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两次广西抗蒙保卫战,除此碑刻,还可见于《可斋续稿后》及蒙军统帅在《元史》的传记。其中《可斋续稿后》收录的李曾伯奏疏,作为广西前线向理宗直接汇报的公文,记载两次战役过程颇为详细,还包括南宋在广西的兵力部署、人员调动、军粮供应、对外关系及情报收集等情况,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史料可信度和真实度也相对碑刻来说更高。学者陈智超就利用这些奏疏,撰文探讨1258年南宋、蒙古与安南三边关系。[32]学者黄宽重亦利用该材料探讨了两次广西抗蒙保卫战爆发前,南宋的军情收集与传递。[33]而李曾伯作为广西前线统帅,是直接当事人,在碑文中难免会强调功绩,为溢美颂功之意。故现结合李曾伯奏疏来探究碑文所记抗蒙史事。
碑文记述第一次广西保卫战仅寥寥一句,“是秋,鞑犯邕境,赖我师遏之,不致深入”。“是秋”即宝祐六年秋,据李曾伯奏疏,蒙古约在该年八月十日自云南发兵,取道特磨道(今云南广宁、富宁一带),于九月十三日进入邕州(今广西南宁)境;同日,宋军在田州(今广西田东西)之上二十里地的霸黎村遇见蒙军营寨,趁夜袭营获捷。此后,蒙军一直屯驻在田州、横山(今广西田东)一带,达一个多月,两军遂成对峙局面。十一月初,蒙军大部入横山;五日,攻老鼠隘;六日,破关隘,守关宋军逃回邕州城。十一月十二日蒙军透入武缘那马寨(今广西武鸣东南),驻守的宋军方文贵部逃散;十三日蒙军哨马至邕州城东门,两军交战,亦有大队向宾州(今广西宾阳)昆仑关进犯,但十八日突然自武缘撤退。[34]至十二月中旬,蒙军分兵两路,自归仁隘、峨州隘撤离宋境,再经特磨道返回云南。[35]
碑文记因宋军之“遏”,才使蒙军“不致深入”,但实际并非如此。此役,宋蒙两军交战不多,而宋军一旦接战,多溃败,驻扎武缘的统将方文贵更是“违犯纪律”“畏缩退遁”[36]。而获知蒙军透入武缘的军报后,知宾州吕振龙则“望风而惧”,逃入山中躲避三日;知象州奚必胜亦“泛舟越境出逃,空城去之”,离境更达十八日。[37]守臣纷纷逃跑,无人指挥备敌,若蒙军继续侵入,宾、象两州沦陷的可能性非常大,宋军怎能遏敌?
兀良合台为此次率军进攻广西的蒙军统将,在《元史·兀良合台列传》中有关于此次战役的简单记载:
戊午,引兵入宋境,其地炎瘴,军士皆病,遇敌少却,亡军士四人。阿术还战,擒其卒十二人,其援复至,阿术以三十骑,阿马秃继以五十骑击走之。时兀良合台亦病,将旋师……[38]
《元史》未载有蒙军的进攻路线和具体时间,但以广西气候炎热,军士及统帅兀良合台患病来解释其撤退的原因,亦可解释蒙军为何曾驻扎月余不前进。李曾伯在开庆元年亦曾奏报:“去冬鞑兵侵入横山寨,多以病死,兀郎骨解(兀良合台)亦以病归。”[39]可见,蒙军主动撤退,主要是因气候炎热导致非战斗减员,并非宋军之“遏”。此外,陈智超先生认为此役蒙军是试探性的军事行动,为下次发动大规模进攻制定行军路线、收集宋军布防的情报,此说法当然也是成立的。
第二次广西抗蒙保卫战,碑文用了较多的篇幅记述。首记“开庆己未,筑凿甫竣,边遽已动”,“筑凿”指静江城修筑工事,此意指工事还未完成,蒙军就已从云南攻入广西。另据李曾伯作《修筑静江府城池记》,静江城工事开始于宝祐六年四月十五日,结束于开庆元年九月,亦记有“役未竣,而赤白囊至,游骑迫矣”[40]。
