军卒,多为新征之兵,父子兄弟俱在营中者比比皆是,自然放归乡里者为多。只怕……只怕至少要放一半人回乡。”
“本将军这边的情形和中都护大人差不多,一样要放回一半人。如此一来,中都护大人和本将军要减少两万人马,而赵云和魏延加起来,所减人马也不会超过五千。”吴懿细细一算,不觉皱起了眉头,“本将军和中都护大人的兵马,合起来本有四万,这么一减,只剩下两万。赵云和魏延的兵马,本有三万,稍减之后,仍有两万五千。这……”吴懿陡地停住了话头,不愿再说下去。
“两万五千对两万,只不过是荆州派的第一步,一旦让荆州派得逞,必定会步步紧逼,进一步扩大优势。”陈奉接过话头,“国舅应该让皇上和众朝臣知道——丞相大人的教令完全错了。当此东吴猖狂之时,怎可削减军卒?丞相大人身为托孤大臣,万万不可受人迷惑,随意做出危害江山社稷的昏庸之举。”
吴懿迟疑道:“丞相大人是……是受人迷惑?”
陈奉解释道:“先帝让皇上对丞相大人尊以父礼,是相信丞相大人是一个真正的忠贞之臣。只可惜丞相大人身边有太多荆州派的阴险小人,因此才会受到迷惑。以老朽想来,皇上应该会赞成这样的说法吧?”
吴懿知道刘禅对诸葛亮既尊敬又畏惧,若非如此,绝不可能反对诸葛亮的教令,不由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先帝至圣至明,绝不会看错人。但丞相大人却是看错了人,以至于身边有太多的奸恶之徒。”
陈奉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微微笑道:“中都护大人也十分相信丞相大人,特地让老朽给丞相大人带来了一封书信,盼着丞相大人能与中都护大人同心协力,辅佐皇上完成先帝的遗愿。”
吴懿搓了搓案几上的那封信:“这么说,陈老先生已到丞相府去过?”
陈奉恭敬道:“怎么会呢?在满朝文武之中,中都护大人最敬重的就是国舅爷,老朽拜见国舅爷之后,才会去往丞相府。”
闻言,吴懿满意地笑了。
送走陈奉之后,吴懿又展开李严的书信看了一遍,心花怒放。他虽答应陈奉要说服太后吴氏,将东取荆州定为立国之策,但吴氏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如果此策让李严手中权力过大,必不会被吴氏接纳。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吴氏既忌惮诸葛亮、又不放心李严、一心希望刘禅能掌握大权的弱点,提高自己的权势。如今的情势对吴懿可谓天赐良机,东州派重臣李严主动推举他当大将军,荆州派重臣廖立因刘禅纳采问名之事,经常面见太后,前日也推举他当大将军。朝中两大势力合力,太后吴氏自然能看出,吴懿就是当下制衡诸葛亮和李严的最佳人选。听说前几日刘禅竟被吓得向诸葛亮下跪,太后知道后异常不悦,只要能削弱诸葛亮的权力,她一定不会反对自己这个亲哥哥。一旦说服太后,吴懿再按约定推举廖立为益州牧,届时朝中丞相诸葛亮、中都护李严、益州牧廖立和自己这个大将军共执朝政,诸葛亮再也不能独揽大权了。想到此处,吴懿得意地大笑起来。
丞相府书房中,案几上堆满散乱的卷宗,诸葛亮正在埋头批阅。蚕儿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羹汤。她见到诸葛亮,连忙弯下腰来,深施一礼。
诸葛亮一看是她,面露不悦之意:“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到这儿来,你怎么不听?”
