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对乔伊斯作品的偷印始于他在九岁时写的有关帕内尔[14]的小册子，我并不感到惊讶。我最早听说的海盗们登上了乔伊斯的船[15]，是《室内乐》未经许可于1918年在波士顿出版之时。1926年，对《尤利西斯》的掠夺则更为严重，费时多年才物归原主，由兰登书屋出版。
《尤利西斯》在美国是不受著作权保护的。为了获得著作权，书必须在我的国家排版和印刷，这对一本禁书而言是无法办到的。当然，有名望的出版社不会想到利用乔伊斯所面临的处境而获利，也不会想到利用无数欧洲作家所面临的处境而获利。然而，拦路贼却蠢蠢欲动。
1926年，英国和美国的一些周刊，登着整版整版的广告，宣布一本名为《两个世界》的刊物刊登了《尤利西斯》；一本名为《两个世界季刊》的刊物刊登了詹姆斯·乔伊斯的没有名称的新作。编辑均为塞缪尔·罗斯。另外此人还出版过《纨绔子弟》，并将要出版T.S.艾略特的作品。据称，为这些刊物撰稿的，实际上都是当时最好的作家。
作家们并非自愿为塞缪尔·罗斯的刊物撰稿，都义愤填膺。艾略特和乔伊斯一样，都是受害者——《纨绔子弟》的第一卷完完全全就是他的作品。他立即写信给我说他要跟我们一起抗议罗斯的作为。他的信和我的信都刊登在许多报刊上。现在有人打算以书的形式出版《尤利西斯》，虽然有莎士比亚公司的版权标记和印刷厂的名称，然而是伪造的版本。如果你熟悉真版你就很容易辨认——正文被篡改了，纸和铅字也不一样。这样下去，往后的数年间，某个剽窃者把一位作家的收益揣进了自己的口袋，而这位作家不仅因写作而失明而且财务问题也日益严重。
一位书商同行从中西部来此告诉我，“私书商”是如何给书店提供货物的。卡车就停在门外，司机——常常是不同的司机问书店，要多少本《尤利西斯》或《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书商以五美元的价格买十本或更多——售价是十美元，司机呼的一声把书卸下，一走了之。
乔伊斯认为我应当去美国想办法对付盗版，但我不能扔下莎士比亚公司不管，而且，不管怎么说，只有在美国出版才能制止偷印。我确实认为必须以最大的努力呼吁大家关注现状。我们同在巴黎的朋友们协商后，决定发表声明，请尽可能多的收集作家签名后分寄给全世界的报刊。
声明由路德维希·卢威松执笔，由阿契伯德·麦克里希校阅，以保证其合法性。我加以复印，我们认识的每一个人都签了名，他们还帮助我争取签名。除了在巴黎的作家外，我认为也应该请欧洲的作家签名——英国的、德国的、奥地利的、意大利的、西班牙的、斯堪的纳维亚的。乔伊斯特别想获得斯堪的纳维亚人的签名，似乎觉得如果我追踪不到挪威诗人奥拉夫·布尔就一切都落空了（经乔伊斯的丹麦教师帮助，我终于办到了）。乔伊斯和其他人都向我建议过，但是我必须说大多数名字——包括几位法兰西学院院士——都是我想到的来联合签名的。我花了好几个钟头找出地址，给几乎每位作家寄去私人信函。我收到许多有趣的回信。许多签名人都是盗版的受害者，对此深恶痛绝。我非常小心地把这些信保存起来，看看那些签名就仿佛对我们当时的点名似的。回信源源不断，乔伊斯在我身后凝视着那些信，我们这位“犯禁”的作家对作家同行们的热诚深表谢忱。
抗议声明登在各处的报纸和许多评论杂志与刊物上。《人道主义者》以整版篇幅加以刊登，还转登了签名中的一部签名。应该刊编辑的要求，我把他选出的签名交给我在巴黎的印刷商翻印；我仍有一整箱未用的图版。顺便提一下，“法兰西院士的”这几个字本应排在某位法兰西院士的签名下面——有几位是在抗议书上签了名的——不知何故，却跟恩内斯特·海明威的名字连在了一起，但无人提出异议。
罗斯对抗议大动肝火，指控“那个恶毒的泼妇，即乔伊斯的秘书西尔薇亚·比奇把几位已故作家也算在签名人里了”。依我看，他才会干这种事，我问心无愧。我的全套档案里的信件足以证明，这些信件是可靠的。我必须说，有一两位年迈有病的签名人不久后确实去世了。只有一位作家拒不签名，他就是埃兹拉·庞德，庞德就是这德行。
任我全力以赴，对《尤利西斯》的非法刊用却一如既往。
有一次，我在纽约斯塔登岛上看到一牌大广告，广告上说保证“消灭当日鼠疫”。乔伊斯和我倒是该大力捐助这一行业啊，某人正不断地在大肆掠夺呢，乔伊斯仍然是偷印版的牺牲品。他们一成不变地宣称他们是“了不起的敬慕者”，并以他们的所作所为加以证明。他的“仰慕者们”甚至远在日本，给我寄来了四大本厚厚的东京版《尤利西斯》，还附有出版人的问候呢！我对此盗窃行为提出抗议时总是遭到非难，说我贪得无厌。
中西部的一位年轻的出版人对待《一首诗一便士》就像摧残一枝雏菊似的，他在得到作者和我同意之前似乎已急不可待地要出版此书。我出版后不久，从克利夫兰的仰慕这些诗的人那边得知令人不快的消息：有另一版本即将出版。我请我的父亲把若干必要的原稿交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付印，确保《一首诗一便士》在华盛顿州的版权。但是未经授权的版本——非公开的，当然照例是“非卖品”——很可能捷足先登。此诗的作者从未得到过每本十二便士的收入，真称得上是《每首零便士诗集》。
【注释】
[1]英文poem（诗歌）与法文（Pomme）（苹果）二字，大体上同音同形。
[2]西尔薇亚·比奇的英文缩写。(www.xing528.com)
[3]《一首诗一便士》英文原名的缩写。
[4]奥古斯特·约翰（1878—1961），英国艺术家。
[5]詹姆斯·斯蒂芬斯（1882—1950），爱尔兰作家。
[6]阿瑟·西蒙斯（1865—1945），英国诗人、文学评论家。
[7]与“西尔薇亚”谐音，西尔凡另有“森林之妖”之意。
[8]威廉·布莱克（1757—1827），英国诗人、版画家。
[9]罗伯特·布莱厄（1699—1746），苏格兰诗人。
[10]此书名既冗长又奇特，其中有好几个乔伊斯“创造”的词。
[11]塞缪尔·贝克特（1906—1989），爱尔兰作家，获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
[12]似指爱德华·李尔（1812—1888），英国艺术家。
[13]此信中有许多字、句看似错误，却有巧妙的含意。“细菌的选择”（Germ's Choice）的读音与詹姆斯·乔伊斯的读音十分相近。
[14]查尔斯·斯梯瓦·帕内尔（1846—1892），爱尔兰民族运动领袖。
[15]一语双关的形象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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