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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垣新考据学:传统学术的继承与创新

时间:2023-07-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为进一步说明他所开启的考据学新时代,还可就他对传统学术的继承、创新及对后世的影响再做些分析。新中国成立后,他又“得学毛泽东思想”,走上了马克思主义史学道路,学之精、学之大、学之新,他兼而有之,能够博采众家之长,并根据时代的需要,用学术回应现实,“终随革命崇今用”,成了他学术的归宿,这是他对传统考据学继承与创新的总体路向。

陈垣新考据学:传统学术的继承与创新

援庵的学术成就在许多方面超出前人和同辈,后人亦鲜有人能超过他,由此确立了他的“世纪学者”的地位。为进一步说明他所开启的考据学新时代,还可就他对传统学术的继承、创新及对后世的影响再做些分析。从学术渊源讲,他直接师承的是清代考据学,其学术融合了清代学术的精华,包括全祖望顾炎武、赵翼、钱大昕、王鸣盛、王念孙、王引之、朱彝尊、谢启昆、俞樾等人的学术。王国维说,清代学术凡三大变,“国初之学大,乾嘉之学精,而道咸以来新”[20]。援庵先是以“乾嘉之学精”为师,后来承“清初之学大”,由钱大昕的精密考证而到全祖望、顾炎武的“经世致用”思想。他还善于创新,道咸以来新的治学方法亦被他发挥得十分充分。新中国成立后,他又“得学毛泽东思想”,走上了马克思主义史学道路,学之精、学之大、学之新,他兼而有之,能够博采众家之长,并根据时代的需要,用学术回应现实,“终随革命崇今用”,成了他学术的归宿,这是他对传统考据学继承与创新的总体路向。

具体讲,援庵从钱大昕那里获得了“实事求是”的精神和考据的方法。钱大昕治学皆由“实事求是”出发。他说:“通儒之学,必自实事求是始。”[21]但他所坚持的“实事求是”主要反映在考订古籍方面,追求一字一事、一物一名之真。而援庵则将这一思想升华为科学精神和学术思想精髓,即追求历史的真实,从历史现象中归纳出带有规律性的东西。援庵说:“欲实事求是,非考证不可。”又说:“苟欲实事求是,非有精密之中西长历为工具不可。”[22]他所建立的历史年代学、史讳学、校勘学等学科,都体现了“实事求是”的思想精髓。在考史方法上,援庵在许多方面继承了钱大昕的方法,而且进一步求缜密,以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如考玄奘出游年份。他还善于总结,将钱氏的方法上升到理论高度,形成了援庵自己的方法论。

援庵“通史以经世致用”的思想师承于清代朴学的鼻祖顾炎武。顾炎武主张为学宜“经世致用”,援庵说:“古人通经以致用,读史亦何莫非以致用?”[23]又说:“事变后颇趋重实用,推尊昆山顾氏。”[24]虽然司马迁、刘知幾、杜佑、司马光、李焘、徐天麟、李心传、陈傅良、王应麟、马端临、黄宗羲王夫之等都十分注重史学的功用,他们的思想都对援庵有所影响,而给予他影响最大、最直接的是顾炎武。抗战期间,他反复研读《日知录》,深受其经世思想的熏染,称赞《日知录》是清代第一流的著作,并将之列为“史源学实习”的教材。他的学术研究已不再专心致志、一味纯粹于精密考证,而是将考证与明道救世结合起来,追求经世致用,发挥史学的功用。从事考证,然其目的、意义却在考证之外,由此形成了他的爱国主义史学。

援庵的爱国主义思想萌生于幼年家乡流传的厓山忠烈故事。辛亥革命前后,这种思想形成。1917至1937年“七七事变”是其爱国主义思想的发展时期。这一时期,他致力于确立中国的国际汉学研究中心地位,说:“现在中外学者谈汉学,不是说巴黎如何,就是说日本如何,没有提中国的。我们应当把汉学中心夺回中国,夺回北京。”[25]又说:“我们是干历史的,就当然处心积虑,在史学上压倒人家。”[26]“在自己的岗位上把工作做好,超过外国”,这是他的一贯思想,那种“史在他邦,文在海外”的现象令他无法忍受,他认为这不仅是史学工作者的耻辱,亦是国家的耻辱,因发愤撰出“动世界而垂久远”的专精论著,相继推出《元也里可温教考》《元西域人华化考》等名作。为保护祖国文化遗产,阻止敦煌经卷外流,他与北京文化界的爱国仁人共同发起“敦煌经籍辑存会”,并就北京图书馆藏敦煌经卷八千余轴,分类考订,编成《敦煌劫余录》,以“劫余”二字,谴责斯坦因、伯希和对我国敦煌遗书的掠夺。