蚕儿慌忙道:“是,是夫人……夫人说,这碗汤要趁热喝。”
诸葛亮苦笑一下:“又是夫人,你先放这里吧。”
蚕儿将端着汤的托盘放在案几上,侧着身子,退后几步,侍立在旁。诸葛亮皱起了眉,看着那碗汤,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此时,书房外响起诸葛乔的声音:“丞相大人,侍中大人求见。”
诸葛亮略感意外,提高声音道:“请侍中大人进来。”说着,向蚕儿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蚕儿垂首退出书房,刚走到台阶前,就看见廖立迎面走了过来,连忙后退弯腰侧立。
廖立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蚕儿,不由放慢了脚步,多看了蚕儿两眼。察觉到诸葛乔还在,立刻掩饰地伸出手,整了整衣袍,然后咳嗽一声,缓缓踏上台阶,走进书房。
诸葛亮从案几后站起,廖立走到案几前行礼道:“属下拜见丞相大人。”
诸葛亮抬手虚托:“公渊不必多礼,请坐。”
二人神情凝重地在案几两侧坐下。
诸葛亮将那碗汤推到一旁,道:“公渊今日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属下早该来拜见丞相大人。但当此非常之时,朝廷内外议论纷纷,属下为避嫌疑,故迟至今日方来。”见诸葛亮神色如常,廖立心下稍定,继续道,“这些议论对丞相大人甚为不利,说是丞相大人欲独掌朝政,然后以荆州派为爪牙,驱尽朝中的东州派和益州派。”
诸葛亮深知廖立为人,对他也颇为信任,但近日廖立经常出入皇宫,面见太后又曾见过吴懿,他是否在复杂的局势中改变了自己的立场?此次究竟为何而来?诸葛亮目光异常锐利,问道:“公渊听了这些议论,有何感想?”
廖立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人言可畏啊。在众人眼中,属下亦是荆州派的人物,因此在言语行动上不得不格外谨慎。如今国事艰难,属下忧心忡忡,日夜不安啊。”
诸葛亮淡淡道:“公渊才智过人,见识深远,对国事一定是早有主见,何至于忧心忡忡、日夜不安?”
“属下以为,国事虽然繁复纷杂,但最要紧的,只有两件事——立国之策和治国之道。这立国之策,当是‘以静制动,无为而为’。这治国之道,当是‘以和为贵,分而治之’。”廖立说起治国之道,竟是滔滔不绝,“如今国事艰难,本该上下一心、以图兴复,荆州派、东州派、益州派却明争暗斗,属下是以忧心不已。”
诸葛亮默然无语,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廖立有些紧张地探询道:“丞相大人……”
诸葛亮心中略感惊讶,廖立的想法与自己相去甚远,二人相识多年,他背地里亲近太后、国舅,还瞒着自己,这番话与他的所作所为是否有关系?想到此处,诸葛亮试探道:“还请公渊指教,何为‘以静制动,无为而为’?”
“如今我大汉犹如重病之人,身体极为虚弱,当以静养为主。动则生事,生事必不可静。故欲静必先制动。无为方可不至生事,故无为应是朝廷之大为。不做事,便不会生出事来,这就是以静制动。将无所作为视为最大作为,这就是无为而为。”廖立肃然道,“无为而为,亦是圣人之言,当初高祖皇帝以此立国,终成盛世。”
诸葛亮点点头:“那么‘以和为贵,分而治之’,又是什么?”
廖立有点激动,扬声道:“不争即为和,如今朝廷派别分立,极易引起争执。当此国家虚弱之时,争则必乱,乱则必亡。故当以和为贵,止其争执。朝中所争,权也,分其权而治,人心必服,和必至。和至则不争矣。”
诸葛亮心知终于说到廖立此次的目的,倒要看看他所谋究竟何为,不动声色道:“公渊所言,其实就是分其权而治,唯有分其权而治,才能不争。但如何分其权而治?公渊心中想必已有详尽的举措。”
“朝中权柄,当由丞相、中都护、大将军、益州牧共同执掌。”廖立拱手道。
诸葛亮手指轻叩案几问道:“依公渊看,谁可担任大将军和益州牧?”(www.xing528.com)
“大将军人选,国舅吴懿最为合适。”看着诸葛亮深不可测的眼神,廖立心中一虚,干咳一声硬着头皮继续道,“吴懿为东州派中人物,东州派若已占有大将军之位,益州牧就应该由荆州派中才德俱全者担当。这个,这个……”
诸葛亮微微一笑,注视着廖立的双眼:“所谓荆州派中才德俱全者,自然非公渊莫属。”
廖立不安道:“属下岂敢……只是……属下……属下该告退了。”
诸葛亮竭力保持着平静,语气中却还是隐隐透出一丝怒意:“公渊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廖立更加惶恐,急忙道:“没有了,属下告退!”
