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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巴黎纪行

时间:2023-07-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斯派厄请我们在一张长桌前就座,桌上已摆好美味的冷餐,我们的交谈便就此打住。乔伊斯告诉我,他前不久才到达巴黎。埃兹拉·庞德建议他跟家人一起迁居巴黎。沙维斯基夫人是乔伊斯在巴黎最先认识的朋友之一,她把《一位年轻艺术家的画像》[6]译成了法文。他现在面临三大难题:为四口之家找个栖身之处;供他们吃供他们穿;完成《尤利西斯》。沙维斯基夫人让出她的住处为期两周,到期后他还得为全家另找住处。

《尤利西斯》巴黎纪行

本书坊开业还不到一年,也就是1920年夏,我认识了詹姆斯·乔伊斯

一个闷热的星期天下午,艾德丽安去参加安德烈·斯派厄家的聚会,一定要我陪她去并保证斯派厄夫妇会很高兴的,我有些犹豫。我喜欢斯派厄写的诗,但并不认识他本人。艾德丽安一向一意孤行,于是我们一同去斯派厄夫妇住的地方奈伊里镇。

他们的家在布隆涅森林街34号二楼的一间公寓,我记得,房子四周绿叶成荫。斯派厄留着符合《圣经》宗旨的胡子,一头卷曲的长发,像布莱克[1];他非常热诚地迎接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之后立即把我拉到一边,在我耳边悄悄地说:“那位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在此。”

我崇拜詹姆斯·乔伊斯,得知他在此,真是出人意料,惊恐不安,想逃之夭夭。斯派厄告诉我,是庞德夫妇把乔伊斯夫妇带到这里来的——从敞开的门,我们就可以看到埃兹拉。我认识庞德夫妇,于是我走了进去。

埃兹拉果然在,伸展四肢躺在一张大大的躺椅上。《法国信使》刊载的我的一篇文章里说庞德穿的那件合身的蓝色衬衫跟他的眼睛十分相配,他曾立即写信告诉我说他的眼睛根本就不是蓝的。所以,蓝眼睛一说,我收回。

我看见庞德太太了,走过去打算跟她攀谈。庞德太太在跟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士交谈,她便向我介绍说,这位女士就是乔伊斯太太,说罢便离开我们二人而去。

乔伊斯太太身材很高,不胖不瘦;淡红色的髦发和睫毛,双眼闪闪发亮;说话带爱尔兰口音,抑扬动听;连那几分端庄的气质也是爱尔兰式的,真是娇媚之至。我们俩都说英文,她似乎也感到十分高兴。大家说的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懂。说意大利文该多好啊!乔伊斯夫妇在的里雅斯特[2]住过,都懂意大利文,甚至在本国也说意大利文。

斯派厄请我们在一张长桌前就座,桌上已摆好美味的冷餐,我们的交谈便就此打住。我们边吃边喝酒,这时我注意到有一位客人根本没有喝酒。斯派厄一再给他倒酒,他都谢绝,最后他干脆把酒杯倒过来放,才算了事。这位客人就是詹姆斯·乔伊斯。庞德把桌上所有的酒瓶排成一溜,放在乔伊斯的餐盘前,乔伊斯红了脸。

晚饭后,艾德丽安·莫妮耶和朱丽安·本达[3]谈起本达对当时的顶尖作家的看法。一些感兴趣者围在四周聆听,尽量端平手上的咖啡杯。本达的矛头所指,是瓦洛希、纪德、克洛代尔及其他人。

且让艾德丽安去为她的那些朋友辩护,我逛进一间小屋,屋里的书堆得差不多跟天花板一样高。乔伊斯就在那里,待在两个书架间的角落,显得十分消沉。

我问:“这位就是了不起的詹姆斯·乔伊斯?”

