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了“笑”本身对于构建小说意义的价值。当然,借用塞万提斯的同时期作家莎士比亚的一句著名台词“仿佛一只眼睛含笑,一只眼睛流泪”,内涵丰富的小说总是喜忧参半,《堂·吉诃德》本身是充满矛盾的作品,在讲述了这位“哭丧着脸的骑士”那么多的可笑故事之后,在这部作品诞生许多年之后,主人公身上的执著探寻的悲剧人格,成为书中的闪耀亮点。
我们不妨从第八章,著名的“战风车”的故事开始解读:
这时候,他们远远望见郊野里有三四十架风车。堂·吉诃德一见就对他的侍从说:
“运道的安排,比咱们要求的还好。你瞧,桑丘·潘沙朋友,那边出现了三十多个大得出奇的巨人。我打算去跟他们交手,把他们一个个杀死,咱们得了胜利品,可以发财。这是正义的战争,消灭地球上这种坏东西是为上帝立大功。”
桑丘·潘沙道:“什么巨人呀?”
他主人说:“那些长胳膊的,你没看见吗?那些巨人的胳膊差不多二哩瓦长呢。”
桑丘说:“您仔细瞧瞧,那不是巨人,是风车;上面胳膊似的东西是风车的翅膀,给风吹动了就能推转石磨。”
堂·吉诃德道:“你真是外行,不懂冒险。他们确是货真价实的巨人。你要是害怕,就走开些,做你的祷告去,等我一人来和他们大伙儿拚命。”
他一面说,一面踢着坐骑冲出去。他侍从桑丘大喊说,他前去冲杀的明明是风车,不是巨人;他满不理会,横着念头那是巨人,既没听见桑丘叫喊,跑近了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只顾往前冲,嘴里嚷道:
“你们这伙没胆量的下流东西!不要跑!前来跟你们厮杀的只是个单枪匹马的骑士!”(www.xing528.com)
这时微微刮起一阵风,转动了那些庞大的翅翼。堂·吉诃德见了说:
“即使你们挥舞的胳膊比巨人布利亚瑞欧的还多,我也要和你们见个高下!”
他说罢一片虔诚向他那位杜尔西内娅小姐祷告一番,求她在这个紧要关头保佑自己,然后把盾牌遮稳身体,托定长枪飞马向第一架风车冲杀上去。他一枪刺中了风车的翅膀;翅膀在风里转得正猛,把长枪迸作几段,一股劲把堂·吉诃德连人带马直扫出去;堂·吉诃德滚翻在地,狼狈不堪。桑丘·潘沙趱驴来救,跑近一看,他已经不能动弹,驽驿难得把他摔得太厉害了。
桑丘说:“天啊!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仔细着点儿,那不过是风车。除非自己的脑袋里有风车打转儿,谁还不知道这是风车呢?”
堂·吉诃德答道:“甭说了,桑丘朋友,打仗的胜败最拿不稳。看来把我的书连带书房一起抢走的弗瑞斯冬法师对我冤仇很深,一定是他把巨人变成风车,来剥夺我胜利的光荣。可是到头来,他的邪法毕竟敌不过我这把剑的锋芒。”
桑丘说:“这就要瞧老天爷怎么安排了。”
在书中,这只是堂·吉诃德和假想敌作战的诸多故事中的一个,它的幽默特质,我们在前文中已经说到过。但是,又不止于此,文学作品的阅读和接受常常会邂逅意想不到。当充满象征意味的诠释视角被引入到这部小说当中,风车成了前行途中巨大的阻碍,难以克服的困难,堂·吉诃德成了勇敢前进、明知会失败却矢志不渝的斗士。如此的解读逐步使得堂·吉诃德的形象具有一种悲剧性的进取精神。塞万提斯本人思想感情非常复杂,“既反对封建制度,又缅怀中世纪;既追求进步的政治理想和社会理想,又对没落的骑士精神有所留恋”。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嘲讽背后夹杂着对堂·吉诃德本人的同情,文本幽默有趣却又暗含悲苦,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复调”性质,从而给后世读者留下了更为丰富的解读空间,也使堂·吉诃德执著探寻的悲剧人格固化为一种永恒的文学母题。
无论是之后歌德笔下在梅菲斯特的陪伴下上天入地寻找人生理想的浮士德,还是在演讲中盛赞堂·吉诃德身上“对真理的信念”的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还是写出了在城堡中苦苦寻觅方向的土地测量员K的卡夫卡,还是自称“愁容骑士”的现代作家王小波,还是HBO的热播美剧《新闻编辑室》里为新闻理想而战斗的新闻制片人麦肯齐以堂·吉诃德自比并以此鼓励同事的情节,都告诉我们,一本伟大的小说,其解读必然是多元的,笑声固然是它贡献的重要价值,对理想的执著探寻,以及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剧性人格,也成为后人心中和后世文学作品中永恒的母题,也成为这些作家和作品永不枯竭、常写常新的创作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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