廖立神情慌张,急急地退出诸葛亮的书房,门外,黄氏早已等候多时。蚕儿被诸葛亮打发走后,黄氏反复追问发生了什么事,蚕儿只是支支吾吾。黄氏自然知道诸葛亮的性子,想来为蚕儿说几句话,走到书房外,诸葛乔说诸葛亮正在与侍中廖立议事,黄氏便在门外等候。廖立激动时所说的话,她也听到了几句。廖立见黄氏在门外,心里一惊,连忙弯腰施礼。黄氏侧过身子,还了一礼。
黄氏走进书房时,看见诸葛亮正愤怒地在书房中来来回回地走着,自言自语道:“无耻,无耻!”
黄氏长叹一声:“夫君错了,错了!”
诸葛亮愕然道:“我错了?”
黄氏缓声道:“夫君以为,此时侍中大人说‘分其权而治’,是借国家危难之时谋取私利,欲窃夺朝中权柄,实为无耻之徒。”
诸葛亮愤然道:“难道不是吗?”
黄氏摇头道:“不是。”
诸葛亮急道:“夫人怎么……怎么可以是非不分?”
“我只是一个褊狭妇人,不懂什么是非。我只知道侍中大人所说的一切,对夫君最为有利。”黄氏拉着诸葛亮坐下,“我不知道,权在侍中大人眼中是什么,在中都护大人和国舅爷眼中是什么。可我知道,权在夫君眼中是什么。权在夫君眼中,就是必须用生命去信守的承诺。为了这个承诺,夫君正在背上那终生也无法解脱的重担……”
诸葛亮陡然打断她:“夫人!”
“夫君,不管你是不是听得烦了,我都要说——我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夫君去背负那个重担,我不愿意!”黄氏凄然道,“夫君为何要独自背负那重担呢?此时此刻,侍中大人的‘分其权而治’,正好可以减轻夫君的重负。还有,侍中大人的无为而为,也能让夫君不用多费心力,安然做一个太平丞相。”
诸葛亮沉重地摇了摇头:“夫人,你不明白,真不明白啊。此时国中情势,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以大汉眼前之弱小,退则必亡。在此危难之时,朝廷又怎么可以无为而为呢?如今大汉元气大伤,疲惫至极,偏又面临强敌,更须集中有限之人力物力,因此权柄必须操之于上,又怎么可以‘分其权而治之’呢?”
“权柄必须操之于上?”黄氏苦笑道,“这个‘上’在你心中是皇上,但在旁人眼中,这个‘上’却是夫君。”
诸葛亮正色道:“我会让众人知道,这个‘上’必须是皇上,只能是皇上。”
黄氏叹道:“夫君啊,如果皇上真的能够将权柄操于手中,先帝就不会让夫君成为托孤大臣,更不会让皇上尊夫君为相父。”
诸葛亮皱眉道:“怎么能这样说,先帝是信任我。”
“先帝是……”看到诸葛亮眼中难以掩饰的怒意,黄氏忽然停住了话头,一阵沉默之后,幽幽道,“我不想让夫君生气。我只是一个妇人,也不应该在夫君面前议论朝政。可是先帝的安排,已使夫君成为众人争权夺利的靶心,不知有多少暗箭正在射向夫君。我真盼夫君能够接受侍中大人的建言,无为而为,分其权而治。我相信,夫君如果愿意这么做,众人一定是皆大欢喜,大伙儿的日子都能过得平平安安。”
“什么平平安安,这是苟且偷生!”诸葛亮竭力保持着平静,“如果我愿意苟且偷生,当初会离开卧龙岗,会离开茅庐吗?”
