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道德社会学方法的个案：道德与意识形态

尼尔森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概念的研究典型地体现了道德社会学在研究马克思主义伦理学中的方法论意义。在尼尔森看来，“道德是意识形态”是马克思主义道德学说中的一个重要思想。然而，以往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概念的本体论研究和认识论研究仅仅把意识形态看作是一种反映社会现实的有关对与错的知识，这就会造成仅以认识论或逻辑学的说明方式来看待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概念，从而很容易无视它的社会功能和作用并把他误解为完全是虚假的东西。由此，对“道德是意识形态”的界定也就难免使道德被赋予同样虚假的性质。尼尔森进而认为，事实上，从社会学的观点看，意识形态主要是指对社会起作用的价值规范体系，意识形态的社会特质规定着道德的社会功能。所以，对“道德是意识形态”的理解必须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考量。

尼尔森首先比较了非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概念和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概念的相似点与差异处。在他看来：

A.一种形式上的意识形态概念是指：

（1）体现某个或某些共同体、某个或某些共同体中截然不同的亚文化的一系列规范、价值、理想的特征；

（2）包含着行动的诸原则；

（3）包含着关于人和社会的一般的理论信念，这些信念具有解释经验的功能，并扮演着使那些行动原则合法化的角色；

（4）旨在转变人类生活和社会，或把已建立起来的秩序加以神圣化和合理化，并以此促进或至少是维护集团的稳固；

（5）把这些规范与涉及社会权力的分配问题连接起来。

B.一种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概念是指：

（1）体现了某个或某些共同体一系列的规范、价值、理想的特征，它们反映了某个阶级或首要的社会集团的观念，并（在原则上）服务于阶级或首要的社会集团的利益；

（2）包含行动的诸原则，它们反映了某个阶级或首要的社会集团的观念，并（在原则上）服务于阶级或首要的社会集团的利益；

（3）包含着关于人和社会的一般的理论信念，这些信念扮演着使那些行动原则和现存于社会中的公共自我形象的合法化的角色；

（4）为了敌对阶级或首要社会集团的利益去转变人类生活和社会，或是为了统治阶级或首要社会集团的利益，神圣化和合理化那些已经建立起来的秩序，至少是体现统治阶级或首要社会集团的利益；(www.xing528.com)

（5）通常神秘化（扭曲）被统治阶级的社会观，有时也神秘化统治阶级的社会观，错误地把自己的利益看作是对社会总体利益的代表；

（6）典型地（但不总是）扭曲那些从属于意识形态的人们的自我理解和他们对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理解以服务于统治阶级或首要社会集团的利益；

（7）通过把一般的世界观及与其相连的一套规范和社会实践看作是全社会的、与整个社会的利益相一致的方式以教化被统治阶级的成员，从而根据统治阶级的世界观来维护集团的稳固；

（8）有时把某一阶级所特有的世界观社会化，而在另一时期又表现为全社会的、为全社会的成员可接受的共同的世界观；

（9）在广泛地存在着统治阶级霸权地位的情况下，意识形态普遍并错误地被理解为在道德上是合法的、与全社会的利益相一致的（它是社会中的一种立法设施）；

（10）典型地（但不总是），在道德上是不合法的，只是在符合阶级、各阶层以及首要社会集团维护的利益时表现为合理的正当；

（11）在阶级斗争中扮演着特别的角色。^[8]

通过比较，尼尔森指出，马克思主义者并不需要拒绝任何非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概念。马克思不仅强调意识形态构想的重要性，也强调了意识形态概念扭曲性质的标准。马克思主义只是加进了阶级分析：阶级冲突、阶级利益、阶级立场、阶级神秘化、阶级霸权、阶级社会等等。阶级分析的方法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概念中是至关重要的。马克思主义者不仅可以谈及世界观，讨论那些服务于维护集团稳固和推动社会生活变革的有关人与社会的某些特定概念，也可以谈论模糊社会关系和无法充分解答人类需要的那些被扭曲的世界观。意识形态不仅是世界观，在阶级社会中，它也典型地扭曲世界观。它们既服务于统治阶级的利益，也服务于少数阶层或某些首要社会集团的利益。

