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彪(?—约306),字绍统,河南温县人,为西晋宗室。少年时期笃学不倦,但因好色薄行为其父高阳王司马睦责怪,不得为嗣。“彪由此不交人事,而专精学习,故得博览群籍,终其缀集之务。”[63]晋武帝泰始年间(265—274),担任骑都尉、秘书郎,官至散骑侍郎,撰著了《续汉书》《九州春秋》《兵记》《战略》等多部历史著作。《兵记》《战略》均属于军事历史著作,主要记载战争谋略和筹划的经典史例。
《战略》一书,又称《司马彪战略》,卷帙不详,主要记载汉魏时期用兵事例。此书原书虽不存完帙,但因为《三国志》《太平御览》等书引用其文,现存7条佚文,清代学者黄奭将其佚文辑为一卷,约2000字,收入其《黄氏逸书考》中。
现存《战略》的佚文,均涉及战略问题,谨举三条逐次加以分析。
其一,关于刘表割据荆州的战略谋划。《三国志·刘表传》中注引《战略》的文字如下:
刘表之初为荆州也,江南宗贼盛,袁术屯鲁阳,尽有南阳之众。吴人苏代领长沙太守,贝羽为华容长,各阻兵作乱。表初到,单马入宜城,而延中庐人蒯良、蒯越,襄阳人蔡瑁与谋。表曰:“宗贼甚盛,而众不附,袁术因之,祸今至矣!吾欲征兵,恐不集,其策安出?”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下,何患所至之不从而问兴兵与策乎?”表顾问越,越曰:“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兵不在多,在得人也。袁术勇而无断,苏代、贝羽皆武人,不足虑。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越有所素养者,使示之以利,必以众来。君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盛德,必襁负而至矣。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术等虽至,无能为也。”表曰:“子柔之言,雍季之论也。异度之计,臼犯之谋也。”遂使越遣人诱宗贼,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袭取其众,或即授部曲。唯江夏贼张虎、陈生拥众据襄阳,表乃使越与庞季单骑往说降之,江南遂悉平。[64]
刘表是公元190年汉灵帝死后由董卓提议担任荆州刺史一职的。史载刘表“代王叡为荆州刺史。是时山东兵起,表亦合兵军襄阳。袁术之在南阳也,与孙坚合从,欲袭夺表州,使坚攻表”[65]。荆州为东汉十三个刺史部之一,包括南阳郡、襄阳郡、南郡、江夏郡、长沙郡、桂阳郡、零陵郡、武陵郡等八郡,辖境大体包括今湖北、湖南全境,以及河南南阳、贵州、广西、广东的部分地区。刘表赴任荆州刺史时,在北方,关东军发起了讨伐董卓的战争,袁术占据了南阳;在南方,除了各地宗族豪强割据势力之外,长沙太守苏代、华容长贝羽也起兵作乱。面临这种复杂的形势,削平境内各种割据势力,建立起自己的武装,真正拥有荆州并安定当地秩序,是摆在刘表面前的艰巨任务。所以刘表才向蒯良(字子柔)、蒯越(字异度)和蔡瑁等人问计。蒯良基于传统儒家的政治哲学,认为关键在于推行仁义,他认为,境内百姓之所以不归顺,是因为“仁”不足,归顺了而难以治理,是“义”不足。只有施行仁义,百姓才会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前来归顺,这样就不愁拉不起自己的队伍。蒯越则基于法家、兵家的政治立场,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必须先解决豪强大族的武装割据。他建议以“擒贼先擒王”的办法,施展阴谋诡计,诱捕搞武装割据的豪强大族的头面人物,予以斩除。这样,既除了百姓之害,赢得了百姓的拥护,又可以收拢并任用其部下,壮大自己的武装。