黄氏急道:“可现在已不是当初了啊。”
“但我还是当初的我。”诸葛亮淡淡地说着,大步走到窗前向外看去,窗外风声萧萧,阴云满天。诸葛亮仰望天空,放声吟诵——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仿佛满腔的忧郁愤懑已随着那吟诵一扫而空,诸葛亮神情飞扬,眼中充满了自信和豪情。
黄氏凝望着诸葛亮,泪眼模糊,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座草堂,年轻的诸葛亮端坐在草堂上,双手抚琴,高声吟诵……
蚕儿的卧房陈设简洁,床榻坐席等用具一应俱全,但多余的装饰一件也无,和她的打扮一样朴素清简。蚕儿端坐在卧房窗前的芦席上,从怀中拿出一幅绢巾,绢巾画着山水图形,染有几滴暗红的血迹。蚕儿凝视着绢巾,眼中泪光盈盈。这是她父亲的遗物,如今父亲在九泉之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实在是有负父亲的期望,也辜负了廖大人的苦心安排。在这样的世道之中,蚕儿身为女子,虽一天也没有忘记父亲的心愿,但又能做些什么呢?想到诸葛亮皱起的眉头,蚕儿的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抽紧了。正思忖间,窗外忽然有人影出现,蚕儿心里一惊,迅速抹去眼中的泪水,将绢巾藏入怀中。
黄氏从外面走了进来,蚕儿连忙站起身,上前行礼。黄氏微笑着摆了摆手:“蚕儿,你坐下吧。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这儿就是你的家,别那么拘束。”说着,黄氏在席上坐了下来,蚕儿退后一步,挨着席边坐下。
黄氏四面看了看,问道:“你还住得惯吗?”
蚕儿垂首道:“小婢得蒙夫人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又单独住这么大的房屋,实是不知……不知如何说才好。”
黄氏不高兴道:“看看,你又这么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没有卖身,我更不是你的主人,这个‘婢’字,再也休提。”
蚕儿更惶恐了:“夫人,我……”
“想必你早已明白,我为什么让你来伺候丞相大人。”黄氏握住蚕儿的手,“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人,可是总也找不到。直到看见了你,我这番心愿才算有了着落。”
“侍中……侍中夫人对我说过。”蚕儿脸上浮起红晕,“可是丞相大人……”
黄氏轻叹道:“唉!丞相大人眼里只有国事,哪里看得见我的一片苦心呢。”
蚕儿的声音细不可闻:“丞相大人太……太辛苦了。”
“我真不愿意看到丞相大人这么辛苦,可是我没有办法……”黄氏眼中一片潮红,声音渐渐哽咽。
蚕儿面对着神情悲伤的黄氏,不知所措道:“夫人,夫人……”
“唉!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谁让丞相大人会遇上先帝呢。”黄氏心情激荡,“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丞相大人既然认定了先帝是主,就绝不会放下先帝交给他的这副重担。如今我只能盼着皇上能明白丞相大人的一片苦心,千万不要让他为难。”
蚕儿听着这番话,脸上露出了似懂非懂的神情。黄氏看她这副不谙世事的样子,不禁莞尔,这些话在心中积郁已久,诸葛亮又不肯听,此时竟在蚕儿面前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但她一个小姑娘,又哪里会懂这些道理呢?
此时,诸葛亮把诸葛乔叫进了书房,以手抚额问道:“乔儿,你母亲近来去过田庄吗?”