接着，尼尔森指出，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概念的另一个深刻且与众不同的特征就在于它强调了，意识形态是如何典型地神秘化和扭曲了我们对自己所身处的社会情境的理解。他认为，意识形态歪曲世界观，把世界观神秘化，主要是通过安排和省略事实而实现的。所谓安排事实和省略事实，就是根据阶级或主要社会集团的利益，安排和强调突出某一事实和观点，省略这一事件的背景，从而把广大群众的视野局限于一个狭隘的世界图景之中。在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中，事实是按照加强、至少是保护资产阶级的利益，伤害无产阶级利益的方式安排和省略的。例如，当通货膨胀时，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就努力告诉工人们，他们必须压缩工资需求，才能消除通过膨胀，而压缩他们的工资需求又是为了公众的利益，将有利于社会的每一个成员。这种解释实际上只涉及通货膨胀事实的一个方面，而省略了另一个方面。压缩工人的工资需求，可以帮助缓减通货膨胀，但同时也会带来财富的转移，使财富从工人那里转移到资本家手中；压缩工人的工资需求，可以减缓通货膨胀，但其最终结果只是保持资本主义社会的稳定，而根本不会顾及工人和社会大多数人的利益。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强调事实的前一方面，而省略后一方面。这种强调和省略不仅给事实蒙上了假象，而且给人以错误的观点，把人带入了一个狭隘的境界，即使工人和社会的大多数人只注意通货膨胀与自身的关系，简单地认可压缩工资需求的事实，而没有注意通货膨胀的全部背景和各种关系、联系。这样，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就通过对通货膨胀这一事实的安排和省略，制造了一个符合、代表公众利益的假象，使他们的阶级思想、观念以全社会的外貌出现，并得到社会的认可。尼尔森认为，意识形态正是以这种方式制造歪曲的世界观，使世界观神秘化，从而达到为本阶级利益服务的目的。当然意识形态的神秘化也可以用撒谎的方式进行，如希特勒所做的那样，但更主要的则是通过安排事实和省略事实，即通过安排和突出某些命题，省略其他命题而实现。这是一个以逻辑的方式灌输思想的过程。

在尼尔森看来，既然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概念注重的是意识形态的社会功能，那么，当马克思主义肯定“道德是意识形态”的时候，也就是要以意识形态的社会功能规定道德的社会功能，从而把道德学说纳入社会学的研究之中。从社会学的角度研究道德学说，道德学说的中心内容不再是对反映的正确与错误的判断，而是对道德的社会作用的阐发。尼尔森依据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概念，明确了道德的社会功能。他指出，在马克思和恩格斯那里，道德同法律和宗教一样，也具有意识形态的功能。在阶级斗争中，道德的典型功能就是起神秘化的作用，它想方设法使人民接受已建立起来的秩序，或者在一种革命的意识形态起作用的时候，它想方设法使人民接受一种新设定的革命的社会秩序。道德虽然有时能作为上升阶级同统治阶级作斗争的一种意识形态的武器，但它主要的还是服务于统治阶级的利益。尼尔森还具体地说明了道德的这一作用。他认为，道德对社会的作用，有时是直接地把统治阶级建立起来的秩序神圣化，更经常的则是努力解释现存的秩序，启发人们去理解它，从而达到对统治阶级秩序的认同。显然，道德是以其特殊的方式起着意识形态的作用。这种作用的实质正如马克思所认为的，是使我们错误地相信由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所带给我们的命运。在尼尔森看来，正是由于道德的作用，道德能成为统治阶级统治社会的工具，而且是比政策和军队更为重要的统治工具，因为，对于统治阶级来说，用道德进行统治比用政策和军队进行统治更便利、更稳定。^[9]

尼尔森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对道德之社会功能的阐发，充分说明了考察道德现象需要予以阶级的、历史的分析。一方面，他肯定道德在阶级社会中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发挥意识形态的功能，其作用就在于为某一确定的阶级或社会集团服务，特别是作为统治阶级用维持统治的工具；另一方面，他又肯定道德是历史地变化与发展着的，在肯定道德主要服务于统治阶级的同时，也强调它可以成为革命阶级建立新社会秩序的手段。并且，尼尔森强调了无产阶级的道德形成和发展及其在人类历史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