“正是在下。”他回答。

我们握手,换言之,是他把他的那只柔软无骨的手放在我这粗糙的小爪子上。

他中等身材,瘦,有点驼背,举止端庄。有人注意到,他的手掌很薄;他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上戴着戒指,镶着宝石的戒指框子十分厚实。他的深蓝色的双眼透出才华的光芒,漂亮之极。我却看到,右眼略微有点不正常,右边的镜片比左边的镜片略厚。他的头发浓密,沙色,卷曲,由高而有皱纹的前额往后梳到头顶,头也很大。他给人的印象是,那种敏感程度超过我认识的任何人。他的皮肤白晳,有点雀斑,肤色晕红。下巴上略有小羊胡,嘴唇薄、线条美。我想,他年轻时一定非常英俊。

乔伊斯说话的音调高而甜美,像男高音,令我神往。他的发音格外清晰。他有些字的发音更带有爱尔兰特色,比如“书”[4]以及以“th”开头的字;除此之外,他说的英文跟英国人说的英文并无任何区别。他表达意思,简单明了,但我也注意到,他对用字与发音特别仔细——毫无疑问,这多少是因为他热爱语言,对音乐具有敏锐的听力,也是因为他教英文已有多年。

乔伊斯告诉我,他前不久才到达巴黎。埃兹拉·庞德建议他跟家人一起迁居巴黎。通过庞德,乔伊斯已同柳德米拉·沙维斯基夫人[5]见过面,沙维斯基夫人已将她在帕西的公寓转给了乔伊斯夫妇,为期数周,让他们有时间去找自己的住处。沙维斯基夫人是乔伊斯在巴黎最先认识的朋友之一,她把《一位年轻艺术家的画像》[6]译成了法文(其法文书名是《迪达勒斯》[7])。另一位他在巴黎认识的朋友珍妮·布拉德利太太翻译过《逃亡[8]

“你干什么工作?”乔伊斯问。我把莎士比亚公司一事告诉了他。这店名,我的姓名,似乎都引起他的兴趣,嘴边露出迷人的微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正当我担心地注意时,他把笔记本凑近他的眼睛,记下店名和地址。他说他将要前来拜访我。

突然一声狗叫,乔伊斯脸色煞白,开始颤抖。叫声来自街对面。我朝窗外望去,看见狗在追球。我能看明白的是,狗叫声大,没有咬人

“狗进来了?凶吗?”乔伊斯问我,显得忧心忡忡。他把凶这个字说成了“熊”[9]。我叫他放心,狗没有进来,一点也不凶,但他仍然担心,狗每叫一声他都惊吓不已。他告诉我,他从五岁起就怕狗,那时一只这样的“牲畜”咬过他的下巴。他指着山羊胡子说,这就是为了把伤疤遮住。(www.xing528.com)

我们继续交谈,乔伊斯的样子极其单纯,在这位当时最伟大的作家面前,我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十分自在。从这第一次以及日后的接触中,我都感受到了他的才华,然而,如此侃侃而谈的人,我还从未见过。

宾客纷纷离开,艾德丽安四处找我,要我一起去跟斯派厄夫妇道别。我感谢斯派厄的款待,他说但愿我没有感到厌烦。厌烦?我已跟詹姆斯·乔伊斯见过面了!

翌日,乔伊斯从我们那条很陡的小街一路走来,身穿深蓝色哔叽套装,后脑勺上戴一顶黑色毡帽,瘦小的脚上穿着不怎么白的橡皮帆布鞋。他挥转着手杖;他见我盯着瞧手杖,便告诉我,这是爱尔兰的梣木手杖,是一艘英国军舰上的一位爱尔兰军官送给他的礼物,此军舰曾在的里雅斯特港停靠。(我联想到了“斯蒂芬·迪达拉斯至今还留着他的梣木手杖”。[10])乔伊斯有点不修边幅,却风度翩翩、气度高雅,人们很少注意他的衣着。不论他去何处,都给见到他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走进我的书坊,凝视沃特·惠特曼和埃德加·艾伦·坡的照片,继而凝视布莱克的那两幅画作,最后细看我的那两张奥斯卡·王尔德的照片,接着往我桌旁的并不舒适的小扶手椅上一坐。