诸葛乔答道:“自从父亲回到成都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到田庄去过。”
“我看你母亲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应该让她到田庄去住一阵子?”诸葛亮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心中烦闷稍解,“朝中正当多事之时,你母亲留在府中,不免会为我过于担忧,长此下去,身子只怕难以承受。”
诸葛乔点头道:“是啊。母亲近来心思太重,以至于寝食难安,比从前消瘦了许多。”
“所以我才想让你母亲到田庄去。你母亲一向喜欢田庄的日子,也许到了田庄,她就会忘了心中的烦恼。”诸葛亮终于说到正题,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我本想让你陪母亲去往田庄,可近来府中事情很多,一时又离不了你。嗯,就让那个蚕儿去伺候你母亲吧。”
诸葛乔迟疑道:“只是,只是……”
诸葛亮略感意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只是想起了一件事,”诸葛乔支支吾吾道,“方才在书房外,孩儿发现侍中大人好像……好像早就认识蚕儿。”
诸葛亮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诸葛亮不知是该感谢廖大人,还是该感谢自己那位夫人,不由苦笑起来。
刘禅满脸倦意,随手拿起青玉案几上的一卷文书打开,黄皓又捧着几卷文书走过来。刘禅见状,挥手道:“去去,眼前的朕还没有看完,你倒又拿来了一大堆,你想累死朕啊。”
黄皓赔笑道:“这几卷贴着羽毛,是紧要文书,皇上应该先看。”
刘禅看了看,那几卷文书上果然粘贴着色彩鲜艳的羽毛,十分醒目,只好不情愿道:“拿过来吧。”
黄皓连忙将贴着羽毛的文书放在了刘禅面前。刘禅将手中的文书扔在一旁,然后拿起一卷贴着羽毛的文书,展开观看。看着看着,刘禅眉开眼笑,高声念了起来:“……荆州乃天下之咽喉,朝廷欲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必先夺取荆州之地。故东取荆州,应为朝廷立国之策,万万不可动摇……好,好!父皇不能回到成都,正是因为孙权那贼抢去了荆州。朕若能夺回荆州,也算是替父皇报了仇……”正说着,刘禅陡然停住了话头。
黄皓忙道:“皇上怎么啦?”
刘禅茫然道:“这、这上面说的立国之策,和相父说的不一样啊。”
黄皓解释道:“这是中都护大人上的奏章。中都护大人是先帝留下的托孤大臣,皇上应该像尊重丞相大人那样尊重中都护大人。”
“可是,中都护大人为何与相父说的不一样?”刘禅满脸愁云,“朕应该听谁的话呢?”
黄皓哭笑不得,小心翼翼道:“皇上是君,朝中的事情都应由皇上来决断。”
“可是这两个托孤大臣说的不一样,朕没法决断啊。他们这样说,不是故意让朕为难吗?”说着,刘禅放下手中的文书,又打开了另一卷贴着羽毛的文书。
看了几行字,刘禅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啊,孙权那贼居然派大兵攻我大汉,中都护……中都护大人请求朝廷火速派兵救援。”
黄皓一听也慌了:“这是大事啊,皇上应该立即上殿,召集大臣商议。”
刘禅像扔掉一块火炭那样扔掉文书:“不,朕不上朝,朕不上朝……”
黄皓急切道:“皇上,先帝……先帝可不愿意看到皇上是这个样子啊。”
刘禅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父皇,儿臣……儿臣该怎么办啊。儿臣并不是不愿上朝,儿臣只是……只是害怕见到相父……”
黄皓更加急切了:“皇上,皇上千万不能这样说啊。皇上是君,君为臣纲!皇上怎么能害怕丞相呢?”
“朕,朕……”刘禅陡地跳下御榻,就往殿外走去,“朕要去见太后。”
黄皓顿了顿足,急忙跟上。
刘禅径直走到太后寝殿,行过礼后,吴氏和刘禅分别坐下。吴氏怜爱地说道:“皇上瘦多了,可要注意饮食啊。皇上的身体还未长足,能多吃一点,就一定要多吃些。”
“是,多谢母后。”刘禅道,“儿臣……儿臣也许该上朝了。”
吴氏高兴道:“好啊,朝中的大臣都在盼着皇上早日上朝呢。”
刘禅苦恼道:“可是……可是儿臣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些大臣,同一件事情,他们却偏偏说得不一样,儿臣不知……不知如何才好。”
“皇上每天都会来请安,可曾听我谈起过朝中之事?”吴氏神情肃然,“后宫妇人不论多么尊贵,也不应干预政事。皇上对朝中之事若有什么疑惑,应该召来大臣商议。”
刘禅更加苦恼了:“可是……儿臣就算见了那些大臣,也不知该说什么。”
“皇上是一国之主,心中一定要有主见。皇上心中有了主见,自然就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大臣。”吴氏心中一阵难过,刘禅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如何是诸葛亮、李严这些老谋深算的大臣们的对手,若是不能利用权臣之间的矛盾迅速成长起来,只怕日后日子更难过。想到此处,吴氏委婉道,“比如一件事情,大臣们的说法各不相同……嗯,比如……”
刘禅接过话头:“如今就有一件事情,说的是大汉的立国之策,相父和中都护的说法大不相同。相父要与东吴和好,中都护却要东取荆州。儿臣……儿臣不知该听谁的。”
吴氏点点头道:“对于大臣们的不同说法,皇上应该用心去仔细体会,感觉到哪一种说法更合理、更有利于朝廷,就赞同哪一种说法。”
刘禅苦着脸道:“儿臣……儿臣感觉中都护的说法更合理。可是相父……相父肯定不会赞同中都护的说法,这,这便如何是好?”