有了自己的武装,赢得了百姓的拥护,就可以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进而据有荆州,袁术即使来争夺,也无能为力。刘表认为,蒯良主张行仁义而反对诡诈之计的计策,是雍季的思想。蒯越的计策,是臼犯(又称咎犯,即狐偃)的计策。刘表所说的雍季和臼犯,都是春秋时晋国的大臣。晋文公在指挥城濮之战时,因晋军实力比不上楚军,就向狐偃征求意见,狐偃认为“礼不厌美,战不厌诈”,所以应该用诡诈的办法。晋文公把狐偃的计策告诉雍季,雍季不以为然,并举例喻理:“竭泽而渔,岂不得鱼,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得兽,而明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后将无复,非长术也。”[66]意谓欺诈的办法偶然用一次虽然可以获得成功,但下次再用就不行了,因为它并不是长远之计。晋文公虽采用了狐偃的计策,退避三舍,取得了胜利,但战后论功行赏时,将雍季排在狐偃之上。晋文公解释说:“雍季之言,百代之利也;咎犯之言,一时之务也。焉有以一时之务,先百代之利乎?”[67]
刘表最终采纳了蒯越的计谋,通过利诱的办法,将55名豪强大族的头面人物一举杀掉,收编他们的武装作为自己的部下,而对于不肯归附的江夏一带的武装割据人物张虎、陈生,则派蒯越和庞季去劝降,从而取得襄阳,平定江南。
正因为采纳了蒯越等谋士的战略谋划,在乱世中单枪匹马赴任荆州的刘表,得以在不到一年时间迅速削平境内的割据势力,建立起自己的武装。平定荆州后,刘表推行蒯良的主张,实行宽仁之政,与民休息,壮大实力,坐保江汉而观天下之变。
其二,关于魏明帝进攻辽东的战略失策。蒋济是曹魏的重要谋士,在曹魏对外战争中,多次出谋划策。曹操时,在抵御孙权围合肥之战、关羽围樊城之战时,多有贡献。蒋济与司马懿一起劝说曹操不可迁都,认为“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68]。曹操采纳了蒋济这一计策,结果孙权派军西取公安、江陵,擒杀了关羽。
魏明帝即位后,蒋济被封为关内侯。“大司马曹休帅军向皖,济表以为‘深入虏地,与权精兵对,而朱然等在上流,乘休后,臣未见其利也’。军至皖,吴出兵安陆,济又上疏曰:‘今贼示形于西,必欲并兵图东,宜急诏诸军往救之。’会休军已败,尽弃器仗辎重退还。吴欲塞夹石,遇救兵至,是以官军得不没。”[69]魏明帝下诏称赞他:“夫骨鲠之臣,人主之所仗也。济才兼文武,服勤尽节,每军国大事,辄有奏议,忠诚奋发,吾甚壮之。”迁其为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70]
魏明帝发起辽东之战后,蒋济又上疏陈说利害。《三国志·蒋济传》的注文引司马彪《战略》原文如下:
太和六年,明帝遣平州刺史田豫乘海渡,幽州刺史王雄陆道,并攻辽东。蒋济谏曰:“凡非相吞之国,不侵叛之臣,不宜轻伐。伐之而不制,是驱使为贼。故曰‘虎狼当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已’。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质,岁选计考,不乏职贡。议者先之,正使一举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国,得其财不足为富。傥不如意,是为结怨失信也。”帝不听,豫行竟无成而还。[71](www.xing528.com)
