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説》二十七篇。其語淺薄,似依託也。
嚴可均曰:“《吕氏春秋·本味篇》,疑即小説家之一篇。《孟子》‘伊尹以割烹要湯’,謂此篇也。”
按:伊尹有書五十一篇,見前道家。與此不同者,一則發攄道論,一則薈萃叢談也。所記皆割烹要湯一類傳説故事,及其他雜説異聞。書乃僞託,早亡。
《鬻子説》十九篇。後世所加。
嚴可均曰:“《隋志》道家《鬻子》一卷,《舊唐志》改入小説家。隋唐人所見,皆道家殘本;其小説家本,梁時已佚失,劉昫移道家本當之,非也。”
按:鬻子有書二十二篇,見前道家。此與伊尹説一書同例,皆後世所綴集,託之古人也。書亦不傳。
《周考》七十六篇。考周事也。
章學誠曰:“小説家之《周考》七十六篇,班固《注》云:‘考周事也。’則其書不當儕於小説也。”
按:此云《周考》,猶言叢考也。周乃周遍、周普無所不包之意。《漢志》禮家之《周官》,儒家之《周政》、《周法》,道家之《周訓》,皆當以此解之,已具論於前矣。小説家之《周考》,蓋雜記叢殘小語、短淺瑣事以成一編,故爲書至七十六篇之多。其中或及周代軼聞者,見者遽目爲專考周事,非也。下文猶有《周紀》、《周説》,悉同此例。
《青史子》五十七篇。古史官記事也。
章學誠曰:“小説家之《青史子》五十七篇,其書雖不可知,然觀《大戴·保傅篇》所引,則其書亦不當儕於小説也。”
姚振宗曰:“劉勰《文心雕龍·諸子篇》云:‘青史曲綴以街談’,此其所以爲小説家言。安得以殘文斷其全書乎!”
按:《隋書·經籍志》云:“梁有《青史子》一卷,亡。”是其書早佚。馬國翰有輯本。或謂世以史書總謂之青史,其説蓋起於此。斯言非也。古人以竹簡寫書,新竹滑,必先去其青,謂之殺青;又用火炙之,令汗出以防蠹,謂之汗青。故總稱史册爲青史耳。與此《青史子》不相涉也。
《師曠》六篇。見《春秋》。其言淺薄,本與此同,似因託也。
按:師曠有書八篇,在《兵書略》陰陽家。標題雖同,所言各異也。《春秋》襄公十四年《左傳》:“師曠侍於晉侯。”杜《注》云:“師曠,晉樂太師子野。”而《孟子·離婁篇》稱“師曠之聰。”趙《注》云:“師曠,晉平公之樂太師也,其聽至聰。”其他行事,散見於《周書》、《國語》、《韓非》、《吕覽》者尚多。是固周末聞人也,故造僞書者依託之。書亦早亡。
《務成子》十一篇。稱堯問,非古語。
錢大昭曰:“《荀子·大略篇》云:‘舜學於務成昭。’楊倞《注》引《尸子》曰:‘務成昭之教舜曰:避天下之逆。從天下之順,天下不足取也;避天下之順,從天下之逆,天下不足失也。’又五行家有《務成子災異應》十四卷,房中家有《務成子陰道》三十六卷。”
按:務成子乃遠古傳説中之人物。《荀子·大略篇》以爲舜師,而《韓詩外傳五》又云:“堯學於務成子。”是堯舜之師,集於一人,蓋上世之有道術者。故言五行,房中者皆得爲書以依託之。此書十一篇,列在小説,蓋叢談雜論之類耳。《隋志》已不著錄,書已早佚。
《宋子》十八篇。孫卿道宋子,其言黄老意。
馬國翰曰:“宋鈃,《孟子》作宋牼,《韓非》作宋榮子,要皆是一人也。《漢志》小説家《宋子》十八篇,隋唐志不著目,佚已久。”
