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语文教育的多元价值愈来愈得到人们的公认,尤其是它的人文价值和审美价值受到高度关注。“民族的语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语言。两者的同一程度超过人们的任何想象。”[4]德国语言学家洪堡特的名言深刻地道出了母语教育的精神特质,而作为母语教育重要组成部分的新诗教学自然更集中、更典型地体现了这种精神特质。凡是有口皆碑、经久不衰的拔萃诗作,必然是一种蕴藏着厚重的人文积淀、辐射着诗家的哲思和智慧的艺术,而不只是一种所谓超越时空的纯粹的言语形式。诗歌言语的审美价值,固然在于其清新超拔的动态组合,而更在于这种言语组合是被 “意义”指向所支配着。换言之,诗歌言语的深层次审美价值即是这种 “有意味”形式所呈显出来的 “内涵之美”。作为优秀个体生命的创造性精神活动之结晶,诗歌必然折射着灵魂深具穿透力的审美之光,常常不可抗拒地灼亮读者的心灵。因此,有论者说:“诗是语言的特别存在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得通过语言深入到语言的核心中去,才能到达诗歌。”[5]毫无疑问,对处在青春成长期的学生而言,诗歌教学将以其独特的审美教育价值而点燃其生命能量,激励其追求超越现实之上的不朽的精神价值,同时也提升其品味、把玩和驾驭母语的专业能力。
首先,新诗教学能培植学生崇高的理想精神。“诗是人类向未来所寄发的信息;诗给人类以朝向理想的勇气。” [3](P173)艾青对诗歌所下的既富理性、又有诗意的重要判断,揭示了诗歌的精神实质。优秀的诗歌往往凝聚着诗人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闪烁着充分诗意化的理想精神,而且这种理想又植根于特定的时代,是对时代精神的高度提炼。曾一度遭致非议的传统诗歌教材 《假如我们不去打仗》、《有的人》等,其实是以明快的语言和直抒胸臆的方式来反映特定时代背景下的民族理想和阶级理想,是诗人从时代生活中汲取灵感而孕育出来的精神产儿,是进步的社会理念在新诗发展史上烙下的一个深刻印痕。就历史新时期而言,改革开放的社会条件和建设性的文化氛围,激励着新老诗人们凝聚起人生血泪和智慧而高筑壮烈昂扬的诗碑,足以使青少年通过审美的瞻仰来汲取理想的力量,并趋向一种伟大的坚定和崇高:“纪念碑默默地站在那里/象胜利者那样站着/象经历过许多次失败的英雄/在沉思/整个民族的骨骼是他的结构/人民巨大的牺牲给了他生命/他从东方古老的黑暗中醒来/把不能忘记的一切都刻在身上/从此/他的眼睛关注着世界和革命/他的名字叫人民”(江河 《纪念碑》)[6]其实,诸如此类所谓 “朦胧诗”明朗而蕴藉、凝重而激越,颇有唐诗人陈子昂所推崇的 “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这般风情。[7]它以对信念和理想铿锵作响、掷地有声的传达而令人回肠荡气、热血如沸。新时期以来的众多新老诗人,经过民族浩劫和自身人生苦难所磨砺出来的坚执而高迈的信念,那种寓个人理想于民族希冀中的博大襟怀,通过个性化的艺术感受和传递方式而表现出来,确能荡涤灵魂、洗礼生命。这些作品如能艺术地引入语文阅读教学中,将使承担中国现代化使命的21世纪新人增加多少生命能量啊,毕竟伟大的理想是人格结构的内核,而为理想所激动和鼓舞着的生命自当焕发无限潜能、创造不可估量的人间奇迹。