原来,东汉末年,辽东郡太守公孙度趁中原群雄混战割据一方。后来,辽东的公孙渊虽臣属于曹魏,但实际上一直形同独立。魏明帝太和六年(232),魏廷发现公孙渊一再联络东吴,十分恼火。魏明帝于是命令汝南太守田豫都督青州众军从海道,幽州刺史王雄从陆路,两路夹击进攻辽东。当时散骑常侍蒋济反对征辽东,他认为,对于那些对魏国没有吞并之心,并未公开叛变的,不应该轻易讨伐他们。讨伐他们而又不能加以制服,等于逼着他们站到自己的对立面。所谓虎狼当路,不问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除。现在海边之地,世代归顺,每年给朝廷进奉应该进奉的。议者企图先发制人,使其一举便克,但是得到那里的人民谈不上增加国家人口,得到那里的财富也谈不上更加富裕。如果不如意,这就是结怨并且失信。魏明帝不听蒋济的建议,结果大军无功而返。
此外,《三国志·蒋济传》的注文还引《汉晋春秋》:
公孙渊闻魏将来讨,复称臣于孙权,乞兵自救。帝问济:“孙权其救辽东乎?”济曰:“彼知官备以固,利不可得,深入则非力所能,浅入则劳而无获。权虽子弟在危,犹将不动,况异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扬此声者,谲其行人疑于我,我之不克,冀折后事已耳。然沓渚之间,去渊尚远,若大军相持,事不速决,则权之浅规,或能轻兵掩袭,未可测也。”[72]
公孙渊害怕魏国再度兴兵,青龙元年(233)二月,派校尉宿舒奉表向吴国称臣,结为外援。吴主孙权大喜,企图结好辽东,威胁魏国侧背,并向辽东求马,派张弥等率兵万人,持金宝珍货,渡海授公孙渊为燕王。六月,公孙渊发现吴国太远,难以依靠,又贪图其使者带来的货物,斩张弥等,首级送往魏国,吞没其兵资货物。十二月,魏国拜公孙渊为大司马。景初元年(237)七月,魏明帝鉴于蜀、吴两国停止攻魏,吴国多次渡海联络高句丽,企图袭击辽东,加快统一辽东步伐。以毌丘俭有才干谋略,令其为幽州刺史,率幽州诸军及鲜卑、乌桓军屯于辽南,公孙渊发兵抵抗,战于辽隧(今辽宁海城市一带)。因大雨十多天不止,魏军作战不利退军,而公孙渊自立为燕王,公开走上割据的道路。到了景初二年(238),魏明帝令司马懿率兵四万,再次讨伐辽东。司马懿鉴于前几次伐辽东的教训,慎重用兵,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才平定了辽东。
其三,关于魏国攻吴之战前傅嘏的战略献策。嘉平四年(252),东吴孙权病故,魏国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毌丘俭等建议趁机讨伐吴国,并分别提出了“泛舟径济,横行江表”“四道并进”“积谷观衅,相时而动”等三套攻吴的方案,朝廷一时拿不定主意,魏帝曹芳下诏征求尚书傅嘏的意见。《三国志·傅嘏传》记载:
时论者议欲自伐吴,三征献策各不同。诏以访嘏,嘏对曰:“昔夫差陵齐胜晋,威行中国,终祸姑苏;齐闵兼土拓境,辟地千里,身蹈颠覆。有始不必善终,古之明效也。孙权自破关羽并荆州之后,志盈欲满,凶宄以极,是以宣文侯深建宏图大举之策。今权以死,托孤于诸葛恪。若矫权苛暴,蠲其虐政,民免酷烈,偷安新惠,外内齐虑,有同舟之惧,虽不能终自保完,犹足以延期挺命于深江之外矣。而议者或欲泛舟径济,横行江表;或欲四道并进,攻其城垒;或欲大佃疆场,观衅而动:诚皆取贼之常计也。然自治兵以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贼之为寇,几六十年矣,君臣伪立,吉凶共患,又丧其元帅,上下忧危,设令列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惟进军大佃,最差完牢。(隐)兵出民表,寇钞不犯;坐食积谷,不烦运士;乘衅讨袭,无远劳费:此军之急务也。昔樊哙愿以十万之众,横行匈奴,季布面折其短。今欲越长江,涉虏庭,亦向时之喻也。未若明法练士,错计于全胜之地,振长策以御敌之余烬,斯必然之数也。”[73]
对于傅嘏本传中的这一记载,《三国志》的注者认为:“司马彪《战略》载嘏此对,详于本传,今悉载之以尽其意。”[74]在注文中将傅嘏的建议全文予以引用:
彪曰:嘉平四年四月,孙权死。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毌丘俭等表请征吴。朝廷以三征计异,诏访尚书傅嘏,嘏对曰:“昔夫差胜齐陵晋,威行中国,不能以免姑苏之祸;齐闵辟土兼国,开地千里,不足以救颠覆之败:有始不必善终,古事之明效也。孙权自破蜀兼平荆州之后,志盈欲满,罪戮忠良,诛及胤嗣,元凶已极。相国宣文侯先识取乱侮亡之义,深建宏图大举之策。今权已死,托孤于诸葛恪。若矫权苛暴,蠲其虐政,民免酷烈,偷安新惠,外内齐虑,有同舟之惧,虽不能终自保完,犹足以延期挺命于深江之表矣。昶等或欲泛舟径渡,横行江表,收民略地,因粮于寇;或欲四道并进,临之以武,诱间携贰,待其崩坏;或欲进军大佃,逼其项领,积谷观衅,相时而动:凡此三者,皆取贼之常计也。然施之当机,则功成名立,苟不应节,必贻后患。自治兵已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贼丧元帅,利存退守,若撰饰舟楫,罗船津要,坚城清野,以防卒攻,横行之计,殆难必施。贼之为寇,几六十年,君臣伪立,吉凶同患,若恪蠲其弊,天去其疾,崩溃之应,不可卒待。今边壤之守,与贼相远,贼设罗落,又持重密,间谍不行,耳目无闻。夫军无耳目,校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巨险,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唯有建军大佃,最差完牢。可诏昶、遵等择地居险,审所错置,及令三方一时前守。夺其肥壤,使还耕塉土,一也;兵出民表,寇钞不犯,二也;招怀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罗落远设,间构不来,四也;贼退其守,罗落必浅,佃作易之,五也;坐食积谷,士不运输,六也;衅隙时闻,讨袭速决,七也:凡此七者,军事之急务也。不据则贼擅便资,据之则利归于国,不可不察也。夫屯垒相逼,形势已交,智勇得陈,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余不足,虏之情伪,将焉所逃?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故‘敌逸能劳之,饱能饥之’,此之谓也。然后盛众厉兵以震之,参惠倍赏以招之,多方广似以疑之。由不虞之道,以间其不戒。比及三年,左提右挈,虏必冰散瓦解,安受其弊,可坐算而得也。昔汉氏历世常患匈奴,朝臣谋士早朝晏罢,介胄之将则陈征伐,搢绅之徒咸言和亲,勇奋之士思展搏噬。故樊哙愿以十万之众横行匈奴,季布面折其短。李信求以二十万独举楚人,而果辱秦军。今诸将有陈越江陵险,独步虏庭,即亦向时之类也。以陛下圣德,辅相忠贤,法明士练,错计于全胜之地,振长策以御之,虏之崩溃,必然之数。故兵法曰:‘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若释庙胜必然之理,而行万一不必全之路,诚愚臣之所虑也。故谓大佃而逼之计最长。”[75]
对比《三国志·傅嘏传》正文和注文,可以看出,傅嘏对于攻吴作战,有自己深思熟虑的见解,其提出的战略方案较之王昶、胡遵、毌丘俭等人提出的三套方案都要高明,也最为稳妥合理。可惜的是“时不从嘏言。其年十一月,诏昶等征吴。五年正月,诸葛恪拒战,大破众军于东关”[76]。
总之,从上面所引《战略》的三段佚文看,司马彪的《战略》,虽非论述战略的基本理论,但主要记载关于战争和作战的谋划。其主要内容述及作战谋略和统兵打仗的方法,与现代关于战略的理解虽不完全一致,但大体上是相通的。《战略》一书,也成为中国历史上目前所见最早的“战略”专著,是“战略”一词在军事领域的最早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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