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的两位同胞都是歌唱家,《芬尼根守灵记》里的舍姆与肖恩这两个人物之形成应归于这两位歌唱家。
早在此作处于创作之中时,乔伊斯就被约翰·麦柯马克所迷住。这两位歌唱家都是都柏林的年轻人,在音乐会上表演同样的节目,詹姆斯从此便为约翰所倾倒。他一步步追随约翰·麦柯马克的职业生涯,重温他并未完全丢掉的想成为歌唱家的幻想。他通览报上登的麦柯马克的活动、恋爱、穿着、发型。麦柯马克哪里知道自己成了乔伊斯笔下的模特儿呢。
乔伊斯大谈特谈约翰·麦柯马克,我便买了麦柯马克的所有唱片。我喜欢《暗中流泪》,艾德丽安喜欢《我亲爱的老伴》。乔伊斯感兴趣的当然是《茉莉·布兰妮根》[11]。他问我是否注意到他的嗓子酷似麦柯马克的嗓子。这或许是因为某种爱尔兰语的音色之故,不过这两人的嗓子也确实相似。
现在,茉莉·布鲁姆·布兰妮根这名字已被安娜·莉维亚取代,将要在《创作中的作品》里出现的是莉维亚的儿子肖恩。当然有许多人为乔伊斯塑造人物形象起过零零散散的作用,可都是附属品而已。只有一个形象是超群出众的。我同乔伊斯一起去听麦柯马克的独唱会时我感到我早已认识他了,他就是“邮差肖恩”。
麦柯马克那男高音的嗓子和那高超的技巧可谓不可抗拒,我给他鼓掌喝彩之热烈几乎不在乔伊斯之下。乔伊斯问我是否注意到麦柯马克上台下台时,脚趾是向内的,问我是否觉得他圆圆胖胖、一头髦发和那躹躬的模样都很迷人。我觉得是的。不过,令人惊异而动人的是,乔伊斯听他唱歌时所表现出的那种痴迷,亦即异乎寻常的感情。
乔伊斯喜欢声乐,麦柯马克却对写作没有多大兴趣。他受到乔伊斯和歌迷的称赞,我认为除此之外,他只关心自己而并不特别关心别人。既然乔伊斯已写完“邮差肖恩”,没有麦柯马克,乔伊斯也能写作。其他有关麦柯马克的情形,我就所知不多了。
另一位歌手也是爱尔兰籍,名字也是约翰,他的理解力更强,乔伊斯对此人的兴趣远远超过他对麦柯马克的兴趣。艾尔斯沃斯·梅森和理查德·埃尔曼合写的有关乔伊斯生平中的这段插曲,已由西北大学的评论刊物《分析者》刊登。
我们这些人认识詹姆斯·乔伊斯,也注意到他酷爱歌剧和歌剧明星。我们或许会把《芬尼根守灵记》比作一部大型歌剧,它有它自己的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12],有它自己的威廉·退尔[13]——“戴着面纱的恐怖”而且极具乔伊斯特色的指环[14]。这当然只是这部人与事都十分齐全的作品的一个方面,然而在我看来此作却是极具乔伊斯特色的作品。
我与尤金·若拉、斯图瓦·吉尔伯特先生及斯图瓦·吉尔伯特太太都一直注意乔伊斯—沙利文[15]事件,它是乔伊斯的经历中最离奇的事件之一。
乔伊斯一家是听歌剧的常客。他们在的里雅斯特时经常看歌剧,跟意大利人一样,对歌剧的要求十分苛刻,密切注意每一个音调,对唱不好高音C的毫不留情。乔伊斯告诉我,能应付威廉·退尔这一角色的最后一位意大利男高音去世已有多年,在无人接替之前,《威廉·退尔》就无法在意大利演出。意大利人仍然在等待一位退尔,乔伊斯也在等候一位退尔。
现在乔伊斯创作《芬尼根守灵记》,需要退尔的帮助,每晚都听这个角色的唱段。巴黎歌剧院扮演威廉·退尔的男高音的音色圆润、技巧娴熟,受到法国观众的称赞,乔伊斯却不以为然,此人的高音C唱不上去,乔伊斯十分不满,对我说他只好不去看《威廉·退尔》的演出。
有一天他仔细看了看歌剧贴出的戏单,在通常注明退尔的扮演人的姓名处,他看到一个新名字,是一位爱尔兰的退尔——约翰·沙利文。他兴奋不已,跑到售票处预订了四个座位,以便当晚去看演出。乔伊斯全家人——“一家四口”都在前排——第一次听约翰·沙利文那雄伟的歌声,那乐谱跟《尤利西斯》的正文一样是“一气呵成”。乔伊斯为沙利文的歌声所陶醉。他对我说那歌声有净化作用,使他想到在清晨前来收集垃圾的那些人。此后《威廉·退尔》的演出,他每场必到,坐在前排的座位上为沙利文热烈鼓掌,站起来一再要他返场。头戴花边制服帽的引座员老太太也跟着鼓掌,乔伊斯大大方方地给她们小费,她们便带领大家鼓掌,全剧院的乔伊斯的朋友们成了一个“鼓掌群体”。我们都去看《威廉·退尔》的演出,我们都称赞约翰·沙利文。乔伊斯使剧院里的人都为沙利文叫好,也为他本人叫好。我喜欢《威廉·退尔》完全是碰巧。通常不去看歌剧的那些人“去歌剧院是受人之命”,去也是勉为其难。