吴氏微微一笑:“你别忘了,你是君,相父是臣。”
刘禅一怔:“可是父皇……”
吴氏和蔼道:“先帝让皇上尊诸葛丞相为父,是为礼敬,是盼着诸葛丞相能竭尽忠诚,辅佐皇上。皇上有了主见,身为臣下的诸葛丞相自当全力赞同,绝不会、也绝不应该有另外的想法。臣下不赞同君上,又能赞同谁呢?如此,诸葛丞相方不负先帝对他的一片殷切期盼之心。”
刘禅默然不语,似是若有所悟。
告辞太后,刘禅缓缓走在皇宫御道上,口中念念有词:“相父是臣,相父是臣……”黄皓紧跟在他身后,刘禅忽然停下了脚步,“不对,不对。”
黄皓忙道:“皇上,什么不对?”
刘禅苦恼道:“朕、朕还是应该听相父的话。父皇当初出征之时,反复叮嘱过朕,说宫外之事,朕一定要多听相父的话。这宫外之事,不就是朝政之事吗?朕如果不听相父的话,父皇在天上一定会很不高兴。”
“皇上可不能这样想啊。当初皇上只是太子,当然应该多听丞相大人的话。可眼前皇上是……是一国之君啊。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事事以臣下的话来做决断呢?”黄皓小心翼翼道,“皇上还是多想想上朝的事儿吧。”
刘禅恨恨道:“是谁兴的混账规矩——做皇上也就罢了,还要上朝,天不亮就得起床。”
黄皓赔着笑道:“不上朝,那还算什么皇上。”
“算什么皇上,不看文书不行、不上朝不行、不娶黑妞也不行的皇上。”刘禅说完,快步向前走去,似乎要把这些事都甩到身后。
刘禅即将上朝的消息很快在宫中传开了,太后寝殿中,一只鲜艳的彩锦包袱放在案几上。
吴氏问道:“今日初几?”
巧娘答道:“回太后娘娘,今日初八。”
吴氏抚摸着彩锦包袱道:“初十是我小侄儿的生日,我多少应该送他点礼物。嗯,礼物都在这包袱里,你今日就送到国舅爷那里吧。”
巧娘道:“是。”
“你且过来。”吴氏陡然压低声音,“我有几句话要告诉国舅爷,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巧娘靠近吴氏,边听边连连点头:“好的,奴婢记住了。”
国舅吴懿府中,花园里姹紫嫣红,曲径通幽。吴懿领了太后的赏赐,千恩万谢地将巧娘送出国舅府,此时正和前来拜访的侍中廖立缓缓走在曲径上。吴懿叹了口气道:“听说皇上马上就要上朝了,侍中大人对朝中的局势怎么看?”