1937年“七七事变”后,援庵的爱国主义思想成熟起来,所著《明季滇黔佛教考》《清初僧诤记》《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中国佛教史籍概论》和《通鉴胡注表微》等,借考史论史,表彰宋末、明末遗民不肯事敌的高尚气节,斥责从逆汉奸依附新朝欺压同辈的不义勾当,全面论述他的爱国思想。李瑚《励耘书屋受业偶记》将援庵的爱国思想归纳为四个方面,即“爱中国”“外夷狄”“斥降臣”“表遗民”。这也是继承了传统史学的民族意识,因此他在沦陷区保存民族文化、保留读书种子,创建了“有意义的史学”。援庵的爱国思想之所以在抗战时得到升华,从思想根源讲,是受了全祖望的影响,从现实方面讲,也是反抗日伪统治的需要。这为他以后接受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由爱国志士转变为共产主义战士准备了思想基础。

援庵治学的方法,既有传统的,亦有西洋的,建国后,他还掌握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无论采用什么方法,他都没有离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特点。牟润孙曾评论说:“援庵先生由考据及西方汉学入手,也学了西洋方法,而终于回到通史以致用中国传统史学路途上来。他早期研究宗教史、中西交通史,最后回到研究《资治通鉴》,讲传统政治史,讲传统史学方法,诚如向觉明(达)所批评,援庵先生成了‘正果’。环顾近代史学家中能深明大义者,援庵师应居首位。”[27]他与法国汉学家伯希和交往甚深,从伯希和那里了解到西方汉学家治学的方法;“七七事变”前,他与日本学界交往频繁,十分注意借鉴东洋学者治学的方法,那珂通世治元史,多纪元胤撰著《医籍考》,在方法上对他都有启发。他在传统史学方法的基础上,借鉴外来方法,用外来方法作补充,真正达到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师“夷”长技以胜“夷”,学“洋法”不离“土法”,这是援庵给后世留下的成功经验。

从中国近代史学看,援庵学术的创新还包括开拓了史学研究的新领域,诸如古教史、比较宗教史、宗教与民族文化、宗教与政治关系史、中西交通史等,他对敦煌学亦有开创之功。他所建立的历史年代学、史讳学、校勘学,还有甚有成就的目录学、版本学,不仅为近代中国历史文献学的形成奠定了基础,还成了他度人治学的金针,泽惠一代又一代学人。他毕生从事考证,学风严谨,成就卓著,在许多重要领域和课题研究方面,至今没有人能超过他,可以说达到了20世纪的最高水平。他接过清代乾嘉学术,又为传统考据学辟造了一个新时代。因此,陈寅恪称他“精思博识,吾国学者自钱晓徵以来未之有也”。法国著名汉学家伯希和称他为“世界学者”[28]。牟润孙评曰“民国以来史学开山大师”,“百世楷模”,“为中国近代史学史写下新的一页”。[29]启功则称之为“近百年的一位学者”[30]。这些评论应该说是中肯的。