他再一次告诉我,是庞德劝说他来巴黎的。他现在面临三大难题:为四口之家找个栖身之处;供他们吃供他们穿;完成《尤利西斯》。第一个难题最急迫。沙维斯基夫人让出她的住处为期两周,到期后他还得为全家另找住处。

还有财政问题。他迁来巴黎,已花完全部积蓄。他请我帮忙设法找学生。但就算我听说有人想上课,我能把他们交给乔伊斯教授?他说他有极为丰富的经验。他在的里雅斯特时曾在伯利兹学院教书多年,还当过家教;他在苏黎世也教过书。“你教过几种语言?”我问。“英文。”他说。“‘这是桌子。这是笔’。还教过德文,拉丁文甚至法文。”“希腊文呢?”我问。他不懂古希腊文,现代希腊文他可说得流利了——是在的里雅斯特时从希腊水手那里学的。

显然,乔伊斯以学语言为乐。我问他懂几种语言。他至少懂九种,我们数了数。母语除外,他能说意大利文、法文、德文、希腊文、西班牙文、荷兰文,另有三种斯堪的纳维亚语。为了读易卜生的作品,他学过挪威语,接着学过瑞典语和丹麦语。他也能说意第绪语,懂希伯来文。他没提到中文和日文,大概是留给庞德去学吧。[11]

他告诉了我,打仗之后,他是如何逃离的里雅斯特的,可谓九死一生。奥地利人要把他当间谍予以逮捕,朋友拉利男爵及时为他弄到签证,他全家才得以离开意大利。他们设法到了苏黎世,在那里一直待到战争结束。

我弄不明白,乔伊斯哪有时间写小说。晚上,课上完之后,他说。他常感到眼睛过劳;去苏黎世时,眼睛已患眼疾;到了苏黎世,情况严重——患青光眼了。名称如此美妙的疾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雅典娜智慧女神长出了灰色猫头鹰之眼。”乔伊斯说。

他的右眼做过一次手术,难怪我之前发现他右眼上的镜片厚些。他简略地说了说手术情况(我注意到,对我这种迟钝的学生,他总是要多解释几句的),他甚至画了草图,好让我明白。他认为,在虹膜发病期间做手术是错误的,其结果是右眼的视力减弱。

他有眼疾,是不是难以写作呢?他经常口述吗?“从来没有!”他大声说。他一向用手写,他宁可放慢速度,否则会写得太快。他应该把自己的作品看作按自己的意图一字一字地塑造而成的结果。

我一直想知道有关《尤利西斯》的情况。这时我便问他是否继续在写。“在写。”(爱尔兰人从不说“是的”)这部作品,他写了七年,正力求完稿。他在巴黎定居之后就继续写。

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在纽约名声显赫的爱尔兰裔美国律师约翰·奎因,分期分批地买《尤利西斯》手稿。乔伊斯每写完分期连载的小说的一部分,便复印一份字迹清楚的副本寄给奎因;奎因把共同商定的稿酬汇给乔伊斯——钱不多,却管用。

我提到《小评论》,玛格丽特·安德森想方设法刊登《尤利西斯》是否能实现[12]?禁令是否更多?乔伊斯十分焦急。纽约传来的消息令人惊慌失措。他说,有消息一定告诉我。

他离开之前问起,他怎样才能成为借书处会员之事。他从书架上取下《海上骑士》[13],说他要这本书。他说,他曾经把这一剧作译成德文供他在苏黎世组建的小剧团演出。

我写下“詹姆斯·乔伊斯,巴黎圣母升天街五号,借期一个月,押金七法郎”的字样。

从乔伊斯本人那里获悉他多年来的工作情况,我感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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