其次,新诗教学还能深度开启学生的心智。从新诗发展史看,那些有生命力的诗歌或以隽永深邃的意象启人遐思,或以不藏锋芒的精湛评议揭橥事理,即使是一些以横溢激情见长的诗歌也往往内涵追逼苍穹、抵达深心的思辨力。我们认同如是创作理念:诗人不是文字匠,首先当是思想家。作为公民所具有的使命意识和道义感,使真正的诗人能直面时代、聆听风雨;作为智者所紧攥的人文精神,又使其究天人之际、穷苍茫彼岸,并以反复锻冶、炉火纯青的言语魅力而赋予作品众心所会、世代流播的哲思价值。前者如河南名诗人王怀让的 “新三吏”(即 《东方吏》、《邳州吏》、《綦江吏》),以对官场腐败和官僚主义肆虐的愤怒鞭笞而振聋发聩,堪与杜甫 “三吏”媲美,表现出犀利的社会批判力量;后者如被诗歌界广泛推祟、被誉为 “诗人中诗人”的昌耀的那首 《斯人》:“静极——谁的叹嘘?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缘而走/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8]这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与唐诗人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比较,因现代人的全球意识而更具哲思魅力。即使如孔孚那种 “减而又减”的精短山水诗,因其将山水的动势静貌、奇观异象与所言之理融成一体,故能以神貌契合的理趣而渗透出启开心扉的绵远之力——青春的心灵接受如是充满诗意的阅读无异是在享受智慧的沐浴。(www.xing528.com)
复次,新诗教学能蕴蓄学生远赴人生之旅的磅沛激情。诗歌在本质上是一种以语言为传达媒介的抒情艺术,诗人因灵魂的震颤、激情的撞击而寻找生命畅快的宣泄,并将这种畅快的宣泄升华为深具审美价值的艺术创造。如果作为生命活动之瞬间定格的言语不浸透诗人这种淋漓挥洒的情感力量,显然就无法掀起裹挟人心的壮美诗潮。因此,以 “兴”为特点的诗歌教学的感召功能,就具体表现为使阅读者能接受强烈的情感高峰体验,升腾起向往光明、追求真善美大化之境的不可遏止的激情冲动。如著名女诗人舒婷是这样发摅对 “土地”的激情的:“血运旺盛的热乎乎的土地啊/汗水发酵的油浸浸的土地啊/在有力犁刃和赤脚下/微微喘息着/被内心巨大的热能推动/上升与下沉着/背负着铜像、纪念碑、博物馆/却把最后审判写在断层里/我的/冰封的、泥泞的、龟裂的土地啊/我的/忧愤的、宽厚的、严厉的土地啊/给我肤色和语言的土地/给我智慧和力量的土地”[6]。这些渐进式排比长句冒着诗人急喘的气息、沸热的血性,汹涌而至,怎不令人为这种热烈而深沉的爱国激情濯亮双眸。尽管诗歌摅情的具体形态因人而异,但诗人的浪漫魅力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源自这种显现着其人格特质的激情。无论是民族危难时刻,还是现代化建设时期,激情的诗歌是一个民族最可珍贵的精神财富之一,并与民族的青春、生机和活力同在,有时甚至言语本身的审美价值也降到了其次的地位——这就是遭致部分人非议的 《黄河大合唱》、 《假如我们不去打仗》等传统诗歌教材至今依然葆有某种生命力的原因所在。由是观之,中华民族完全可以通过新诗教学而一代又一代地来传递这种激情的力量,使年轻的后来者继续保持作为优秀民族必须具备的亢奋、旺健、阳刚的前进式精神姿态。