约翰·沙利文个子高大,十分英俊,像个男神;音域极宽,像是从退尔故乡的山顶来的。他对演员这一行十分淡然,对他扮演的角色也无多大的兴趣。他颇有事业风范,从不出场讨好观众的演出。在戏台上,沙利文缺乏热情,也缺乏麦柯马克的魅力,完全没有表演气质。
詹姆斯·乔伊斯和约翰·沙利文都自以为受到了迫害。请阅乔伊斯的《从被禁的作家到被禁的歌唱家》[16]。(实际上,《尤利西斯》被禁未尝不是幸事。否则,如此杰出的作家要等上几百年才能成名,可乔伊斯认为自己是迫害的牺牲品。他是不是迫害的牺牲品,我就不得而知了)
沙利文作为巴黎歌剧院的男高音,干得不算差,不过他本应去纽约大都会歌剧院或斯卡拉。乔伊斯对沙利文的看法是对的:他确实是当时的杰出歌唱家之一,在歌剧世界里却成了钩心斗角的牺牲品而颇受轻视。
乔伊斯对沙利文受到的不公正地对待,绝非充耳不闻,而是深表同情。被禁的作家和被禁的歌唱家成了莫逆之交。每当《威廉·退尔》演完之后,每当《胡格诺教徒》——沙利文在剧中扮演劳乌这一角色——演完之后,乔伊斯夫妇和沙利文夫妇,他们所有的朋友都会去街对面的和平咖啡馆吃夜宵。走下了舞台的这位歌唱家可谓引人注目,乔伊斯的友情,乔伊斯的要为他得到世人承认的决心,都使他深受感动。
一向不接受采访的乔伊斯,现在也同意对记者谈谈沙利文。所有的大人物都认识乔伊斯而他从未向这些大人物屈服过,现在他却想办法让这些大人物凑过来接受沙利文。乔伊斯早有决心,要让沙利文进大都会歌剧院,却毫无结果。我看过一些对乔伊斯的呼吁书的答复,总是说他们乐意为乔伊斯尽最大的努力,对他的朋友却爱莫能助,深表遗憾等。
乔伊斯对付巴黎歌剧院的方式方法,我担心有些过分,会弊多利少,例如,他的做法使导演心情不佳,引起了反感,或许是激起了猜忌,甚至是爱国的感情。沙利文的威廉·退尔这一角色已被另一位男高音取代,乔伊斯只好故态复萌,不去看此歌剧。沙利文发现自己已被逐出巴黎歌剧院的演出,惊慌失措。乔伊斯向我们大家求援,要我们打电话到售票处预订《威廉·退尔》的戏票,并明确表示我们要听约翰·沙利文扮演的退尔,如果扮演者不是沙利文,我们就取消预订。此事再三发生,惹怒了售票处,他们干脆就不接电话了。
沙利文的事业已成为乔伊斯的心病,他越帮不上忙他就越努力。乔伊斯太太对此早已厌烦,不许他在家里提沙利文这名字。(www.xing528.com)
【注释】
[1]《芬尼根守灵记》里的人物。
[2]即利奥波和德·布鲁姆,《尤利西斯》里的人物。
[3]法文,有“限制”之意。
[4]英格兰中南部小镇,位于布赖登以西的英吉利海峡。
[5]古代欧洲神话,塞纳河是塞奎娜女神的化身。这里所引均出自乔伊斯的原著。
[6]即“博物馆”。
[7]即“拿破仑”。
[8]应为“白马”。
[9]与“拿破仑”谐音。
[10]《一首诗一便士》里的一首。
[11]恰与《尤利西斯》里的女主角同名。
[12]指德国歌剧家瓦格纳(1813—1883)的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特里斯坦是康沃尔国王的侄儿,伊索尔德是爱尔兰公主。
[13]《威廉·退尔》罗西尼的著名歌剧,威廉·退尔是十四世纪的瑞士英雄。
[14]比作瓦格纳的歌剧《乔布龙根的指环》里的指环。
[15]沙利文指约翰·沙利文(歌剧演员)。
[16]乔伊斯曾写过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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