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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漁佚文《紉香草序》的考述

时间:2023-07-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筆者近期因訪尋清初通州文人、李漁知交范國禄的文獻,在其《十山書刻序》中意外發現了李漁爲范國禄的詩集之一《紉香草》所寫的序。因序文所在的《十山書刻序》僅爲抄本,恐終致湮没無聞,特輯出而考述之。凖此,《范十山詩集四種》成書最早也應在順治十年,包括李漁《〈紉香草〉序》在内的8篇序言均寫於此書編成以後,也就是説,它們的作年不會早於順治十年。

李漁佚文《紉香草序》的考述

陳曉峰 黄 强

自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出版了《李漁全集》以來,隨着研究的深入,李漁散佚的詩文仍時有所見。筆者近期因訪尋清初通州(今江蘇南通市)文人、李漁知交范國禄的文獻,在其《十山書刻序》中意外發現了李漁爲范國禄的詩集之一《紉香草》所寫的序。這是迄今爲止所知李漁本集之外其寫作時間最早的一篇佚文。此序雖僅二百字不到,但作年可以確定,故披露了李漁第一部傳奇作品《憐香伴》成書的有關信息,增進了對李漁與范國禄交往事迹的瞭解。因序文所在的《十山書刻序》僅爲抄本,恐終致湮没無聞,特輯出而考述之。

序文前署作者爲“瀫水李漁”,文云:

李子傳《美人香》且竣,適范子《紉香草》成而問序焉。李子囅然笑曰:“俞前身殆蛺蝶耶?胡於香多夙契也?”因讀而嗅之,其爲氣也,冽而清,膩而匀,氤氲而莫測其魂。蓋緣范子之爲人,挹蘭蕙之芳而遺其不實,采萍藻之潔而戒其無根,厭桃李之穠鬱而師其不言,濯芰荷之淤泥而收其芬馥。其於衆芳無所紉無所不紉,無所紉,斯其爲香也,冽而清;無所不紉,斯其爲香也,膩而匀。有紉有不紉,斯其爲香也,氤氲而莫測其魂。是則范子之爲香也,是則范子之爲詩也。如僅曰效屈子之“紉秋蘭”,則紉一而漏萬矣。

《紉香草》的作者范國禄,字汝受,號十山,通州人,詩文宏富,卷帙浩繁,是李漁結識較早、深相契合的交游。負氣尚義,才華横溢,得到士林普遍贊譽。王士禛贈其“品格文章”一額,嘆曰:“翩翩濁世佳公子,只屬揚州范十山。”[1]其傾倒如此。

范國禄後代范伯子曾著《南通范氏家世遺文目録》,備載家族明清各代著述,其中家世著作曰“内篇”,外人贈答之作曰“外篇”。“十山公第三世”條目下外篇載《十山書刻序》一卷,曰:“抄本也,書名凡《十山樓文》、《十山樓詩》、《山游草》、《紉香草》、《掃雪》、《漫烟》、《秋深聲》、《聽濤》、《浪游草》、《鑾江游》、《步塵篇》、《離憂集》、《江湖游》、《波餘草》、《古學一斑》、《咏梅》十六種,藹藹幽人等序三十三首。”《十山書刻序》現藏於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抄本,編號爲270188。每半頁12行,行24字,無格。該本共收録33人爲范國禄16種書刻所作序文33篇,其中3篇分别收入作序者本人别集:方以智《〈十山樓詩〉序》見於《浮山文集》後編卷一《〈范汝受集〉引》[2],熊文舉《〈江湖游〉序》見於《侣鷗閣近集》卷一《〈范汝受詩〉序》[3],吴綺《〈十山樓詞〉序》見於《林蕙堂文集續刻》卷四《范汝受〈十山樓詞〉序》[4]。1篇録入范國禄《十山樓詩》卷首,爲項嵋雪《〈十山樓詩〉叙》[5],方以智、張文峙等7人分别作的7篇序言片段輯入清代通州地方詩集《五山耆舊今集》[6]。這些見於刻本、抄本的序文與《十山書刻序》中所抄録者基本一致,僅無關文義之處存在個别語詞變更,因此《十山書刻序》雖僅爲抄本,但其真實性毋庸置疑,换言之,李漁作《〈紉香草〉序》的真實性毋庸置疑,只是李漁編輯自己的詩文集《一家言》已在其晚年,因爲遺忘而未將此序收入而已。

