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以“自我意识”为中心的主体特征
首先,朦胧诗在文学史上的重要思想之一便是对“自我意识”的弘扬。“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北岛用倔强的声音“回答”。
作为诗歌创作主体的诗人在经历了十年“文革”的心理浩劫之后,长期被压抑的情感、意志和个性得到了一次较为彻底的释放,自我意识开始苏醒,个人在社会中的角色被重新得以确认,表现为对人的主体性和主体价值的强调与肯定。这种人的主体价值观念的重新确立,给诗歌创作带来了极其广泛而深刻的影响。“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希望,而且为它斗争/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舒婷用婉转的语调高唱《这也是一切》。他们不再为政治而高歌,不再为生活而编织虚假的美梦,而“觉醒”则是他们普遍涉及的主题,他们尊重自己独特的感受,不再被那些大一统的思想所左右,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诠释自己对诗歌的独特性理解。
其次,朦胧诗人以其大量的诗歌作品诗意地书写了“人”的站立,几乎所有的朦胧诗都带有强烈的主体自觉性,努力向人的内心开掘。他们刻意回避按照事态发展的外部形态的事物,尽力找寻那些揉碎的,被排斥的诗意。他们渴望回归普通的生活,“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北岛《宣告》)他们向往永恒的爱情,“你在我的航程上/我在你的视线里。”(舒婷《双桅船》)
同时,朦胧诗人们意识独立的同时,以必要的自我反思,深刻审视了个人对社会、国家的责任担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顾城《一代人》短短的一句,却给了人们霹雳般的震撼效果,无尽的回味,黑夜虽然很黑暗很残忍,但它也不能阻止一代人对光明的向往和追求。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写道:“你以伤痕累累的乳房/喂养了/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腾的我/那就从我的血肉之躯上/去取得/你的富饶、你的荣光、你的自由。”表达出了诗人的理想和承担未来的重托,不应该继续狭隘的反思,而应该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既然主体已经觉醒,就不会在困难面前低头。
2.“朦胧性”的语言策略
朦胧诗语言的“朦胧性”是一种话语蕴藉的典范形态,区别于科学语言的严谨逻辑和语法结构,也不同于生活语言的随意性和用于说明的需要。
朦胧诗的朦胧性语言一是作者的朦胧意识使然。例如顾城的《远和近》,“你”分别看“我”和“云”的距离是由“我”感受到的,感觉上的“远”和“近”,很大程度上是心理的距离在作祟,并不一定等于真实的空间距离,因此这样虚化的距离感就能造成诗意的朦胧。
其次,朦胧诗人们故意在语言上进行模糊处理或制造陌生化的语言效果,也使得诗变得朦胧。
诗人模糊处理语言时,有时会打碎语言的逻辑链,不再单向固定地平铺直叙,使得语义扑朔迷离,诗歌语言表现为一种散崩离析的状况,这会增强诗歌语言表达的弹性和活力,造成内容的多义性和情绪上的朦胧性。例如舒婷的《往事二三》:“一只打翻的酒盅/石路在月光下浮动/青草压倒的地方/遗落一只映山红/桉树林旋转起来/繁星拼成了万花筒/生锈的铁锚上/眼睛倒映出晕眩的天空/以竖起的书本挡住烛光/手指轻轻衔在口中/在脆薄的寂静里/做半明半昧的梦。”虽然写的是“往事二三”,但往事的内容都被模糊掉了,诗意的明确性被减弱了,叙事的逻辑被搅乱了,而以意义的含混不清和时空的不确定转换来代替。这是为暗示特定年代的复杂境遇与心态所设置的语言构造方式,打破了固有逻辑的认知结构,使全诗的语言呈现出意义不确定的含混性。