而且,援庵的学术还影响了几代学人。他与马相伯、英华、陈庆年、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胡适等讨论宗教史问题,与傅增湘、余嘉锡杨树达、柳诒徵、袁同礼等讨论古籍文献目录、版本等问题,与孟森讨论长术及清史问题,在学术上和同时代人相互影响;张星烺、郑天挺、姚从吾、向达、韩儒林等与援庵有亦师亦友的关系,学术上不同程度都受了援庵的影响;陈述、翁独健、王重民、孙楷第、傅振伦、蔡尚思、邓广铭、邵循正、柴德赓、牟润孙、白寿彝、史念海、单士元、方国瑜、启功、刘乃和、赵光贤、李瑚、张恒寿、史树青、苏晋仁、葛信益、杨殿珣、郭预衡、李希泌、那志良、王树民、张守常、刘家和等当代著名学者,他们早年或得列援庵门墙,或亲承师教,深受其学术影响,虽然他们并非都是新考据学者,但他们从援庵新考据学中所得到的启示,在各自的治学实践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援庵这些早年的学生如今多已谢世,但他们培养的学生又多成为当今学术界的栋梁,薪尽火传,传统学术之炬一代接一代,愈燃愈炽。还有方豪、包赉、杨廷福、汪宗衍,他们数十年以通信方式向援庵请教,是援庵的函授学生,都在学术上大有建树,或因学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当代著名元史专家、南开大学历史系教授杨志玖私淑援庵学术,不仅得其思想、方法之神韵,还深得援庵著述之体,其论著多仿援庵,是模仿“援庵体”最佳最成功的大家,亦见援庵学术影响之深。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援庵所开辟的领域,于今已是硕果累累,如元代民族文化史、中西交通史、中国历史文献学等,古代宗教研究又有新的发展,敦煌学已形成专门学科。中国国际汉学中心的地位已经牢固确立,实现了援庵生前的宿愿。陈述说:“几十年来,在援庵先生的号召下,他的学生们(包括再传的、私淑的)勤奋钻研,在史学的各个方面,有些已接近、赶上,或者超过法国、日本的,当然与援庵先生的提倡、号召、勉励是分不开的。……先生德高望重,影响面宽,泰山北斗,祭酒荀卿,带动一代风气。”[31]无论从援庵的学术贡献,还是从其对传统学术的继承、创新及对后世的影响看,援庵都称得上是20世纪中国新考据学的大师和学术巨匠。

(2000年第4期)

[1]陈智超:《陈垣先生与佛学》,载《近现代著名学者佛学文集·陈垣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

[2]陈智超编注:《陈垣来往书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88页。

[3]陈智超编注:《陈垣来往书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656页。

[4]陈智超编注:《陈垣来往书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365页。

[5]陈智超编注:《陈垣来往书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216页。

[6]陈智超编注:《陈垣来往书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655页。

[7]陈智超编注:《陈垣来往书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32—33页。

[8]胡适:《介绍几种新出的史学书》,载《现代评论》1926年第4卷第91期。

[9]陈垣:《史讳举例·序》,北京:科学出版社1958年版。

[10]陈垣:《通鉴胡注表微·避讳篇》,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11]孙智昌:《陈垣先生校勘学散论》,载《纪念陈垣校长诞生110周年学术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www.xing528.com)

[12]陈智超:《史学二陈的友谊与学术》,载《纪念陈寅恪教授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第246页。

[13]许冠三:《新史学九十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16页。

[14]陈寅恪:《元西域人华化考·序》,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2年影印“励耘书屋丛刻”本。

[15]桑原骘藏:《读陈垣氏之〈元西域人华化考〉》,载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周刊》1925年第6期。

[16]白寿彝:《要继承这份遗产》,《励耘书屋问学记》(代序),三联书店1982年版。

[17]杨志玖:《陈垣先生对元史研究的贡献》,载《纪念陈垣校长诞生110周年学术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18]蔡尚思:《陈垣先生的学术贡献》,载于《励耘书屋问学记》,三联书店1982年版。

[19]牟润孙:《从〈通鉴胡注表微〉论援庵先师的史学》,三联书店1982年版。

[20]《王国维遗书》第四册《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版。

[21]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二十五《卢氏群书拾遗序》。

[22]陈垣:《中西回史日历·序》,中华书局1962年版。

[23]赵光贤:《回忆我的老师陈援庵先生》,载《励耘书屋问学记》,北京:三联书店1982年版。

[24]陈垣1943年11月24日《致方豪函》,载《陈垣来往书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25]见郑天挺《自传》,载《郑天挺纪念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

[26]朱海涛:《北大与北大人——陈垣先生》,载《东方杂志》第40卷第7号。

[27]牟润孙:《从〈通鉴胡注表微〉论援庵先师的史学》,载《励耘书屋问学记》,三联书店1982年版。

[28]见尹炎武1933年4月27日《致陈援庵函》,载《陈垣来往书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29]牟润孙:《从〈通鉴胡注表微〉论援庵先师的史学》,载《励耘书屋问学记》,三联书店1982年版。

[30]启功:《夫子循循然善诱人》,载《励耘书屋问学记》,三联书店1982年版。

[31]陈述:《回忆陈援庵老师的治学和教学》,载《纪念陈垣校长诞生110周年学术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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