按:《孟子·告子篇》:“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趙《注》云:“宋牼,宋人,名鈃。”孫奭《疏》云:“牼與鈃同,口莖反。”考《莊子·天下篇》,以宋鈃與尹文並論;《荀子·非十二子》,將墨翟與宋鈃同譏;是宋子在戰國時,固一大名家也。故孟子與之對語,稱之爲先生;而《荀子》書中,兩引宋子,又兩引子宋子;其爲人尊重復如此。不解其十八篇之書,何以入之小説?此殆後人所撰集而託名於宋子者,其言淺薄雜亂,不主一家,故歸諸小説家耳。使果如班《注》所云“言黄老意”而甚專深,則必入道家矣。此書早佚,馬國翰有輯本。
《天乙》三篇。天乙謂湯,其言非殷時,皆依託也。
按:小説家著錄之書,十九皆依託。班氏自注中,有指出者,有未指出者。若此書以天乙標題,託名商湯。而其所言,非殷時事,班氏直斥之爲依託,不啻爲辨僞之業揭櫫一大例矣。
《黄帝説》四十篇。迂誕,依託。
按:司馬遷撰述《五帝本紀》,雖以黄帝居首,而是篇《贊》中即云:“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雖言之。”可知其於諸子中所稱頌之黄帝,視爲神聖化人物,大半不以爲可信。而傳説之辭,夸飾過甚。至將遠古事物發明,如養蠶、造字、音律、舟車、醫學、算數等,皆謂創始於黄帝之時,又稱其人上登於天以神其事,荒遠無稽,大抵皆神話也。《漢志》著錄之《黄帝説》四十篇,蓋出戰國時人之手,實集神話之大成。其時道家又以黄老連稱,故言道術者,必溯源於黄帝。《漢志》道家,著錄《黄帝四經》四篇,《黄帝銘》六篇;又《黄帝君臣》十篇,則注云“起六國時,與老子相似”;《雜黄帝》五十八篇,注云“六國時賢者所作”。可知後世依託其名以闡發道術者,其書甚多。此四十篇《黄帝説》中,又必有道論存焉。顧雜陳廣采,語多迂誕,故班氏直斥之爲依託也。書亦早亡。
《封禪方説》十八篇。武帝時。
沈欽韓曰:“此方士所本。史遷所云其文不雅馴。”
楊樹達曰:“方説者,《史記·封禪書》記李少君以祀竃、榖道、卻老方見上;亳人謬忌奏祠太乙方;齊人少翁以鬼神方見上;膠東宫人欒大求見言方之類是也。”
按:此乃漢武帝時用事鬼神之迷信記錄與論説也。方士所重,儒家所擯,故其書不傳。
《待詔臣饒心術》二十五篇。武帝時。
顔師古曰:“劉向《别錄》云:饒,齊人也,不知其姓。武帝時待詔,作書名曰心術。”(www.xing528.com)
按:“心術”二字,猶言主術、君道,謂人君南面之術也。《管子》有《心術》上下篇,即爲闡發君道而作,余已有《疏證》專釋之矣。《管子·心術上篇》開端即曰:“心之在體,君之位也。”可知以心比君,由來已舊。此二十五篇之書題爲《心術》,意固在此。蓋其書重在闡明君道,而亦雜以他説,爲書不純,故不列之道家,而竟歸於小説,與伊尹、鬻子、黄帝諸《説》並敘,非無故矣。自來疏釋《漢志》者,不解“心術”爲何物,故特爲發明之。
《待詔臣安成未央術》一篇。
應劭曰:“道家也。好養生事,爲未央之術。”
顧實曰:“《老子》云:‘荒兮其未央哉!’又云:‘緜緜若存,用之不勤。’未央者,未已也,未盡也。勤亦盡也。”
按:“未央”二字,乃長樂無極之意。漢初蕭何營未央宫,即取義於此。《漢志》著錄之《未央術》一篇,蓋專言養生之道以致健康長壽者。姚振宗疑與房中術相類,非也。《急就篇》末句云:“長樂無極老復丁。”即祝願人皆永壽,未央意也。
《臣壽周紀》七篇。項國圉人,宣帝時。《虞初周説》九百四十三篇。河南人。武帝時,以方士侍郎,號黄車使者。
錢大昭曰:“項國疑淮陽國之譌。”
姚振宗曰:“《周考》,考周事。此周紀,大抵亦紀周代瑣事,同爲街談巷議之流歟?”