范國禄《紉香草》與《掃雪》、《漫烟》、《秋深聲》合刻爲《范十山詩集四種》,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一册一函,編號爲268738。四種版式一致,每半頁8行,行19字,題“古琅范國禄”。此刻本因卷首殘缺,故各家序言無從得見,良爲惋惜,所幸《十山書刻序》收録了李漁等8家爲這四種詩集所撰的8篇序言[7]。據《范十山詩集四種》的刊刻年代和此書多篇序文的内容,再結合李漁與范國禄的交往時間,可以確定因版本殘缺已不見但實際上曾置於此書卷首的李漁《〈紉香草〉序》的作年。

《范十山詩集四種》刻成於何年呢?清咸豐間王藻編纂通州詩文集《崇川各家詩鈔匯存》,收范國禄詩作1647首,刻爲上、中、下三册,於范氏詩集前小傳交代:“今就其自訂編年詩十二册藏於家者,起庚寅(順治七年),迄乙亥(康熙三十四年)爲梓,存其十之八。”[8]顯然,王藻是以范國禄《十山樓詩年》[9]爲據,次第編年。筆者在1647首范詩中逐一查找本屬於《紉香》、《漫烟》、《掃雪》、《秋深聲》等四種中的詩篇,發現爲《崇川各家詩鈔匯存》本明確繫年的有65題,約占全書三分之一,其中最晚是順治十年[10]。凖此,《范十山詩集四種》成書最早也應在順治十年,包括李漁《〈紉香草〉序》在内的8篇序言均寫於此書編成以後,也就是説,它們的作年不會早於順治十年。

范國禄父親范鳳翼,前朝進士,曾官吏部,正道直行,聲動朝野。徐波《〈秋深聲〉序》中對其耿介清貞的政治操守、光明磊落的人格風範推崇備至,謂其“身居九列,爲南北交游都會,奇聞詫見,無日不有於胸中,自然土苴一切,愛重當時,有非佻巧儇薄者所可望見也”,且“擬一就之”。范鳳翼順治十二年四月卒於家,徐波序中既然表露登門拜謁、親炙教誨的心願,定作於范鳳翼去世之前。而且,范鳳翼去世是范國禄一生的重要分水嶺,因拙於謀生,陵谷旦異。誠如其《簡周江左》中所言:“前此家不貧,而今貧矣。”[11]家道中落,衣食堪憂;困頓場屋,功名無望;身家破敗,糊口四方。諸家爲其刻書所作序言亦以順治十二年爲界充分反映了其這一人生巨變,此年後的各家序文贊其文思卓絶、情境妙合之時,又不免哀其窮困潦倒、壯志難酬、浪迹南北。然而,《范十山詩集四種》8篇序言則呈現了一個風度翩翩的富貴公子形象[12],意氣豪宕,散財結客,優游逍遥。由此可見,這8篇序的寫作時間又不會晚於順治十二年四月。

確切的材料表明,就在順治十年,李漁有通州之行。李漁出生於江蘇如皋,通州與如皋相鄰,李漁此行的好客腎主人正是范國禄。該年李漁漫游通州,與當地官紳文人廣泛交游。李漁與范國禄、殷國鼎、凌录等12人觀摩水操,聯句紀盛,成詩《漕撫大司馬沈公狼山水操恭紀二十四韻》,下注:“時癸巳(順治十年)土賊平後。”此12人中,就有李漁、殷國鼎、凌录等3人爲《范十山詩集四種》作序。范國禄又有《芙蓉池上同李漁、羅休、楊麓拿舟觀荷》、《姚咸招同吴彦國、李漁、詹瑶、凌录賞臘月桂花》兩詩,《崇川各家詩鈔匯存》亦繫於是年。李漁此行,與范國禄等通州文人觀荷賞桂,從盛夏至隆冬,詩酒流連至少八、九個月時間。更何况,確切可考,李漁順治十一年又已至杭州[13],因此可以確定,《〈紉香草〉序》就作於李漁順治十年與范氏過從甚密的通州之行期間。

