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饥不寒是民生的最低水准,如果人有生存的权利,也就应当承认争取这水准是公道而且合理——这是民生主义中基本的内容。可是中国不停地在被解除它原有的工业生产力,小康的降而为小贫,小贫的降而为大贫,大贫的铤而走险,乡土在冲洗中。农民们在要求回复失去了的生活水准。
在这个局面中,如果不能挽回我们在衰亡中的工业,本来间接依靠原有乡土工业,通过地租形式,而维持的地主阶层,迟早是会被打击而消灭的。这些地主并不能自己去耕种土地,而得假手于农民,这片土地又不能同时养活地主和佃户双重人物,地主却不能采取消灭佃户的手段来维持自己的收入。另一方面,没有了地主的农民还是可以耕种土地——所以在地主和农民的争斗中,农民必然占据优势的。从理论上说,地租原是在土地能在供养耕者之外还有剩余的情形下发生的。可是中国的租佃制度却并不直接建筑在土地生产的剩余上,而间接地建筑在农民兼营的乡村工业上,所以乡土工业崩溃实在打击了中国“地租”的基础,注定了地主阶层的命运。
地主并不能在同意之外获得地租。虽则在短期间地主固然可以靠压力来赢得“被迫的同意”,但压力包括费用,而反抗可以无限地增长,因为反抗的动力是生存的要求,和压力正比累积;二者竞赛,以有限压无限,总有穷时,所以我们可以预言其结果。
为地主着想,合理的出路绝不应是加速自己的灭亡,而是适应新的局势,另建他们生活的基础。和农民的“不饥不寒”的水准去对抗是徒劳无功的,只有承认这人类生存的基本事实,而在土地之外另谋出路。说来似乎矛盾,地主得在土地之外去找出路,而事实上却一点都不矛盾,因为中国的地主原本不是靠土地的。当西洋工业势力侵入打击中国乡土工业时,地主们如果要保持他们的生存,就应当勇敢地迎战。这战线上如果不能获胜,他们的生存总难维持,不论直接清算他们的是谁。(www.xing528.com)
我承认对外的迎战是艰难的,但不论怎样艰难,这是地主阶层生死关键所在,无法推诿的考验,而在这恢复工业的艰难事业中,尤需广大农民的支持,因为在已经成熟的西洋侵略性的工业经济的滩头,要确立我们民族工业的阵地,在策略上大概不能避免走上复兴乡土性工业的路子。换一句话,还得依赖能耐苦的农民以生活程度来和西洋劳工相竞争——这是从经济上说的。从政治上说,西洋工业背后随时可转变为军事侵略的政治压力,也必须以国内的政治安定和统一才能应付,那更需要国民中80%以上的农民的支持。从任何一方面看,地主阶层在面临生存威胁之际,不但应当,而且只有以放弃地租为条件来和农民共同克服这危机。这是孙中山先生眼光远大之处,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是一个地主阶层自保的钥匙。
我这种说法,完全是站在地主阶层的生存兴趣上立论的。我很明白,完全站在农民阶层的立场上,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抓住土地,占有土地上所能出产的,不放松,必要时不惜出之以武力的保卫。完全占得住土地上所生产的一切,确可恢复小康水准,而且从他们看,一个没有力量在向外战线上团结保卫的阶层,也不会有能力维持向内的战线,两线作战是兵家之忌。这套想法并不是没有理由,但是,依我看来,如果加上国家观念,这种做法总可以说是不幸的。而且中国复兴的基础最后不能不是工业的复兴,生产力的增大和生活水准的提高,这不是单纯农业所可以达到的;何况内战的直接结果是破坏,破坏的结果是外来势力的增高,中国工业更难建设。中国农民固然是吃得起痛苦的,但是耐苦也不应是理想的价值。
历史并不常是合理的,但是任何历史的情境中总包含着一条合理的出路,历史能不能合理发展,是在人能不能有合理的行为。一个被视为“书生”的人,有责任把合理的方向指出来,至于能不能化为历史,那应当是政治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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