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两晋南北朝是中国古代第二次民族大融合时期。北方战乱,少数民族内迁,导致的结果就是匈奴、鲜卑、羯、氐和羌族等边疆民族纷纷向中原腹地发展,民族大迁徙先后经历了三国时期至西晋末年、十六国时期和北魏时期三个阶段。在北民南迁、南方的大开发和不断战争的背景下,各民族之间的相互交往和影响不断加强。军事上,为竞争和战争的需要,胡汉在对抗中互相借鉴,增进了军事思想上的融合与交流。
首先是少数民族取得了军事上同台竞技的机会。在中国古代的传统中,人们一直秉持着夷夏有别的观念。“世界是由‘地之中’开始向外一环一环延展开来的,甸、侯、绥、要、荒,这样的安排对应了政治影响上的层层降低和文化辐射上的逐步减弱,也符合地理方位的愈行愈远。”[1]特别是秦汉实现大一统后,确立了儒家政治秩序观,将天下范围正式划定为九州,周边的少数民族及其活动区域被看作“中国”统治核心区域的边缘,核心与边缘、夷与夏的区分日益确定。如《晋书·四夷传》的开篇叙述即可为明证:“夫恢恢乾德,万类之所资始;荡荡坤仪,九区之所均载。考羲轩于往统,肇承天而理物;讯炎昊于前辟,爰制地而疏疆。袭冠带以辨诸华,限要荒以殊遐裔,区分中外,其来尚矣。九夷八狄,被青野而亘玄方;七戎六蛮,绵西宇而横南极。”[2]
在中央王权式微的总体背景下,少数民族掀起了内迁潮,在为中原地区提供兵源和劳动力的同时,也打破了“内诸夏而外夷狄”的传统秩序,加快了民族互通融合的步伐。如北方最主要的少数民族匈奴,《晋书》描述其“地南接燕赵,北暨沙漠,东连九夷,西距六戎。世世自相君臣,不禀中国正朔”[3]。西汉末年,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南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失其国,率部臣于汉,汉割并州之北界以安之,与汉人杂处,“多历年所,户口渐滋,弥漫北朔,转难禁制”。汉末,曹操分其众为五部,“部立其中贵者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魏末,改帅为都尉,左、右、南、北、中五部都尉分居太原故兹氏县、祁县、浦子县、新兴县和大陵县,所统部落从三千到万余人不等。晋武帝时,又有塞外两万多人归附,“使居河西故宜阳城下。后复与晋人杂居”,“其后稍因忿恨,杀害长史,渐为边患”。太康五年(284)后,又前后有十余万匈奴归附。这一时期是匈奴内迁最频繁、归附人数最多的时期。同期,鲜卑族首领檀石槐统一漠北后,也开始向西北和中原地区迁移。原居于西域一带的羯族为匈奴征服后,也向中原内迁,《魏书》就有“其先匈奴别部,分散居于上党武乡羯室,因号羯胡”[4]的记载。氐族和羌族也在这一时期由西北大量向关中腹地迁徙。多民族杂居渐成常态,就连作为汉族文化中心的关中地区也不能幸免。时人江统因关陇屡为氐、羌所扰,“深惟四夷乱华,宜杜其萌,乃作徙戎论”[5]。
不同民族处于同一生存环境中,经济、政治、军事和文化上的冲突与对抗日益显现,矛盾日益激化。加之同期中央王朝政治腐败,胡人受到严重的经济剥削和人身压迫,甚至被贩卖为奴。统治政权内部各势力和地方割据政权纷纷收买、拉拢胡人,加剧了胡汉矛盾。在乱世的夹缝中,胡人趁机崛起,通过民族大起义(如西晋氐族齐万年领导的民族大起义)或军事叛乱的形式加入逐鹿中原的战争中,由此也得到在军事竞技场与汉族政权同台竞争的机会。
其次是胡汉民族在谋略思想和军兵种建设等方面互为影响。少数民族处于部落制阶段,以骑兵为基本兵种,骑战为主要作战形式,这使他们在北方平原地区作战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因此,自秦统一以来,中央王朝对付少数民族的办法,无外乎利用天然地形和制造工事以为屏障,以九服之地外御四夷,形成了内诸夏而外戎狄的军事地理结构。西晋的江统总结少数民族的特点是“弱则畏服,强则侵叛”,认为“羌戎狡猾,擅相号署,攻城野战,伤害牧守,连兵聚众,载离寒暑矣”。[6]为适应与匈奴等少数民族作战的需要,秦汉时期开始大力发展和使用骑兵,骑兵成为主要兵种。三国时期以后,为增强骑兵的冲击力和防护力,重装甲骑兵即“甲骑”开始普遍应用于战场。特别是西晋以后,匈奴、鲜卑等少数民族在长期的战争中,将其部落制的组织结构与中原的氏族门阀制度相结合,形成了以重装甲骑兵为核心的氏族门阀武装。“‘甲骑’的大量编入军队,并成为军队的核心力量,标志着我国古代骑兵发展的一个新阶段。它是氏族门阀制度和游牧民族氏族军事组织相结合的产物。”[7]