开庆元年六月下旬,桂阃已从诸多渠道获得蒙军将进攻广西的多方面情报,“如办粮、如开路、如聚兵、如欲取龙州及南丹路”[41]。其中自杞蛮王传报,称蒙军拟于七月九日在特磨道境渡都泥江。[42]碑文记“七月虏渡乌泥江”,即当源于此处。按,“乌泥江”即都泥江。
八月八日,蒙军攻入横山寨,千余守军退守老鼠隘。后关隘破,统将张世雄战死。蒙军破老鼠隘后,未像上年一样进犯邕州城,而是直接经武缘向宾州行进。八月下旬,知宾州陈杰遣一千宋军驻守昆仑关,蒙军则从小路攻入,统将沈彦雄、陈喜战死。八月廿八日,蒙军“浸透象境”,与宋军“于来宾江岸相距”,数日后从下游“踏浅过渡”,千余宋军溃败,统将陈之贵战死。至九月上旬,蒙军出没于象、柳一带,知柳州王该则以李孝信、郑俊、秦安等部共一千五百人扼守横塘(今广西柳州东北),结果“亦为冲散,士卒战殁于阵,存者则溃”,三统将亦皆战死。九月廿二日,蒙军哨马“突至静江城下,径犯南门圃子”,此即碑文所谓“薄我城下”,“城”指静江城。桂阃遣军出城还击,小获战果,“射死贼兵、贼马,毙其头目”,蒙军则焚烧城外房屋后离开。次日,蒙军哨马再至,宋军亦出城还击。此后,蒙军驻扎在静江城外数十里处,两军展开对峙。这期间,桂阃多次遣兵出城袭营,获“大小十余捷”,虽屡获战果,“亦未能大挫其锋”[43]。相持约二十日后,蒙军“取义宁小路透入湖湘”。十月八日,已入湖南全州(今广西全州)境内,十月十五日过全州清湘。[44]
此处,碑文记因桂阃遣兵“昼夜攻劫”,蒙军“气顿沮”,遂向湖南进发。但结合整个战役过程看,兀良合台所率蒙军未对广西的州郡城池进攻,只是长驱前进,歼灭道路上的阻碍。其战略目的不在攻占广西,只是以广西为通道,渗透至南宋内地,配合鄂州的正面战场,形成夹击之势,并起着分散南宋注意、牵制兵力的作用。后李曾伯曾奏:“广西所部如邕、钦、宜、融,贼皆不曾侵犯,城壁无虞。只是自武缘径越宾、柳,出静江而去。”[45]此即可证。若蒙古目标真在攻占广西,必定要先攻取广西的门户邕州,却直接绕城而前进,哨马都未至。宋蒙两军在静江对峙中,蒙军也并未围攻静江城,仅有两次哨马至城下,其驻扎静江城外二十余日,则应是进军两个月以来的整军休息,且静江的社会经济、农业较发达,亦有在附近掠夺粮草、补充物资之意。(www.xing528.com)
十月七日,李曾伯得理宗宣谕,对蒙军入侵广西做出了相应的战略指示,内容为“出兵遏其锋,若闭城自守,则恐透出内地”。获宣谕后,桂阃急调王胜等部两千人前往湖南追击。王胜部和湖南的宋军会合后,于全州以北四十里处的黄沙(今全州东北)遭遇蒙军一部,交战获捷,并获“鞑生口一百七十余人,鞑马一百余匹”,此即碑文中“一捷于黄沙,翦其渠魁,俘获甚众”。十月下旬,蒙军的一支后队自柳州进入静江永福境,亦是北上入湖南。而王胜部自湖南回师至灵川时,遇上此支蒙军一部,后经交战,亦取得胜利。[46]黄沙、灵川两战,宋军虽均取得胜利,但兀良合台所率蒙军主力早已深入湖南。
闰十一月中旬,李曾伯得湖南提点刑狱胡颖十一月二十日公文,称兀良合台于十一月十七日率军“犯潭州城下”,胡颖并以“备坐朝廷指挥”,令桂阃以镇抚使、知邕州刘雄飞提兵至湖南会合夹击。后经商议,桂阃幕僚认为邕州系军事重地,守臣不宜离开,于是调静江周旺等四部共二千人,前往湖南追剿。十八日,桂阃又令知宜州彭宋杰自宜州(今广西河池)提兵一千,加上静江一千人,共领二千精锐前往潭州,听湖南制置副使向士璧、提点刑狱胡颖调遣。[47]