王小妮在《我感到了阳光》中写道:“阳光,我/我和阳光站在一起!”这里的朦胧诗语言摆脱了工具论压迫下的扁平状态(意义单一、死板、固定),变得极为饱满和丰富,违反常规地将我和阳光“站”在一起,语言表意的过程似乎是半途而废,话说得不完整,让刻板的诗歌鉴赏者感到莫名其妙而无力把握,但却能让真正的读者激发想象力,来填补大幅度跳跃留下的空白,在这组看似陌生怪异的文字中获得审美快感。
而陌生化的语言效果是指语言进入到文学语境之后,就有可能超越其词典意义而生发其他意义,进而产生的一种不同寻常的效果。这种陌生化的语言效果让读者产生朦胧感便不足为奇了。例如顾城的《结束》:“一瞬间——/坍塌停止了/江边高垒着巨人的头颅/戴孝的帆船/缓缓走过/展开了暗黄的尸布/多少秀美的绿树/被痛苦扭弯了身躯/在把勇士哭抚/砍缺的月亮/被上帝藏进浓雾/一切已经结束。”坍塌是一个结果,而后面三个场景的描写与之是否有联系,这是读者会考虑的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是模糊的,如果有,那整首诗就有着一条完整的意义链;如果没有,那是什么导致了三个场景的发生,是当时刚过去不久的唐山大地震,还是那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以及荒诞不经的动乱?这一切就会让“巨人坍塌”这件事的所指意义不仅仅停留在词典意义的坍塌上,而是一种新意义,无论是与哪一种新意义结合,都能使人对这种诗歌产生极大的兴趣,进而开始积极地阅读,要么欣赏其中的悲剧美,要么联系当时的政治、文化背景,作出一些反省与思考。也正是由于作者故意缺失语言本身的有效信息,才加速了诗歌陌生化的进程,让人觉得陌生、难懂,这才使朦胧得以实现。
第三,朦胧诗注重语言的“象化”,最典型的一个方法就是象征,即诗用其塑造的并呈现于读者面前的形象,去替代暗示未显现出来的,而是隐藏在形象背后的某种深邃的意义。象征的这个特点被黑格尔称为“暧昧性”,朦胧诗大都具有这个特点,其作用是含蓄隽永,耐人寻味,促人想象。例如梁小斌在《雪白的墙》中写道:“妈妈/我看见了雪白的墙……”“雪白的墙”这一意象如同某类情感经验的网结点,连结了纷繁复杂的情感经验现象:失而复得的希望,纯洁美好的理想,充满友爱和温暖的人与人的关系……融进了丰富具体的内容。直观和记忆,现实与梦魇,理性与感性……这一切,都凝聚在“雪白的墙”这一意象的感性概括中,通过音乐式的复沓结构,给你一种富有时代特色却又摆脱时空局限的朦胧感。
朦胧诗注重象征又不仅仅通过使用象征的手法,也有朦胧诗人用语言构图,将语言的时间线性属性进行隐藏,努力使空间化了的语言停滞不前,使得文本意义成为一种期待和猜想。例如顾城的《弧线》:“鸟儿在疾风中/迅速转向/少年去捡拾/一枚分币/葡萄藤因幻想/而延伸的触丝/海浪因退缩/而耸起的背脊。”
这首诗共有四次言说,每一次都由语言构筑了一个“弧线”的图像后终止,都没有向意义的更深处进发,语义所指仅仅停留在弧线上。我们脑海中这四幅弧线图,都在向我们发问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作者生活中随意的一瞥所致?抑或弧线暗示了更加深邃的思考?因为没有充分的语境可以依傍,这四幅弧线图都是相对独立的,作者只描绘出图像就停止了言说,以致于文本意义扑朔迷离,弧线的朦胧感油然而生。(www.xing528.com)
3.朦胧诗的“耀眼星光”
《朦胧诗精编》中遴选的朦胧诗代表诗人按文中出现的顺序依次是:北岛、芒克、食指、多多、舒婷、顾城、江河、杨炼、王小妮、梁小斌。
(1)朦胧诗的先驱——食指
杨健先生说过:“‘文革’中新诗运动的第一人是食指。”“文革”的诗歌几乎都是为政治服务的,是政治的附庸。但是食指的诗歌在当时自觉地叛离了“文革”文学标语口号模式,充满着对抗主流意识形态的激情,力争实现其独立性,并因此散发出艺术的光彩和极大的感染力。