当然,新诗的审美教育内容除了上述作品本身所蕴含的“内涵之美”外,还包括新诗的语言形式之美。既然承认诗是“文学中的文学”,那么,新诗在培养学生娴熟驾驭母语能力,形成清新、抒情、意象化和个性化的语言风貌方面,显然能够产生比其他文体更有效的教育作用。很少有语文教育工作者会否认下述事实:凡是长期浸润于诗歌氛围中的学生,其口头和书面的表达能力就往往高人一筹。无他,乃诗歌熏染和内化所致,这与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同理。优秀的新诗作品,作为诗人从语言的原始矿藏中提炼出来的艺术精品,具有超乎普通文体的卓越的语言品质,这主要表现为个性、形象性、凝练性、反俗性和音乐性。所谓个性,即指新诗语言各不雷同的独特性,是此诗人与彼诗人语言表达上的差异所在。凡真正为诗者,必然由其特殊的人生遭际和文化陶冶而生成独一无二、既不盲目复制他人亦不可为他人所简单复制的艺术人格,并由这种艺术人格所决定而形成风格独具的诗歌语言。愈是有口皆碑的新诗,其语言个性色彩愈是强烈和鲜明,诸如孔孚的精简而隽永、昌耀的深沉而大气、舒婷的婉约而丰赡,等等。正是这种充分个性化了的新诗语言,对发展学生为自己所拥有、体现个体生命独特精神风采的个性化语言具有积极的启迪和影响,而只有当形成了这种个性化的语言,方可满足尽情尽意表达个体生命意愿之多样需要。所谓形象性,是指新诗语言运用上与其他文艺性和非文艺性文体的显著差别,即前者更着力于在形象基础上对意境的经营和创新。艾青曾说:“诗人一面形象地理解着世界,一面又借助于形象向人解说世界,”[3](P198)而且,形象之中更赋予了灵魂和情思,使诗构成了渲染着色彩和氛围、足可品味的艺术境界,这样必然要求新诗的语言时时以形象性自律、进而升华为 “神与物游”这种同时诉诸人的感官和心灵的形象语言。读一读入选人教社高中课外 《语文读本》的李瑛的短诗 《黄河》吧:“无论惊涛裂岸或沉波隐隐/都是一个民族的根,啊!母亲/从九天星空悬泻,穿过苍茫大野/昭示一种生命的高度,一种精神/由于你的哺育,孕就血和基因/我们才有崇高的品格,英武而自信/如今,浩瀚时空已化成远去的白云/看我们已从襁褓长成了巨人”。这样的新诗能极大地启悟学生如何形象地抒写民族精神与爱国赤诚,长久浸染必可促进高品位的形象性语言能力的健康发展。所谓凝练性,是指新诗语言的纯净和纯粹,即较之于其他文体而表现出来的以少胜多的 “经济”——在简短的句式和有限的篇幅中拓展出最深广的容量来,这是新诗语言最重要的审美特质之一。这样的新诗作品及其教学,将使习得诗之语感的学生,渐渐惯于运用拧干了水分的凝炼语言来表达个体丰富的情思,有助于克服冗长累赘、乃至不知所云的习惯性语病。所谓反俗性,是指新诗语言对主体和客体世界优于其他文体的清新鲜活的呈显,不但语词的组合常有出人意料而又合乎情理的新鲜奇崛之处,甚至对已达成共识且需恪守的语法规则和语言定律,也常有诸多突破之时——而这些正是新诗语言表达上极可珍贵的价值所在。如果我们能通过作品教学来充分鼓励学生这样矢志破除语言运用和表达上的种种陈规,将能高度激发其语言创新的潜在热情、促进创造性语言运用能力的最终生成。至于音乐性,即如上文所引 《黄河》一诗所体现出来的这种节奏整齐、音韵铿锵、琅琅上口、易诵易记的鲜明特色,凭借作品这个教学载体可以有望玉成学生既诉诸视觉、又诉诸听觉的悦耳动听的语言能力。总之,真正驾驭本民族的母语,既需要学习语言知识和语言规律、用科学理性的精神来指导个体间的相互交流与表达,也需要通过新诗这种高品位文学作品的教学来使之获得艺术的感悟和把握,以利于颇有美感地融通心灵。较之于结构严谨、句式繁复的西方的科学化语言,汉语的言语过程更偏重于韵味、灵性和袅袅流动的意境,这种诗性特征在新诗作品中体现得最充分,[9]因此,新诗教学最宜于培养年轻一代艺术地、审美地驾驭母语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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