三国时期,随着东吴政权的建立和巩固,江南得到大开发。偏安长江下游的东吴基本上采取守势,视长江中下游水道为战略防御的生命线,大力发展水军。同期,北方的政权为完成统一大业,也放弃骑兵传统,转而大规模编练水军,尝试向东吴长江防线发起挑战,最为著名的就是赤壁之战。而曹操之所以在赤壁惨败,就军事原因而言,水军不够强大是一个重要原因,也为后世所谨记。魏晋以后,北方政权每欲南征,必先编练水军。南方政权北伐,也必先加强骑兵。南征与北伐,在反映南北政治军事力量消长的同时,也是促进军事思想融合发展的重要方式,“南船北骑”既是时代特征,也是军事思想融合发展的产物。同时期,为适应割据形势和统一战争的需要,各军事集团纵横捭阖,涌现出了如诸葛亮、羊祜、王猛等一批卓越的战略家,大战略思想和谋略思想也得到了极大发展。而北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后,在复杂紧迫的军事压力下,统治者或学习、运用传统兵家思想和历史经验,或重用汉人谋士和将领,其战争指导与战术运用日趋成熟。比较著名的,如王猛辅佐苻坚统一北方,石勒重用张宾建立后赵等。
最后是传统兵制与少数民族部落兵制都迎来新变革。秦汉大一统后,军队实行职业化,实行的是兵民分治,特点是军专事打仗,民专注生产。军队基本上是分为中央和地方两级结构,一个是中央派出的都督统率的驻屯军,另一个是太守、刺史统率的地方军,即州郡兵。这种二元军事体制暗含着两点矛盾:一是中央军与地方军的比例问题,地方军过于弱小则无法控制地方豪强,稳定社会秩序,过大则对中央构成军事威胁;二是从经济角度考虑,因战乱、天灾等导致生产破坏、经济萧条的情况下,供养大量军队会占用农业劳力。因此,自东汉到西晋,在国家统一、政治稳定后,常有削弱和废除州郡兵的政策。东汉光武帝时期,曾罢郡县兵。到了东汉黄巾起义后,朝廷征发各州郡兵对付起义军,由此各州郡在讨董卓的旗号下扩充军队,地主豪强也组织个人武装,“州郡县乡到处有兵,十分混乱,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定制”[8]。三国时期,为解决粮食供应问题,军队又开始屯田,驻屯军开始普遍化。晋武帝灭吴后,废州郡兵制。继之而起的是八王之乱,晋室宗族争斗不休,而州郡无兵亦无力加以制衡,因此又变成了汉末豪强割据的局面。而草原部落不同,其都是由部族组织组成,平时狩猎,战时出征。入主中原后,少数民族由部落兵制发展成胡汉分兵制,再到后来的府兵制,是一个不断摸索的过程。府兵制延续到隋唐,成为一种国家性的兵役制度。
【注释】
[1]钱云:《从“四夷”到“外国”——正史周边叙事的模式演变》,《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www.xing528.com)
[2]《晋书》卷九十七《四夷传》。
[3]《晋书》卷九十七《匈奴传》。
[4]《魏书》卷九十五《羯胡石勒传》。
[5]《晋书》卷五十六《江统传》。
[6]《晋书》卷五十六《江统传》。
[7]《中国军事史》编写组:《中国历代军事思想》,解放军出版社,2007年,第158页。
[8]唐长孺:《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中华书局,1983年,第141—1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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