《〈紉香草〉序》雖然篇幅簡短,但因係從未被引用過的佚文,透露了李漁前期少爲人知的文學活動軌迹,故細加揣摩,收穫頗多。

首先,此序表現出李漁對范國禄詩集《紉香草》的充分贊賞。范氏博覽群籍,提倡風雅,歌咏不輟,以詩文名震一時,爲江北名家。李漁序緊扣詩集題名,以“香”爲喻,對范氏優雅的人品詩才加以評述。范氏天資清越,卓然獨立,作詩浩瀚靈秀,多成逸調,清新自然,風韻天成,又宛轉多姿,變化莫測。該序以空靈之筆,揭示出《紉香草》詩作獨特的審美内涵。李漁品人論文精彩妙絶,其自言“予談草木,輒以人喻”,此序深得其妙,故言蘭蕙之芳,萍藻之潔,桃李之不言,芰荷之芬馥,皆喻人也,人有其詩,詩見其人。全序實乃深刻瞭解、由衷傾慕基礎之上的知音之賞,對瞭解范氏人格品節、文學造詣提供了參考和借鑒。

其次,證實了李漁傳奇《憐香伴》又名《美人香》。《憐香伴》與《美人香》的關係歷來存有争議。清高奕《傳奇品》卷下於《美人香》下注云:“即《憐香伴》。”[14]《傳奇匯考標目》中《美人香》與《憐香伴》同列李漁名下。王國維《曲録》對兩書著録亦未知孰是,加以存疑。劇中以“美人香”爲因緣展開故事情節:曹語花貌美而身有異香,崔箋雲聞香感召,同賦《美人香》,范石讀詩思聞美人香,又劇前虞巍序中有“以美人而憐美人之香”之語,據此可推測《憐香伴》即《美人香》。今見《〈紉香草〉序》中“李子傳《美人香》且竣,適范子《紉香草》成而問序焉”云云,以確鑿之言肯定了《憐香伴》與《美人香》爲同一作品,稿本初成之時名《美人香》,其後刊刻時更名爲《憐香伴》。因爲由“傳《美人香》且竣”可知《美人香》是一部傳奇,而李漁傳奇作品中只有《憐香伴》一部是以“美人香”爲因緣展開故事情節的,故知二者係同一部作品。此語出於李漁之口,可謂一錘定音。

又次,確定了李漁首部傳奇作品誕生的年代。作爲傑出的戲曲家和戲曲理論家,李漁的第一部傳奇作品《憐香伴》誕生於何年,始終缺乏確切的實證材料。單錦珩先生《李漁年譜》將之繫於順治八年,但也明言“無確實紀年,暫繫於此,待考”[15]。現在我們由《〈紉香草〉序》知道,《美人香》將“竣”,《紉香草》已“成”,間隔短暫。《〈紉香草〉序》作於順治十年,《美人香》傳奇應亦於是年撰畢。李漁的話本小説集《無聲戲》二集當刻成於順治十一年和十二年之間,各篇故事應創作於此前的數年内,因此,《憐香伴》創作時間的確定,令我們看到,李漁的小説創作與戲曲創作是相輔相成、互相影響的。

令人驚異的是,順治十年前後,李漁就對自己未來小説、戲曲創作不同凡響的成功充滿自信與期待,他將自己的心曲告訴了范國禄。《十山樓詩》卷二十三《次韻答李漁》作於順治九年冬[16],詩曰:“何用骯髒六尺爲,文章自古傲鬚眉。一帆烟雨三吴道,孤劍風霜只影隨。青海却憐長舌在,白狼相訂舉家移。平生尚有經心事,旗鼓中原肯讓誰。”[17]從頷聯可知,李漁贈詩范氏時正寓姑蘇,即將於來年在通州會晤范國禄。值得玩味的是尾聯,李漁平生尚有何旗鼓中原、不肯讓人的“經心事”?不會是李漁的詩文創作,因爲其時李漁的詩文已爲人所知,不再是“尚有”的“經心事”,他也不會爲詩文自負如此。現在我們從《〈紉香草〉序》首句中知道,其時李漁正在創作《美人香》傳奇,他在給范國禄的詩中談及,并涉及自己未來在小説、戲曲創作方面將一展身手的宏願,范國禄在答詩中才會如此寬慰、激勵和祝願他。