自十一月初及闰月以来,桂阃接连得邕、象州报,称又有一支蒙军后队出没于邕州境内。对此,桂阃多设伏拦截,镇抚使刘雄飞先是于闰十一月九日,在龚村获捷,后又于十二月初在强山取胜。但蒙军至十二月十四日,已从来宾白沙渡滨江,十七日,逼近柳州。静江境内,桂阃调有路钤周成部于永福设伏,但蒙军从小路绕至义宁,转入灵川。而路钤周胜等三部已在灵川埋伏,十二月三十日,此支蒙军一部至塘下墟(今广西灵川潭下镇附近),宋军出其不意,攻入寨中,“杀死人马不计其数,获到鞑酋生口十余辈,马百余匹”。此役,宋军战果丰硕,但仍有大部蒙军继续向北往湖南行进。桂阃再调王胜等部领兵追袭,并与湖南回师的周旺部在兴安会合。两军虽在兴安会兵,但因当时“连值大雨如注”,且蒙军皆骑兵,宋军无法追赶上。而蒙军此支后队,李曾伯称乃尽皆精锐,虽经三败,仍“残党余数千人”[48]。
十二月廿一日,桂阃得枢密院十月廿五日札子,要求李曾伯及镇抚使刘雄飞“分遣兵将,火急追袭”。至景定元年(1260)正月十一日,刘雄飞以“被旨击敌”为名,亲率邕州戍兵至静江,“请兵追袭”。李曾伯调静江戍兵一千余,并刘雄飞所带七百余,及截调驻扎潭州的彭宋杰部二千人,共近四千精锐由刘雄飞收管。正月十八日,刘雄飞自静江起发,进入湖南后,又会合彭宋杰部及湖南方面的鄮进、阎忠进等部共四千人。[49]二月九日,刘雄飞率六千宋军在衡山(今湖南衡山)歼灭了最后一支自广西进入湖南的残余蒙军,[50]并“获战马千余匹,救回老幼甚众”[51],即碑文称“再捷于衡山,剿杀几尽”。
二月廿三日,宋廷以衡山之捷,诏湖南制置副使、知潭州向士璧加兵部侍郎,镇抚使刘雄飞进官二等、升保康军承宣使,彭宋杰、阎忠进等各进官,并赐银绢不等。[52]三月六日,宋廷以“横山之战将士效节,多死行阵”,诏广西保卫战中阵亡的张世雄、沈彦雄、陈喜、秦安、李孝信、郑俊、李安国等统将各赠十官,并“赐缗钱万恤其家”。[53]
结合总结的战役过程,知桂阃此役中确有数捷,为抵御蒙古军入侵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更有七名统兵将领战死。但碑文记“八月犯横山”,就直至“九月廿二日薄我城下”,失载战役之初前后四次桂阃所隶宋军战败之事,亦有隐晦。再从第二次广西抗蒙保卫战的结果看,蒙古虽未占领任何广西的州县,但李曾伯领导下的桂阃未能在广西阻挡蒙军,致使蒙军自广西透入内地,进而攻破湖南、江西两路诸多州县。[54]李曾伯作为前线统帅,无疑要对此负责。景定元年五月五日,宋廷以李曾伯“坐岭南闭城自守,不能备御”,诏“落职解官”,罢其广南制置大使;八月廿七日,又诏李曾伯削二秩。[55]
兀良合台第二次进攻广西之役,《元史》亦有记载,但在进军路线上讹误颇多。如《元史·世祖本纪》[56]和《元史·铁迈赤列传》[57]均记蒙军从交趾借道攻宋,此误,可见陈智超先生及笔者的考证,蒙军是从云南进犯广西的。而《元史·兀良合台列传》记载的蒙军进军路线也有讹误,其路线依次为横山寨、老苍关、贵州(今广西贵港)、象州(今广西象州)、静江府、辰州(今湖南怀化)、沅州(今湖南芷江)、潭州。[58]除“老苍关”地名无考外,其他均可知地理位置。其中辰、沅两州的记载有误,两州皆在湖南西北部,未与广西接壤,蒙军则是由静江入湖南东南部,依次经全州、永州、衡阳至潭州,亦见《宋史全文》记“北军斡腹一道由全、永至潭州,江西震动”[59]。
兀良合台率军自云南“斡腹”攻宋之役,广西保卫战仅是其中一部分。此外,还有湖南、江西两路的诸多战役,但限于相关史料及篇幅的限制,本文仅能探究碑文所记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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