廖立摇了摇头道:“朝中的情形不太好,听说这个月的俸禄要减半,人心更加不安啊。”
“何止是俸禄要减半,营中的军卒也要大减。这个时候削减军卒,不是什么好事。”吴懿压低了声音,“朝中没有好主意也就罢了,可坏消息却是越来越多,听说孙权那贼竟然派出重兵攻击白帝城,中都护大人已请求朝廷火速增援。”
廖立陡然停下了脚步,神情异常凝重:“这样的情形对于中都护大人来说,也许不是一个坏消息。”
吴懿点点头道:“是啊。果真如此,中都护大人肩上的担子就会很重,大汉基业是否能得以保全,几乎全系于中都护大人一身。”
“中都护大人一向胸怀大志,而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往往会主动寻找承受重担的时机。中都护大人是一个很善于把握时机的人,又文武双全,才智过人,朝廷就算不派出救兵,他也能轻松击退强敌。”廖立有意将“轻松”二字说得很重。
吴懿试探道:“既是如此,中都护大人又为何会请求朝廷火速增援?”
“中都护大人是想以此告诉朝廷——东南才是最为要紧的所在,朝廷必须全力经营东南,才可以保全大汉基业。”廖立满腹疑云,“莫非中都护大人已有所举动?”
“侍中大人见识果然不凡。”吴懿露出钦佩的神情,“中都护大人已向内宫递上了奏章,恳请皇上继承先帝遗愿,速速定下东取荆州的立国之策。”
廖立喃喃道:“请皇上继承先帝遗愿?速速定下东取荆州的立国之策?厉害,厉害!不愧是中都护大人啊。中都护大人的举动,恐怕并不仅仅限于上一道奏章吧?”
吴懿笑了笑道:“很快就会知道了。”
“中都护大人和丞相大人都是托孤重臣,他们二人的立国之策竟截然不同,必将使朝廷陷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廖立忧心忡忡道,“朝中的派别之争也将因此更为激烈,说不定就会因此引发大乱,使大汉基业毁于一旦。”
“朝廷唯有尽快定下立国之策,才能避免这种可怕的情形。”吴懿的目光充满期待,廖立几次三番来访,如此明显的示好之意,一定会同意自己的主张,“我们应向皇上进言,定下东取荆州的立国之策,以免人心摇摆不定。侍中大人是否赞同?”
廖立毫不犹豫道:“下官绝不赞同。”
吴懿大感意外,一时怔住了,停下了脚步。
廖立也停下脚步道:“东取荆州的立国之策,是‘有为’之举。丞相大人的立国之策肯定少不了北伐中原,亦是‘有为’之举。凡是‘有为’之举,下官都绝不赞同。大汉眼前仅有益州一地,且又虚弱至极,唯有‘无为而为’,才是真正可行的立国之策。”
“无为而为……”吴懿若有所思。
廖立肯定道:“有为必将会使朝廷权柄集于一人,只有无为,才能让众多贤者共掌国政。”
“好,好。这无为而为,的确是极好的立国之策,可是……”吴懿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
“可是以中都护大人为首的东州派绝不会赞同无为而为,以丞相大人为首的荆州派同样绝不会赞同无为而为。”廖立当然明白吴懿的意思,“也许益州派会赞同无为而为,可他们的力量又太弱小,根本无法与东州派和荆州派对抗。”
吴懿无奈道:“是啊,以眼前的情势而论,侍中大人的立国之策根本不可能实行。”
廖立的目光深不可测:“所以下官只能赞同东取荆州的立国之策。”
吴懿又是一怔:“这……”
“下官曾对国舅爷说过,今日国中最可忧者乃是贤者不得其位。下官相信,尽快让朝廷确立东取荆州的立国之策,必能迅速消除朝中的派别之争,使贤者各安其位,共掌国政。”廖立缓缓道,“东取荆州虽不是一个好的立国之策,但是若有众贤者共掌国政,最终能确定真正可行的立国之策。所以,绝不能让朝廷确立丞相大人北伐中原的立国之策。”
“是啊,丞相大人的权势太重,以至于近来谣言纷纷,使人心惊啊。”吴懿此时才明白廖立来访的目的,“如果丞相大人愿意后退一步,赞同东取荆州,那些谣言就会不攻自破,烟消云散。”
“只是,丞相大人心中只有‘匡复汉室,还于旧都’,绝不会赞同东取荆州。”廖立苦笑道。
吴懿重又沿着曲径开始踱步:“如果皇上赞同了东取荆州的立国之策,丞相大人又会如何?”