按:此與上文《周考》,下文《周説》同例。當以周遍、周普解之,謂雜事叢談之紀錄也。不應目爲紀周時事。
顔師古曰:“《史記》云:‘虞初,洛陽人。’即張衡《西京賦》‘小説九百,本自虞初’者也。”
按:此乃漢代虞初所輯小説叢談之彙編也。篇數近千,非彙編而何。卷帙繁重,尤易散失,故其書亡佚亦早。據《文選·西京賦》李《注》所引《漢書》,知今本《漢志》自注“號黄車使者”上,尚有“乘馬衣黄衣”五字,宜據補。
《百家》百三十九卷。
按:《百家》下當有“言”字,或傳鈔者奪之。此與道家之《道家言》,法家之《法家言》,雜家之《雜家言》同例,俱殿各家之末,乃學者撮鈔精言警句之編。小説家百家之説尤廣,故所錄爲多,致有百數十卷,書亦早亡。
右小説十五家,千三百八十篇。
按:今計家數篇數,實爲十五家,千三百九十篇。
小説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説者之所造也。孔子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爲也。”
顧實曰:“稗者,小也。小官之稱稗官,猶小販之稱稗販也。所引孔子語,今《論語》作子夏曰,子夏亦述孔子語耳。如有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説苑·建本篇》作孔子曰,即其例也。”
然亦弗滅也,閭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綴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
顧實曰:“然則稗官者,閭胥里師之類也。”
按:《隋書·經籍志》云:“小説者,街談巷語之説也。《傳》載輿人之誦,《詩》美詢於芻蕘。古者聖人在上,史爲書,瞽爲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而庶人謗。孟春,徇木鐸以求歌謠,巡省觀人詩以知風俗,過則正之,失則改之。道聽塗説,靡不畢紀。《周官》誦訓,掌道方志以詔觀事,道方慝以詔辟忌,以知地俗。而職方氏掌道四方之政事,與其上下之志,誦四方之傳道而觀衣物,是也。孔子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此論實本《漢志》而更發揮之,可以互證。
凡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出蹴一家,二十五篇。
按:今計家數篇數,實爲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五十九篇。《蹴》二十五篇,從《諸子》雜家出,入《兵》技巧。
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於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術,蠭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説,取合諸侯。其言雖殊,辟(譬)猶水火相滅亦相生也;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相反而皆相成也。
顧實曰:“十家去小説,故曰九家。九家亦曰九流,向、歆所定。故張衡曰:‘劉向父子領校秘書,閲定九流’也。水火相滅,還復相生,其理至微,其事至恒。推驗羣物,莫不皆然。天有陰陽,地有山川,鳥獸草木有雌雄牝牡,人事有仁義敬和。”
《易》曰:“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今異家者,各推所長,窮知究慮,以明其指。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使其人遭明王聖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
按:《淮南·氾論篇》云:“百川異源,而皆歸於海;百家殊業,而皆務於治。”此語足以發明《易繫辭》同歸殊塗、一致百慮之旨。大抵諸子之興,皆起於救世之急,咸思以其術易天下。雖各有短長,可相互爲用。自古英才傑士,固於經藝之外,兼取諸子之長,以爲匡濟之具。先秦如管仲、商鞅,後世如王安石、張居正,悉有取於道家、法家之要,得所折中,故能成股肱之材,立不朽之業。如徒拘泥於六經,羈絆於儒學,則膠柱鼓瑟,鮮有能收經世濟民之效者,此讀書之所以貴有通識也。
仲尼有言:“禮失而求諸野。”方今去聖久遠,道術缺廢,無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猶瘉(愈)於野乎!若能修六藝之術,而觀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
姚振宗曰:“此一大段文字,格調大類劉歆《移太常博士書》,是亦班氏全用《輯略》之文之一證。”
曹耀湘曰:“班志《藝文》,本取《劉歆》之《七略》。其於諸子,區分九流。墨家名家之書爲最少。周之末,墨言雖盈天下,傳其術者,類優於行而絀於文。雖有著述,殆無足觀,故不能及儒家道家之十一。《志》中推墨家所出與其短長之處,所見不逮《淮南》遠甚,寧論史公與莊子乎?劉歆之敘諸子,必推本於古之官守,則迂疏而鮮通。其曰道家出於史官,不過因老子爲柱下史,及太史公自敘之文,而傅會爲此説耳。若云歷記成敗興亡,然後知秉要執本,未免以蠡測海之見。至其謂墨家出於清廟之守,則尤爲無稽之肊説,無可采取。唯是焚書以後,遺文間出,是賴此時校輯之勤,以得存世而傳於後耳。”
按:自劉班論列諸子,謂皆出於王官。後之辨章學術者,率奉此以爲定論。獨清末學者長沙曹氏以爲不然,載其説於《墨子箋》中。要言不煩,其説是也。余平生論及斯事,守《淮南·要略篇》之論,以爲諸子之興,皆因時勢之需要,應運而起,不必有其淵源所自也。使徒牽於某家出於某官之説,則不足以明學術自身發展之因,而莫由推原其興替,故其説必不可通。觀《淮南》論諸子之學,皆起於救世之弊,應時而興。故有殷周之争,而太公之陰謀生;有周公之遺風,而儒者之學興;有儒學之敝,而墨者之教起;有齊國之興盛,而管仲之書作;有戰國之兵禍,而縱横修短之術出;有韓國法令之新故相反,而申子刑名之書生;有秦孝公之勵精圖治,而商鞅之法興焉。其所論列,確當不移。凡言諸子之所由起,必以此爲定論,足以摧破九流出於王官之論也。近人胡適,嘗爲《諸子不出於王官論》,附錄於《中國哲學史大綱》卷上後,揭櫫四端,言之成理,學者可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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