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乔伊斯做手术的左岸门诊部是座有两层楼的小房子,在两条街交叉的拐角处。据乔伊斯评说,有些街名可谓恰如其分:rue du Cherche-Midi(“寻找南方的街”,可否请你译一译?)还有rue du Regard[2]。
朝街的大门通往里面楼下的候诊室,患者坐在长长的木凳上候诊,往往要等很久。等那位医生完成上午的巡诊之后,在他回家的路上顺便来此。可怜的博什医生,他加班加点过度劳累,我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抢时间吃上一口饭。如果有时间,他一定会大吃一顿吧,因为他跟圣诞老人一样胖。候诊室后面是办公室,比衣橱大不了多少,总算能勉强容得下这位医生、他的护士——此人的块头也不小——还有一名一般身材的患者。
楼上有为住院病人准备的两个小房间,乔伊斯住一间。如果没有诺拉,乔伊斯是任何地方也不肯待的,所以她住另一间。她抱怨,这里没有称心的现代设备,这也在理——这里当然是个离奇的住处。乔伊斯正相反,觉得这地方十分有趣。他喜欢那位医生,他给我学医生那种“美国佬的慢吞吞的腔调”,给我学医生挨近他时说的话:“太邪乎了,你的眼睛够呛。”乔伊斯也喜欢他的护士,即那位块头不小的女士。她管理病房,照料病人,做饭,协助医生。“她在一块海绵上种了大蒜,放在窗台上,”他告诉我,“用来给我们的菜调调味。”她对别的病人有时很不耐烦,但是决不会这样对待乔瓦斯[3]先生。他是她的宠儿病号。这,理所当然啦!我深信,他是她所记得的最无怨言的患者,也是她所记得的最为他人着想的病人。
眼睛手术准是一道可怕的难关,对乔伊斯这种特别敏感的人而言,更是如此。据他对我所说,他神志清醒,眼看着手术进行,那仪器隐隐出现在他眼前,像一把大斧子。
他做完手术清醒过来后,躺着,眼睛包着绷带;一个钟头过去,又一个钟头过去,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急躁情绪。他没有时间去分心、走神儿,头脑里早已呈现诸多的设想与计划了。(www.xing528.com)
像乔伊斯这样具有无穷创造力的人怎能分心、走神儿?何况,他的记忆力是训练有素的。早在他年轻之时就保持着这种训练,这正说明他过目不忘的原因所在。用他自己的说法就是,凡事都能记住。
有一天他对我说:“请把《湖上夫人》[4]带过来。”下一次我便带着“夫人”去看望他。“把书翻开,”他说,“给我读一行。”我照办,随便翻到一页。我读完第一行后,停下,他把那一整页及后面一页的内容都背诵了一遍,无一错误。我确信,他记住的不仅是《湖上夫人》,而且是整个图书馆的诗与文。他在二十岁前已博览群书,从此无须费翻书之劳便能获得他所需要的材料。
我经常到诊所去。我把他的信件带给他,给他读信,也带去《尤利西斯》的清样。信,我可以代他回,其实已回了一段时间。至于清样,只好搁置一边,只有他能处理,因为他往往要加进新的内容。我告诉他印刷商方面的消息,向他转达他的朋友们的问候,告诉他莎士比亚公司的情况。这些,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天我去到诊所时,他们正按医生的处方进行水蛭疗法。要设法让水蛭粘在眼睛周围——这可不容易——水蛭便可把血吸出而使充血缓和下来。在职的护士不在,由一位更年轻的护士顶班。她和乔伊斯太太正想办法不让这些蠕蠕而动的小生物在地板上跳来跳去,而要让它们在病人的眼睛周围等着,轮班干活。乔伊斯毫无怨言,甘受这一令人难受的折磨。这些水蛭倒使我想起了普林斯顿,那罗塞尔家的游泳池里的水蛭总是吸在我们的腿上。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