食指的诗歌几乎全部是四行一节,对于语法规范以及阅读规范极为顺从;大量使用连接词,如“这时”“突然”“终于”“因为”“但是”等,使整体合乎逻辑,没有用太多的装饰和夸张;讲究韵律,可以归纳为韵律诗;语言朴实通俗易懂,不仅给人以力量,而且给人以深刻的思考空间,无论谁读了它都会受到很大的启发。正如史保嘉先生所说,“食指的诗如同闻一多的《死水》”。独特意象的选择再加上音乐性的节奏,也使得食指的诗歌拥有了独特的境界美。
(2)最符合传统审美的朦胧诗人——舒婷
舒婷是朦胧诗人中最早得到读者认同的诗人。她的作品展示了一代青年真实而痛苦的生活轨迹和从迷惘到觉醒的心理历程,无论在思想内容还是在艺术形式上,在当时大家所读到的朦胧诗中都是最符合传统审美规范的。
舒婷是一个感情至上主义者,并且与所有的女性作家一样,重视自己的直觉和感悟,总是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世界终将会是美好的。虽然她的作品也有对社会的批判,但是,她并不绝望,对未来充满信心;虽然她的作品也有现代主义的倾向,但首先引人注意的则是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而从她的诗中所表现出来的人道主义情怀,更使人看到了“五四”新文学精神的回归。因此,当人们正纠缠着朦胧诗是否真的朦胧晦涩时,舒婷的诗以最不朦胧的清晰面目赢得了大家的喜爱;当人们正争论应该如何看待朦胧诗这股新诗潮时,舒婷的诗却得到了“清新的艺术之风”的美誉。
(3)内向型厌世主义诗人——北岛和顾城
北岛和顾城都是内向型的厌世主义者,但在对现实的态度上却截然不同。北岛虽然拒绝与现实社会合作,但始终不肯远去,以激烈的对抗态度固执地展示出自己对人类精神困境的“终极关怀”。
在众多的朦胧诗人中,北岛的态度最为激进,思想最具反叛意识,也是最容易引起争议的,但是,他的作品也最能体现这一代青年从迷惘走向觉醒后的精神状态,可以说是朦胧诗最有分量、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同时,北岛也是具有哲学家气质的诗人,他的作品富有哲理的思想深度和充满艺术魅力的人格力量,形成了以凝重奇峭为特征的“象征——超现实”体系。
顾城则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关于朦胧诗看不懂而引起的争论在很大程度正是源于顾城。在经历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一代人》)的失败尝试后,很快放弃了对光明的寻找,“我把希望溶进花香/黑夜像山谷/白昼像峰巅/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生命幻想曲》),以逃避的态度转而去寻找自己眼中的童话世界,去创造一个与世俗世界相对立的美好幻境。
顾城诗歌继承中国意象诗之传统,其诗歌的意象独特,种类丰富,组合奇妙,意味多义,虽然顾城并没有刻意于诗歌的韵律,但由于其取自于大自然的意象和萌于童心的天然韵律,所以其诗歌一方面具有自然情感的内在节奏,另一方面又获得了民间淳朴的谣曲风味。
朦胧诗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的流变过程,在它从“文革”“地下诗歌”酝酿、形成的过程中,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古典主义与现代主义都可以在这一诗群中找到它们的主人,除了偏向古典主义的典雅和浪漫主义的抒情的食指、钟情于浪漫谣曲的童话诗人顾城、感性抒情和理性思辨并存的北岛、浓郁浪漫又最符合传统诗歌审美的舒婷之外,还有偏向纯粹现代主义诗风的多多和芒克、致力于史诗创作的江河和杨炼、带有印象主义色彩的王小妮和崇尚自由的梁小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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