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左岸的一家美国书店

我想开书店的想法由来已久，现已成为我难以摆脱的心病。我非常想开一家法文书店，至少成为艾德丽安在纽约的分店。我的目的是促使我无比钦佩的那些法国作家能在我的国家更加广为人知。我不久得知，我母亲愿意把那点积蓄投到我这个生意上，可是靠那点积蓄在纽约开店，那是远远不够的。这个令人神往的计划只好作罢，好不惋惜啊。

艾德丽安·莫妮耶得知我们打算在我的国家开法文书店分店的计划落空后，我以为她会万分失望。恰恰相反，她十分高兴。于是，我也顿时十分高兴，因为转眼之间，我的书店就成了在巴黎的美国书店了。我的资金在巴黎能派上更大的用场，店租和生活费在当时当地也低。

这种种裨益我都看到了。我还得承认，我非常喜欢巴黎，定居在巴黎而成为巴黎人，这诱惑可不一般啊。再者，艾德丽安已有四年的售书经验，开店于战争时期并能经营下去。她答应在我经营之初给出主意，帮我多多介绍顾客。据我所知，法国人很想了解我们美国的新作家。依我看，位于左岸的一家美国书店是会受到欢迎的。

难办的是在巴黎找一家空店铺。如果不是艾德丽安留心到杜皮德杭街有房屋出租，我想找到需要的门面恐怕还得等上一段时间。从这条小街拐弯，走过去就走到奥登街了。艾德丽安忙于图书借阅，忙于出版，自己还要写作，但仍然抽出时间帮助我做筹备工作。我们赶到杜皮德杭街，找到八号门牌——在这个多斜坡的小街上大约只有十个门牌号——是一家店面，百叶窗关着，牌子上写着“店面招租”。艾德丽安说这里原来是洗衣店，她指着门两边的两个词，说一个词是“大件”另一个词是“小件”，意思是说大到床单小到精致的亚麻衣衫统统都洗。胖嘟嘟的艾德丽安自己站在“大件”下面，叫我站在“小件”下面。“你我各得其所了。”她说。

我们找到了看门人，是一老妇，戴着黑色丝带帽，住在两层楼之间的旮旯里，巴黎那些老房子的看门人都这样。她带我们去看房子。我当场决定这就是我要的房子，不必犹豫。有两个房间，当中隔着一扇玻璃门，有台阶通向后面的一间。前面一间有个壁炉，壁炉前放着女工洗烫衣物用的炉子，上面还放着几个熨斗。诗人莱昂—保罗·法尔格尽量按炉子的原样画了一幅画向我炫耀，画中那几个熨斗都是各就各位的。看来他跟洗烫衣物的女工倒是很有交情，这或许是因为洗烫衣物的那些女工都很漂亮吧。他签在画上的姓名是“莱昂—保厄·法尔格”，这是借法文“保厄”（Poil）与“火炉”（poêle）两字而说的俏皮话。(www.xing528.com)

艾德丽安看着那扇玻璃门，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是的，这扇玻璃门她以前看见过。当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有一天，她母亲带她去的正是这家洗衣店。洗衣女工们只顾忙着干活，这小孩扒着门荡来荡去，把玻璃门打破了。回到家里之后，她的屁股可挨了好几下。

这事那事——包括人人称之为“格胡斯特大妈”的那位可爱的门房老太婆，后面那间屋外的小厨房，艾德丽安扒过的那扇玻璃门——凡此种种都使我高兴，更不用说房租很低了。我暂时搁一搁，考虑考虑。“格胡斯特大妈”也要让我考虑考虑嘛，考虑一两天，这是法国人的优良风俗。

不久后，母亲在普林斯顿收到我的电报，上面说得简单明了：“在巴黎开书店，请汇钱来。”于是她把她的全部积蓄给我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