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之战后形成的三国鼎立局面,经此后数十年的和战更替,统一全国的形势渐趋成熟。景元四年(263),魏灭蜀汉,两年后司马炎通过“禅让”方式代魏自立,建立西晋王朝。至此,魏、蜀、吴三分天下的格局已演进为晋吴两国南北并峙的局面。
晋武帝司马炎即位伊始,在稳定国内政局、解决北方鲜卑族秃发树机能部武力犯边的同时,也将灭吴统一全国提上议事日程。然在何时和如何进行统一战争的问题上,朝廷内部存在严重分歧。重臣贾充、荀勖等对伐吴明确持反对意见,认为东吴水军强盛,且据有长江天险,晋若出师攻伐,胜负实难逆料,所以主张按兵不动以静观形势变化。这些意见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干扰了人们的思想,也使晋武帝一时难做战略决断。咸宁二年(276),一贯倡言伐吴的羊祜向晋武帝上疏,详细分析当时的战略形势,论证晋朝灭吴统一全国的历史合理性与现实可能性,并具体筹划了晋军战略进攻的基本方案,此即著名的《平吴疏》。
《平吴疏》的宗旨,是通过对晋、吴双方经济、政治、军事等条件进行全面考察,“校之以计,以索其情”,从而系统深入地论证全国统一的必然性和晋灭吴的可能性。
其一,羊祜将起兵灭吴,结束南北分裂达于一统,认定为合于天意人心的正义之举,强调“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成”[11]。羊祜提出,天下一统,“成无为之化”,乃理有固宜,势所必然,强调用兵打仗的宗旨在于“宁静宇宙,戢兵和众”[12]。这样就从弘扬“大一统”理念的高度,为灭吴战争的性质做了定位,阐发了“以战止战,虽战可也”[13],即消灭割据、统一天下的合理性,以此请求晋武帝圣心独断,排除干扰,将统一大业推向前进。“是故谋之虽多,而决之欲独。”[14]
其二,羊祜全面分析了敌我双方的战略态势,进而阐说灭吴的时机业已成熟,夺取统一战争胜利具有极大把握。《平吴疏》指出,当时的东吴,军事实力已明显处于下风,“弓弩戟楯不如中国”。其内部更是矛盾重重,上下离心,众叛亲离,“孙皓之暴,侈于刘禅;吴人之困,甚于巴蜀……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世之计,一定之心”[15]。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西晋大举出击,吴国难以组织有效抵抗,“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16]。相反,晋朝则在政治、经济、军事上占有明显的优势,以镒称铢,以石击卵,统一大业定能凯歌高奏:“大晋兵众,多于前世。资储器械,盛于往时。”[17]所以,只要把握战机,果断征伐,则“军不逾时,克可必矣”[18]。(www.xing528.com)
东吴政权之所以敢负隅顽抗,抵制统一,就在于依仗长江天险和相对较强的水师,“水战是其所便”,这也正是西晋内部反对伐吴势力的主要顾虑。然而通过具体分析,羊祜指出,险阻的作用只限于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凡以险阻得存者,谓所敌者同,力足自固”。一旦进攻一方拥有了绝对优势,“苟其轻重不齐,强弱异势,则智士不能谋,而险阻不可保也”[19]。这一点业已被魏灭蜀汉的实践证明:“蜀之为国,非不险也,高山寻云霓,深谷肆无景,束马悬车,然后得济,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当。及进兵之日,曾无藩篱之限,斩将搴旗,伏尸数万,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皆无战心,诚力不足相抗。”[20]至于吴军善于水战,确实值得重视,但只要战略得当,也可以消弭其优势。晋军可以突袭渡江,一入其境,吴军就无法依托长江进行抵抗,只能退保城池,如此吴军去长就短,水战的优势遂荡然无存。
其三,《平吴疏》就具体的作战部署阐述了正确的用兵方略,为晋武帝制定了一份完备的军事方案。为确保灭吴之役达到预期效果,羊祜根据晋吴战略态势,提出多路进兵、水陆俱下的战略方针,即从长江上、中、下游同时发起进攻:“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并向秣陵。”[21]羊祜满怀信心地指出,这样一来,吴军势必首尾不能相顾,因为“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其彻底失败的命运将不可避免:“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22]
最后,《平吴疏》赢得了杜预、张华、王濬等当时有识之士的广泛认同和支持,为后来战略顺利地实施打下了基础。羊祜虽没有等到灭吴方略具体施行就病逝了,但因当时统一观念已深入人心,灭吴时机的成熟已端倪日显,因此其战略思想也得到了杜预、张华、王濬等晋室文武重臣的高度认同。羊祜病重后,“帝以其病,不宜常入,遣中书令张华问其筹策”。羊祜向张华指出,当时晋朝政治清明、君臣同心,而孙皓虐政已久,这是天赐良机,可不战而胜。“如舍之,若孙皓不幸而没,吴人更立令主,虽百万之众,长江未可而越也,将为后患乎!”[23]临死之际,羊祜向晋武帝推荐杜预替代自己指挥平吴之役,也可谓知人善荐。杜预号称“杜武库”,是继羊祜后西晋又一位战略家,在平吴之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对此,唐房玄龄曾有总结评价:“泰始之际,人祇呈贶,羊公起平吴之策,其见天地之心焉。昔齐有黔夫,燕人祭北门之鬼;赵有李牧,秦王罢东并之势。桑枝不竞,瓜润空惭。垂大信于南服,倾吴人于汉渚,江衢如砥,襁袂同归。而在乎成功弗居,幅巾穷巷,落落焉其有风飙者也。杜预不有生知,用之则习,振长策而攻取,兼儒风而转战。”[24]继杜预后,张华是《平吴疏》的又一位坚定支持者和执行者。平吴战争开始前,晋武帝任命张华为度支尚书,“乃量计运漕,决定庙算”[25]。吴国灭亡后,张华因其功劳,受到晋武帝专门下诏奖赏,“尚书、关内侯张华,前与故太傅羊祜共创大计,遂典掌军事,部分诸方,算定权略,运筹决胜,有谋谟之勋”[26]。名将王濬出自官宦世家,多谋善战。初时,羊祜即指出,“濬有大才,将欲济其所欲,必可用也”[27]。及晋武帝谋划伐吴,诏令王濬整修舟舰。泰始八年(272),王濬在广汉太守任上讨灭益州叛军,升任益州刺史。后因治边有方,被征入朝。羊祜“留濬监益州诸军事,加龙骧将军,密令修舟楫,为顺流之计”[28]。后王濬受命借长江上游地势之利,治水军,以屯田兵及诸郡兵合万余人,大造舟舰器仗,做攻吴准备。王濬“造船于蜀,其木杮蔽江而下”[29],在七年的时间里建成了一支强大的水军,并上疏请伐吴。
举凡战略目标的确立,战争性质的界定,战略形势的分析,战略部署的筹划,羊祜的《平吴疏》均有全面细致的研究和阐发,充分体现了战略家洞烛幽微、驾驭全局的能力。同时,羊祜不仅积极筹划和践行平吴战略思想,还积极举荐贤能,这也是其后《平吴疏》战略目标与战略规划得以实施的关键。《平吴疏》的提出,为晋武帝日后剪灭东吴、完成统一大业奠定了基础。就这个意义而言,尽管羊祜未能亲历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中所描述的“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的辉煌历史时刻,但他仍是西晋统一大业的第一号功臣。“祜卒二岁而吴平,群臣上寿,帝执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因以克定之功,策告祜庙,仍依萧何故事,封其夫人。”[30]这也是对羊祜在平吴统一大业中贡献的充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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