“丞相大人是忠贞之臣,当然会遵从皇上的意旨。”廖立跟上吴懿的脚步。
吴懿轻叹道:“唉,皇上自幼敬畏丞相大人,做太子的时候又事事以丞相大人的意旨为决断,几成习惯。眼前虽说皇上十分赞同东取荆州的立国之策,可是一旦见到了丞相大人,谁也不知道皇上会说出什么话来。”
“身为臣下,理当为皇上分忧。下官相信,如果皇上见到大多数朝臣都赞同东取荆州的立国之策,就不会对丞相大人的言语太过在意。”廖立想起在丞相府的书房中,诸葛亮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心中一阵迷茫,不知道自己做得究竟对不对。
吴懿兴奋道:“好,好,侍中大人与我的想法竟不谋而合!”
诸葛亮令蜀郡太守杨洪追查谣言的来源,他这几日一刻也不敢松懈,手下的县尉都穿上民服,前往各处打探消息。杨洪分析了各方传来的消息,发现江州主簿陈奉近日来非常活跃,频繁出入于各高官显贵的府邸,似乎有所谋划。杨洪也寻了件常服,亲自盯着这个陈奉。
陈奉今日一大早就进了国舅府,杨洪和手下卢县尉便在国舅府外蹲了半日,谁知这半日里,先是看到宫里的女官来给吴懿送东西,又看到廖立来访,不由暗暗心惊。吴懿虽是国舅,又有征东将军之名,其实手上并无太多实权,为何各方势力竟都汇集于此,竟然比丞相府还要热闹几分?廖立明明是荆州派的大臣,为何要与东州派的吴懿结交?是否暗中领了丞相的密令?这些人究竟有何谋划,国舅府中情形又是如何,一时无法探知,只能耐心等候。
杨洪正等得心焦,看见吴懿亲自送廖立出来,从吴懿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之色看来,两人似乎相谈甚欢。害怕被认出,杨洪背过身躲进了街角,再次露面时,廖立的马车已经走远,陈奉从国舅府走了出来。杨洪向卢县尉使个眼色,二人忙远远跟在后面。
陈奉一直向城西走去,成都的商人多聚居于此,市井之气扑面而来,陈奉并未拐弯抹角,径直走进了富商秦贵的家中。杨洪小声吩咐卢县尉去查居住于此的是何人,与陈奉有何关系,自己继续在门外监视。
阴暗的客厅中,陈奉和秦贵在铺锦竹席上相对而坐,两人神情肃然。良久,陈奉打破了沉默:“孟大王对秦兄的举动很不满意啊。”
秦贵沉声道:“在下实在是愧对孟大王的信任,不过在下近来已有所行动,绝不会让那诸葛亮有好日子过。”
“只有彻底对付了诸葛亮,孟大王才会感到放心。”陈奉连连摇头,“秦兄的行动,不过是造些小小的谣言,能有什么用?”
秦贵辩解道:“陈老先生休要小看了这谣言。如今蜀中人心惶惶,朝廷里东州派和荆州派水火难容,这谣言此时放出,极有可能引发大乱,使东州派和荆州派互相攻击,同归于尽。”
“可能?这次只是可能?”陈奉嘲讽道,“上次秦兄笃定地说一定能将诸葛亮留在江州,结果又如何?”
闻言,秦贵面红耳赤:“在下……在下……”
“秦兄是个厉害人物,应该拿出些厉害手段来。”看着秦贵不解的眼神,陈奉不紧不慢道,“比如刺客。”
秦贵一惊道:“陈老先生想让在下派刺客去对付诸葛亮?这……恐怕……”
陈奉打断秦贵道:“如果刺客能对付诸葛亮,秦兄还会等到现在吗?”
秦贵试探道:“那……陈老先生的意思是……”
“秦兄可以让刺客去对付另外一个人,”陈奉眯起了眼睛,“国舅爷吴懿。”
秦贵惊得站了起来,但看陈奉并无戏谑之意,又慢慢坐了下来。
陈奉微微一笑道:“秦兄且坐,我们慢慢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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