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阿尔曼不遗余力为订户找寻绝佳机会

《尤利西斯》的订单很快纷至沓来，按国籍堆放。我的全部顾客和艾德丽安的许多顾客都在其中；不订阅就离奥登街而去的，一个也没有。艾德丽安的几个法国朋友承认他们的英文词汇量有限，但寄希望于《尤利西斯》来扩大词汇量，这逗得我直笑。就连安德烈·纪德——在我们的法国朋友里他曾第一个冲进我的书店填写订单——读《尤利西斯》也有困难，尽管他口袋里总有本英文书或别的什么书。不过我也确信，正如纪德一向所为，他当即就来订阅《尤利西斯》，不全是为了表明他对我们这奥登街的任何事业都有一种朋友般的关心。每当必要之时，他总是毅然决然地支持言论自由这一主张。纪德的姿态仍然使我感到惊讶，也令人感动不已。艾德丽安则说这是他的独特之处。

埃兹拉·庞德把一张订单放在我的桌上，那订单上的署名却是威·巴·叶芝，引起一场轰动。恩内斯特·海明威则用现金买了几本。

还有罗伯特·麦克阿尔曼，他从来不辞辛苦，为争取订户他找遍了各家夜总会；每天上午在他回家的路上，他都及时地把一沓署有姓名的订单留下，这是他“心急如火完成的一沓”，有些署名写得歪歪扭扭。《尤利西斯》问世后，我遇到一些感到意外的人，说他们竟然成了订户；麦克阿尔曼向他们做了解释，他们也就欣然认可了。

日月如梭，我渐渐有些诧异，订阅《尤利西斯》的名单上为何没有萧伯纳的名字。我认为萧是会订阅的，理由有二：其一，《尤利西斯》的革命气象应该是投合他的心意的；其二，他不会不了解乔伊斯的境遇，应该以预订这一形式作为资助去帮助一位同行。我有理由认为，萧对这类事情是厚道的。曾经当过他的秘书的戴斯蒙·费兹杰拉德^[11]的太太告诉我，只要有人提出要求，他的慷慨是非同小可的，然而他对此却保持沉默。

我告诉乔伊斯，我打算寄一份内容介绍给萧并深信他很快就会预订。乔伊斯大笑，他说：“他绝不会预订。”

但是我认为他会预订。

“你敢打赌吗？”乔伊斯问道。我接受，赌一盒他喜欢的步兵牌小雪茄；他若输了，送我一条丝手绢（用来擦我的眼泪？）。

时隔不久，我收到萧的如下来信——请允许我转抄。

亲爱的女士：

我已读过连载的《尤利西斯》的片段。它针对令人作呕的文明现状做了令人厌恶的记录，然而是真实的记录。我真打算在都柏林四周布设警戒线，把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岁的所有男子圈在警戒线之内，强迫他们把那用词下流、用心险恶的嘲弄与淫话好好地读一读。作为艺术，此书可能投合你的心意；你也许（瞧，我还不了解你呢）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被激奋与热情所迷惑，而这正是艺术以其炽热的素材所唤起的；对我而言，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我在那些街道上走过，熟悉那些店铺，听过并参与过那些交谈。我二十岁时避开这一切而去了英国，四十年后从乔伊斯先生的一些作品得知，都柏林依然是当年的都柏林，年轻人依然咧着嘴说脏话，跟他们在1870年时一模一样。终于发现，有人对此种情状深有感触而不顾凶险将其和盘托出，不顾凶险地以他的文学天才迫使人们面对此种情状，这倒也使人感到安慰。在爱尔兰，要让猫爱干净，他们的办法是用猫自己的污物擦猫的鼻子。在人的问题上，乔伊斯先生来了个如法炮制。但愿事实证明此书是成功的。

我知道，《尤利西斯》里还有别的特质还有别的章节，这些就无须我写专门评述了。

内容介绍附有订单，所以我得多说几句：我是年长的爱尔兰绅士，如果你想象任何爱尔兰人都会用一百五十法郎买这样一本书，那么，你对我的同胞就未免了解甚少了，更何况年长者呢。

乔治·萧伯纳

敬上

所以乔伊斯说对了，赢了那盒烟。

我倒觉得萧的来信十分独特而且十分有趣。他那我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被激奋与热情所迷惑，而这正是艺术以其炽热的素材所唤起的”一说，使我哈哈大笑。在我看来，他不遗余力地表明了他对《尤利西斯》的探讨；至于购书一事，他倒不必勉强。但我必须承认，我大失所望了。

此事就此作罢，因为我忙得不可开交。我从乔伊斯那里得知，埃兹拉·庞德却没有作罢。我从未看过庞德与萧的来往书信，但从乔伊斯让我看的一张明信片中的内容判断，显然是萧最后定夺的想法。此明信片是翻印品，翻印的是一幅绘画《基督之墓》，在基督四周有四位玛丽^[12]含泪而哭。在此明信片的下端，萧写的是“乔·伯·萧^[13]不预订《尤利西斯》之后，詹·乔^[14]就被他的几位女编辑送进了坟墓”。接着问道：“凡是你喜欢的，我都得喜欢吗，埃兹拉？至于我嘛，则是小事留意就大事顺利。”

乔伊斯被萧的明信片逗得直笑。(www.xing528.com)

尽管萧是这样，别的“年长爱尔兰人”的确有付一百五十法郎购买《尤利西斯》的。其中有的人甚至愿意付三百五十法郎购买有作者签名的荷兰纸印本。

【注释】

[1]理查德·艾丁顿（1892—1962）英国意象派诗人。

[2]全名是希尔达·杜丽特（1886—1961），美国女诗人，1911年移居海外，结识庞德，成为庞德“文学圈”里的一员，与艾丁顿结婚、离婚。

[3]温德姆·刘易斯（1884—1957），英国艺术家。

[4]这些人物（艺术家、诗人……）都不太“规矩”，不趋炎附势，有自己的艺术主张与追求，有些另类。

[5]赫伯特·乔治·威尔斯（1866—1946），英国学者型的小说家、史学家。

[6]指第十章，暗指过往船只切不可撞到此暗礁。

[7]约里斯·卡尔·于斯曼（1848—1907），法国颓废派小说家。

[8]威廉·巴特勒·叶芝（1865—1939），爱尔兰诗人、剧作家。

[9]即尤利西斯。

[10]即奥德修斯。

[11]戴斯蒙·费兹杰拉德（1888—1947），英国政治家、诗人。

[12]在正本中，应当只有一位玛丽。

[13]乔治·伯纳德·萧，萧伯纳的全称。

[14]即詹姆斯·乔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