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战纪本末》一书是甲午中日战争前后美国传教士林乐知、中国译手蔡尔康,将刊发在《万国公报》上关于此次战争的文章,按照一定的体例进行纂辑而成的书籍。此书在当时影响甚大,上至光绪皇帝,下至书生学子都多有阅览。广学会曾将该书送给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专门委托官员复信致谢。李鸿章看过书后认为“它写得很好,希望它能广泛流传”[27]。
《中东战纪本末》1896年由广学会出版,初编八卷,1897年增出续编四卷,1900年出版三编四卷[28]。署名为林乐知著译,蔡尔康纂辑。
林乐知,英文名Y.J.Allen,1836年生于美国,美国基督教监理会会员。1860年6月抵达上海,1907年在上海去世,其间除短暂回国,其他时间都在中国度过。来华时中文名为林约翰,1864年加入上海广方言馆时改名林乐知,后来取名荣章。太平天国运动期间,他到南京见过洪仁玕,后曾参加江南制造局的译书工作,翻译了《列国岁计政要》《东方交涉记》《四裔编年表》等著作。他的数篇具有影响力的著述和译作,如《文学兴国策》《中东战纪本末》《中国历代度支考》等,均被梁启超《西学书目表》、徐维则《东西学书录》、赵惟熙《西学书目答问》收录。1878年,林乐知回到美国,美国爱默雷大学授予他荣誉法学博士学位[29]。林乐知来华四十七年,经历了中国的不少大事,与李鸿章、张之洞等重要人物有交往。在《中东战纪本末》书中,林乐知译著的文章占据了全书近一半的分量,大部分在《万国公报》上发表过。蔡尔康为《万国公报》编辑,林乐知的助手。蔡氏在书中校、译、著的文章总体上超过了林乐知。林乐知评价他说:“子茀中国真秀才也,每下一语适如余意之所欲出,”[30]“余之舌,子之笔,将如形之于影,水之于气,融美体于一冶。”[31]另外,《中东战纪本末》还引用了电报、条约、外报评论和传教士李提摩太、李佳白等人的文章。
关于撰述目的,林乐知在《中东战纪本末·序》中也有叙说,中国战败并不可怕,关键是总结教训,变法是中国重振国势的重要途径。中国战败了,是因长时期困于天朝大国的梦幻之中,“中国断无可灭之理,际此痛深创钜,幡然一变其故辙,综计云蒸霞蔚之盛亦有五端,恐非日本之能望其项背也”[32]。日本取胜的原因就在于实行了变法,日本实行的五项措施,“表武功于天下”“有利器而得人以利用”“国体既立,乘势以兴新政”“通国之民均知教化”“力避诛降,以仁心闻天下”,使日本一跃成为强国。“中国若恐骤更新法,致激愚民之变而因循”,犹如“母之爱子,怜其夜啼,而饮以安神药水,恐一眠而长不醒也”[33]。此书适应了当时社会变法形势的需要。在体例方面,林乐知称本书仿《通鉴纪事本末》,采用纪事本末体。他认为此种体例,“皆脉络贯注,糜眼毕清,读者一目了然”[34]。通观全书可知,林乐知所倡导的“本末”与中国史书体裁纪事本末,在含义上有所不同。实际上,他强调的“本末”是事件的轻重缓急问题。
《中东战纪本末》在甲午中日战争结束的第二年出版,时人阅后称其“于当世大局,万国实情,若烛照数计而龟卜”,“能言诸生所不能言,且敢言翰林御史不敢言”[35]。帝师孙家鼐评价道:“其于中国之病源,可谓洞见症结,此中国士大夫所不能知,知之而不敢言者。”[36]此书初版三千部很快销售一空,不到六个月就收回了成本,重印多次,曾出合订本4000册,总印数达2万册。林乐知和译手蔡尔康也受到一些省官员邀请,要求前往讲授西学[37]。《中东战纪本末》之所以获得这么高的评价,并被转送深宫之中,就在于它以一种相对客观的方式报道、评论了这场战争,指出了中国社会所存在的弊病,触到了中国的病根。
本书的影响力之大在于它的内容,在撰写内容上具有以下特点:(www.xing528.com)
第一,材料可靠,记述较为客观。该书认为中国失败源于“骄傲”之心。中国喜欢报喜不报忧,喜欢听“虚词”。针对日本宣称参与朝鲜事务,一是辨明朝鲜宜为独立之国,二是中国不再干预朝鲜之事,林乐知认为日本的根本意图是“日本欲去戍朝之华兵,而全归其保护者也”[38]。在材料运用上直接使用公函和电函。文中引用了中国总理衙门与日本外务省之间的来往公函,李鸿章在日本期间与伊藤博文等人谈话记录,李鸿章与伊藤博文、陆奥宗光的往来函件等。文中收录了《讲和条约》《修订专条》《停战条款》等系列条约,这足以证明《中东战纪本末》在材料使用上的权威性。