《〈紉香草〉序》輯佚的價值如上所述,但《憐香伴》傳奇確定撰成於順治十年,結合范國禄的《次韻答李漁》一詩,又産生了一系列新的問題:《憐香伴》虞巍序有“携家避地,窮途欲哭,余勉主館粲”云云[18],則此序作於何年?虞巍乃江蘇金壇人,李漁此次“携家避地”之行是否從金壇,蘇州一直到通州?也就是説,虞巍序中的“携家避地”,與范國禄《次韻答李漁》中的“青海却憐長舌在,白狼相訂舉家移”兩句所指是否是一回事?在發現新的材料以前,這些問題只能存疑。循環往復,不斷接近事實真相,這正是文獻研究的魅力。

(作者單位:南通大學范曾藝術館 揚州大學文學院)

【注释】

[1]楊廷撰《五山耆舊今集》卷二,道光四年一經堂刻本。(www.xing528.com)

[2]方以智《浮山文集》後編卷一,《四庫禁毁書叢刊》集部第113册,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663頁。

[3]熊文舉《侣鷗閣近集》卷一,《四庫禁毁書叢刊》集部第120册,第55頁。

[4]吴綺《林蕙堂文集續刻》,《清代詩文集彙編》第6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36頁。

[5]范國禄《十山樓詩》卷首,抄本,國家圖書館藏。

[6]楊廷撰《五山耆舊今集》卷二。

[7]分别爲李漁、王淑卿序《紉香草》,殷國鼎、陳世祥序《掃雪》,凌录、吴遐序《漫烟》,徐波、楊棽序《秋深聲》。

[8]王藻《崇川各家詩鈔匯存》,咸豐七年刊本。

[9]范國禄《十山樓詩年》現僅存卷十三丁酉(順治十四年)、卷二十九癸丑(康熙十二年)、卷三十甲寅(康熙十三年)、乙卯(康熙十四年),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

[10]繫於順治十年的有《天河》、《九日登北山》、《水亭晚坐》、《冬日見城上風鳶》、《玉樹堂掃雪》等諸篇。

[11]《南通范氏詩文世家》(伍),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301頁。

[12]“年方英妙,章什甚富。”(凌录《〈漫烟〉序》)“以隽敏之才,高世瞰俗,居無長物,而座上尊中,有北海遺意,殆所稱濁世翩翩者。”(徐波《〈秋深聲〉序》)“樂交古士,雅尚幽求,昔日望景臨,觀山川,灑酒賦詩,范子數年以來之狀如是,蓋無日不謀其生之樂也。”(楊棽《〈秋深聲〉序》)

[13]黄强《李漁移家金陵考》,《李漁全集》第二十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411—419頁。

[14]吴平、回達强《歷代戲曲目録叢刊》第2册,廣陵書社,2009年,第681頁。

[15]單錦珩《李漁年譜》,《李漁全集》第十九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4頁。

[16]范國禄《十山樓詩》三十二卷以體相從,各體内部亦按時間先後,編次謹嚴,《次韻答李漁》前數二題爲《桃花岩》(繫於順治九年),前數五題爲《丹桂》,後二題爲《人日和社》(繫於順治十年),按詩題排列次序及吟咏内容綜合推斷,《次韻答李漁》作於順治九年冬。

[17]《南通范氏詩文世家》(肆),第131頁。通州狼山,一名白狼,又濱江臨海,故范國禄筆端屢將“青海”、“白狼”對舉,指稱該地獨特山川風物。

[18]虞巍《憐香伴》序,《李漁全集》第四卷,第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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