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前后，《尤利西斯》的作者很犯愁，要想方设法使收支相抵。我本人并不宽裕；莎士比亚公司是小本经营，有时也难以为继。幸运的是我那好心的妹妹霍莉的支票，我亲爱的玛丽·莫立斯表姐的支票，还有她的住在宾州奥弗布鲁克的孙女玛格丽特·麦柯伊的支票，都是照汇不误的。巴黎的房租低，用钱的也只有我和密辛两人，不必担心日常开支，可是书呢？啊！书费极其昂贵！不论付英镑还是付美金，到了付费的时候，莎士比亚公司简直是往岩礁上撞——当然不是梅伊·威斯特[8]所谓的岩礁。
詹姆斯·乔伊斯经常靠教书自谋生计养家糊口。眼下，为了完成《尤利西斯》，他每天工作十七个小时，却毫无收入。储蓄和馈赠早已花光。我出版《尤利西斯》的任务还应包括作者在此期间不至于一贫如洗。可以想象，这个既卖书也出书的小小书店，能给予他一家四口的帮助十分有限，但是乔伊斯依旧另无他人可求。
乔伊斯对钱的问题是非常谨慎的。有例为证：人们只需看一看他求学时住在柯奈伊旅馆时用的笔记本即可。这位年轻的医学院学生，在笔记本里记下了所借款项的总数以及出借人的姓名。笔记本还表明所借款项都已还清，往往是在次日就还清的，即使还钱对他无异于饿肚子——不妨看看他当年在巴黎照的那张照片吧。不过，在次日，他又记下他从同一位朋友那里借了同样数额的钱。这即使不那么令人揪心，恐怕也是很有趣的吧！
乔伊斯把笔记本给我看时，面带腼腆的微笑。如今是方式照旧而另有朋友了。莎士比亚公司的钱柜与乔伊斯的口袋之间总有小额款项来来去去。借款字条向我表明，“詹·乔的金库”里又是空空如也，而借款字条依然记录在案。数额一般很小。借款人尽力使自己的要求顺应我的财力，这是十分哀婉动人的。
这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只要以“有借有还”为基础，倒也行得通。随着乔伊斯的开支增加，我不胜惊慌地注意到，我们的常规有所改变，金额已有去无来。事实上，这是因为以预支的方式把钱花在《尤利西斯》上了。一般说来，还能有比这更平常的方式吗？尽管我无比地钦佩《尤利西斯》，但在我看来，人是胜过文艺作品的。我肩负出版人的任务，必须出版《尤利西斯》一书；然而我又经营一家书店，看来我们二人即将破产了[9]。
有一天，正值这祸不单行之际，乔伊斯露面了，他为所得到的音信而激动不已，宣称他从哈瑞特·威弗小姐那里得知，她将寄给他一大笔钱，他说其总数够他用下半辈子！
我们二人都为这一奇迹而高兴：他高兴是因为威弗小姐的慷慨之举消除了他最棘手的难题之一；至于我，则是为他而高兴也为我而高兴。现在我可以把出版《尤利西斯》一事继续下去，而莎士比亚公司也摆脱了累赘。
诺拉太太告诉我，威弗小姐——也就是她所称呼的露西亚——给乔伊斯的钱足够别人用半辈子，在乔伊斯却不然。前不久，他又手头拮据，威弗小姐又伸出援手。不过，我们总算得了片刻的安慰。
【注释】
[1]伊尔威克是乔氏小说《芬尼根守灵记》里的男主角之一，其姓氏Earwick（伊尔威克）近似εarweak（平弱、听觉很差的意思），跟乔氏今后要靠耳朵一说形成反差，作者借此幽默一番。(www.xing528.com)
[2]姑且译作“凝视街”。
[3]是“乔伊斯”的法语发音。
[4]《湖上夫人》（1810），苏格兰诗人、小说家瓦特·斯考特（1771—1832）的作品。
[5]乔治·穆尔（1852—1933），英裔爱尔兰诗人、小说家、剧作家、散文家。
[6]潘妮洛普，尤利西斯之妻。
[7]拉伯雷（1490—1533），法国讽刺作家。
[8]此人曾一度在好莱坞鼓吹“性解放”。岩礁暗指性暗示。
[9]兼含“失信于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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