第二,引用外电,指陈形势。林乐知对西文的通晓,使他能够更为方便及时地了解国际形势,并运用到分析中国问题上。据不完全统计,《中东战纪本末》中摘录了英国、德国、法国、俄国、美国、奥地利、西班牙、意大利、荷兰等国近四十种不同报纸上的评论和报道,主要内容是关于战争中及战后,各国行动及态度变化。对于此事,林乐知认为:“会各国报馆,各谋其国,各顾其人,欲求仗义执言,置本国事度外者,奚翅星辰硕果。于以知今日之时局,理与势两相倚。势苟弱,理亦即与之俱弱也。”[39]十篇《裒私议以广公见论》的撰述意图也在这里,通过聚集不同的私议,来正确客观地认识这场战争。林乐知针对俄国参与“三国干涉还辽”事件评论道:“俄罗斯助华变约,阻日割辽,名为公论之不容,实则私图之自便紾臂夺食,华人渐见其肺肝。”[40]揭露了俄国参与干涉还辽的真实目的。
第三,分析弊病,力荐变法。编纂此书之时,林乐知来华已三十六年,对中国社会存在的症结可谓有充分了解。卷二中引用朱谕、谕旨、廷寄,实际是从一个方面来反映晚清政府如何来看待和应付战争。在国家受到战争威胁之时,大臣还在为慈禧太后的寿辰奔忙,足可以看到此时晚清政府的腐朽。此书所倡导的变法思想渗透于全书每卷之中,而以第八卷最为集中。文中认为中国长期形成的积习有骄傲、愚蠢、恇怯、欺狂、暴虐、贪私、因循、游惰,各种积习相引而递生,祸及国是。“中国自知骄不可恃,傲不可长,岂但有益于外国,不且大有益于中国乎?呜呼,此种语气,籍籍然闻于遍地球间,中国岂又未之知乎?”[41]中国“不知自强其国之道,不在于武备而在于政体,中国预救其危,必先自知其弊”。他还认为中国必须自己主动进行自强之法,若他国也参与进来,恐会干涉到政权,“天下能否平安,全视中国能否振奋,欧人之冀望深矣。中国若再因循,他国必有合力以迫令振奋者,试问中国之主权尚有存焉者乎?”[42]文中还以日本为例,指出变法的益处。
《中东战纪本末》能够产生巨大社会反响,还与它的评论、文章的本土化倾向有重要关系。对于中国军队在战争中的表现,林乐知也没有笔下留情。方伯谦因害怕战争,藏于船底的货舱之中,叶志超等人恇怯,纷纷畏敌而逃。文中引用英国武将纳披的话说:“两军相见于疆场,其孰为胜者,孰为败者,道德居其三,枪械居其一。”他进一步评论说:“故夫华之败于日,非败于器械之不利,而败于文武各员道德之不修。”“华人之学问,多守旧而不知谋新,终且并其旧者而失之,其能免于挫败哉。”[43]针对于中国军队守而不战的行为,文中评论道:“夫中国有新舰巨炮,精卒厚饷,固宜长驱直入,不但攻踞朝之客兵,且将攻守日之主兵,方足以固民心而作士气。若不言功(攻)而言守,已非出奇制胜之道,况乎并守而不能哉!局外之人,所由内问诸心,外问诸世,而不知其何故也。”[44]反映了当时以西太后为首的部分人为维护一己利益,视国家利益于不顾,在军事上极力避战求和的行为带来的恶劣后果。在文字运用和表述上,使用中国绅士阶层熟悉的语言,使得文章更具有影响力,比如大量运用中国传统经典中的著名语句。如《论语》中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学》中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文学表现手法的运用使文章更具感染力。在讲到中日两国进退比较时,引用了刘禹锡的七言绝句《乌衣巷》,暗示了昔日繁荣强盛的中国,如果再不努力,也只能落个断壁残垣的悲惨局面。
自甲午战后(1895),中国社会形成了一股强劲的变法思潮,开明的士人、学子试图探索救国救民的道路,求知识于域外的思想强烈。在战争期间,林乐知在《万国公报》上相对客观真实的报导,为其赢得了很好的社会声誉。晚清士人王炳照曾在1895年编辑出版了《甲午中日战辑》,认为林乐知文章所载事“最真且切”,王氏之书录自《万国公报》上的内容达“十之九”,以此达到疾声长呼,使人常醒,鉴前车,绸未雨的目的[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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