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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子弟无法回家的困境及城乡差异带来的问题

时间:2023-07-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期又一期的损蚀冲洗,发生了那些渣滓,腐化了中国社会的基层乡土。他们“已经回不了家”是不愿,也是不能。城乡之别在中国已经大异其趣,做人对事种种方面已经可以互相不能了解,文化的差异造下了城乡的解纽。从这方面说,现在这种教育不但没有做到把中国现代化的任务,反而发生了一种副作用,成了吸收乡间人才外出的机构,有一点像“采矿”,损蚀了乡土社会。

乡村子弟无法回家的困境及城乡差异带来的问题

在我们传统的乡土文化中,人才是分散在地方上的。最近潘光旦先生和我一同分析了915个清朝贡生、举人和进士的出身。从他们地域分布上说,52.5%出自城市,41.16%出身自乡村,另有6.34%出自介于城乡之间的市镇。如果再依省分别来看,以有较多材料的直、苏、浙、鲁、皖、晋、豫7省说,乡项百分比超过城项的有鲁、皖、晋、豫4省。这些数字告诉我们,即以必须很长文字训练才能有机会中试的人才,竟有一半是从乡间出来的。更有意义的是我们所分析的人物中父亲已有功名的和父亲没有功名的比例,城乡双方几乎相等;城方是68∶32,乡方是64∶36。这是说中国人才缺乏集中性的事实,也就是原来在乡间的,并不因为被科举选择出来之后就脱离本乡。这和现代西洋社会不同。Sorokin教授曾说:“(在西洋)一切升迁的途径几于全部集中在都市以内。如果不先变做城里人,一个乡间的寒门子弟已几乎完全不再有攀登的机会。”——中国落叶归根的传统为我们乡土社会保持着地方人才。这些人物即使跃登龙门,也并不忘本;不但不损蚀本乡的元力,送往外洋,而且对于根源的保卫和培养时常看成一种责任。因之,常有一地有了一个成名的人物,所谓开了风气,接着会有相当长的时期,人才辈出的。循环作育,蔚为大观。人才不脱离草根,使中国文化能深入地方,也使人才的来源充沛浩阔。

我在《再论双轨政治》一文中提到地方人才的问题时,曾说起了英国退休的公务员分散到乡间和地方上去服务的情形。燕鸣轩先生给我私人的信上曾说:“先生所希望的中国绅士像英国的绅士,事实上恐怕不相类的。”从目前的情形说固然不相类,但是我还觉得在传统社会中,似乎曾有过类似的情形。杨开道先生曾写过一本《中国乡约制度》,从这本书里看去,中国士大夫对于地方事业的负责可以说比任何其他国家的中间阶级为甚。即使我们说这些人服务地方为的是保障他们自身的地主利益,是养鸡取蛋的作用,我们也得承认这和杀鸡取蛋是大大不同了。何况在中国传统土地制度还有着“家无三代富”的升降流动机构,形成另一循环,使刻苦耐劳的小农有着上升的机会,并不像那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两极化的情形呢。

燕先生很清楚地告诉我们地方权力变质的经过:最初是贡爷老爷,继之是洋秀才,最后是团阀。为什么会这样变质的呢?那就引到了我在本文中所提到的损蚀和冲洗过程了。以前保留在地方上的人才被吸走了;原来应当回到地方上去发生领导作用的人,离乡背井,不回来了。一期又一期的损蚀冲洗,发生了那些渣滓,腐化了中国社会的基层乡土。

乡土培植出来的人已不复为乡土所用,这是目前很清楚的现象。今年暑假很多毕业生找不到职业,在一次“欢送会”里很不欢地谈到了这青年失业问题。有一位老师劝这些青年回乡去,在原则上是能说服他们的,但是他们几乎一致地说:“我们已经回不了家了。”结果我还没有知道有哪个回了去的,他们依旧挤在人浮于事的都市里,甚至有靠朋友接济过日子的。

他们“已经回不了家”是不愿,也是不能。在没有离乡之前,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推他们出来,他们的父兄也为他们想尽方法实现离乡的梦,有的甚至为此卖了产业,借了债。大学毕业了,他们却发现这几年的离乡生活已把他们和乡土的联系割断了。且不提那些正在被战事所蹂躏的区域,就是在战区之外的地方,乡间也是容不下大学毕业生的。在学校里,即使什么学问和技术都没有学得,可是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却必然会起重要的变化,足够使他自己觉得已异于乡下人,而无法再和充满着土气的人为伍了。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即使肯屈就乡里,在别人看来也已非昔比,刮目相视,结果不免到家里都成了个客人,无法住下去了——这是从个人的感觉上所发生的隔膜。城乡之别在中国已经大异其趣,做人对事种种方面已经可以互相不能了解,文化的差异造下了城乡的解纽。(www.xing528.com)

如果有大学生真的回乡了,他向哪里去找可以应用他在大学里所学得的那一套知识的职业呢?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可以,大才无法小用也可以,事实上,大学并不是为乡土社区造人才的。现在的教育是传授新知识的,所谓新知识,其实就是从西洋来的知识。这本来是可以的,知识不应分国籍,我们目前正应当赶快现代化,要现代化就得输入西洋文化。乡间的传统正待改良。新知识正是改良的方案。但是一个乡间出来的学生学得了一些新知识,却找不到一条桥可以把这套知识应用到乡间去;如果这条桥不能造就,现代的教育,从乡土社会论,是悬空了的,不切实的。乡间把子弟送了出来受教育,结果连人都收不回。

不但大学是如此,就是中等教育也是如此。我们曾在云南一个乡城附近的村子里作研究。靠近村子不远有个农业学校,这村因为靠近县城,所以园艺很发达,乡下朋友常指着学校的农场和他们说笑话;我们到农校里找他们教员谈话,也有些是很有专门训练的,说村子里的蔬菜大可改良。乡下朋友说老师们种菜像是种花,赔本的,不错;老师们说乡下的菜长得不高,也不错。所错的是各人做各的,合不起来。学生们出来,没有这么多“校农场”给他们“实习”和“试验”;回家去,家里没有这么多本钱来赔。结果,有些当了小学教员,有些转入军校,有些就在家里赋闲,整天无所事事地鬼混,在县城里造了一批新的“流氓”,他们也就逐渐变成燕先生所称的“团阀”的干部。

我们的大学多少也难免有此情形,所不同的是大都市中吸收新人物的能力比县城里大一些,除了当教员之外还有衙门、工厂里可以找职员做,但是有两点是相同的,一是他们并没利用新知识去改良传统社会,一是产生了一批寄生性的“团阀”阶层,既不能从生产去获取生活,只有用权势去获取财富了。

从这方面说,现在这种教育不但没有做到把中国现代化的任务,反而发生了一种副作用,成了吸收乡间人才外出的机构,有一点像“采矿”,损蚀了乡土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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