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疑楊一清對弘治、正德時期的復古文學運動具有積極影響作用,不僅僅體現於他對李夢陽的提携與支持,還有與其他文人的交游,主要涵蓋以下二點:
第一,對後進文人的提携獎掖。
楊一清位高權重,又愛惜人才,因此他獎拔過的文人有很多,在李夢陽之外,還有喬宇、康海、吕柟、馬理、張璿、仇鉞、王守仁、楊宏、伍文定、俞諫、靳貴、范輅等。查繼佐《罪惟録·楊一清傳》載:弘治年間,楊一清所薦舉即有多人。《明史·楊一清傳》載正德五年後楊一清任户部尚書、吏部尚書,對於人才更加有意拔擢。凡爲劉瑾構陷者,均予以平反復職。“朝有所知,夕即登薦”,“門生遍天下。嘗再帥關中,起偏裨至大將封侯者,累累然不絶”[23]。
一清明於知人:仇鉞、王守仁、楊宏、伍文定、俞諫等皆所振汲。而從學者尤多,丹徒靳貴同在内閣,太原喬宇爲冢宰,皆執弟子禮;於陜得三士,康海、吕柟、馬理,皆爲門人。[24]
楊一清所舉薦的人物,如喬宇,萬斯同《明史》本傳稱:“宇少從父京師,受學於楊一清,成化二十年登進士,復從李東陽游,爲古文詞有名。”[25]
再如范輅,吕柟《明福建左布政使質庵范公墓志銘》云:“冢宰邃庵楊公稱其學識氣節,度越等夷。甲戌,選授南台理刑,明年,授雲南道監察御史。”[26]
又如陸深,唐錦《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學士儼山陸公行狀》云:“時少師邃庵楊公一清爲南太常,公慕其風猷,特及門受業,邃庵曰:‘子材識閎遠,文學華邁,異日當追踪古人,吾不足學也。……未幾,邃庵楊公、少保西樵、方公獻夫、右都御史静齋、陳公鳳梧交薦於朝。戊子春二月,特詔徵公以備講讀。”[27]
又如羅循,吕柟《中憲大夫山東按察副使霍泉羅公墓志銘》:“蓋自是才學日懋,白河士多從之游,遂見知於提學邃庵楊先生。”[28]
再如李濂,其《未第稿序》自述:“正德丁卯元夕,偶作《理情賦》爲友人左舜齊持去,而空同李子時僑居汴,見斯賦於舜齊所,乃大驚異,稱之曰‘逸才,逸才’。翌日,訪余吹臺讀書處,忘年締交,多倡和之篇。居無何,邃庵楊公以都御史督馬政西入關中,艤舟河滸,李子其門人也,往謁焉,公首問中土人才,李以余對。頃之,郡守陳侯澍來,公曰:‘汴有一士,守知之乎?’陳謝不敏,公語以姓名。陳歸,亟召見郡堂,面試譙樓上梁文,援筆立就,陳大奇之。自是知名郡中。”[29]
再如馬理,林希元《南京大理寺丞後峰黄先生行狀》云:“甲戌春,進員外郎,充禮部同考會試官,得士馬理而下三十餘,時稱得人。太宰邃庵楊公見其所批馬理卷,喜曰:‘考官得人矣。’”[30]
楊一清提携過的文人,如李夢陽、喬宇、顧璘、王守仁、康海、陸深、吕柟、馬理等大多成爲當時著名的文學家與理學家。尤其是對關中文人的培養與提携,頗值得關注。謝純《楊文襄公事略》載:弘治初年,楊一清“丁母張夫人憂,服闋,改陜西提學,升副使,大作士類。創建正學書院,拔各學俊秀會業於中,親爲督教。其大規,先德行而後文藝,故院中士連魁天下爲狀元者二人。其以學行功業著聞者甚多。具見於《正學書院志》及《關西政教集》”[31]。文中所稱“二人”,即陜西鄉試解元李夢陽、殿試狀元康海。
如前所述,李夢陽中進士後,楊一清將其介紹并推薦給“茶陵派”領袖李東陽。李東陽在《與楊邃庵書》中寫道:“所喻李夢陽者果得首解,及兩張生皆如尊料,時雨之化,殆有不誣。”[32]因李東陽與楊一清的援引與影響,才造就了作爲文壇領袖的李夢陽,并引領了弘治時期的復古文學運動。楊一清在《讀李進士夢陽詩文喜而有作》中稱:
細讀詩文三百首,寂寥清廟有遺音。斯文衣鉢終歸子,前輩風流直到今。劍氣横秋霜月冷,珠光浮海夜濤深。聰明我已非前日,此志因君未陸沉。[33]
他爲李夢陽承先啓後的功績以及文學成就感到高興與自豪。
康海,也曾是楊一清在陜西培養的主要弟子。康海《懷遠將軍西安右護衛指揮使陳公淑人曹氏合葬墓志銘》云:“予爲諸生時,邃庵先生提學關内,以予就業正學書院。”[34]康海於弘治十五年(1502)考中進士,并成爲殿試狀元,授翰林院編修之職,與楊一清在正學書院對他的悉心教誨與鼓勵有極大關係。王九思《明翰林院修撰儒林郎康公神道之碑》説:“當是時,楊邃庵督學陜西,亟以狀元許之,然公實以此自負也。”[35]楊一清也很欣賞康海,他在正德二年所作《翰撰康德涵謁予平凉行台》中稱:“當年劍氣欲横秋,高價深藏不待求。冀北千金收駿骨,關西多士有龍頭。”[36]盛贊康海年輕而朝氣蓬勃,并認爲他是關中文士的領軍人物。又説:“羞隨世熊翻疑拙,力去陳言恐近奇。三策愛君題睿藻,一封將母荷恩私。”更是表達了對康海文章創作的肯定和鼓勵。
正德初年,康海回鄉養病,病愈返京,楊一清作《送康狀元德涵還京》爲其送行,在鼓勵他報效國家之後又寫道:“秋風關塞雲鴻盡,何日書來慰所思。”表明二人深厚的師生友誼。正德五年之後,康海因涉劉瑾案牽連罷官閑居關中。嘉靖三年,楊一清復任總督三邊軍務,康海作《元日於奉天謁邃庵先生》:“旌節三邊至,風霜萬里勞。犁庭報明主,却步是人豪。京口停歸楫,螭頭卸錦袍。平生只如此,深足慰時髦。”[37]“奉天”,即陜西乾縣,可見康海專門從武功至乾縣探望前往邊地途中的楊一清。緊接著又作《於澧泉再别邃翁》:“義分詎云盡,嚴程難久留。世人皆靡靡,夫子獨休休。繄昔垂青眼,於今已白頭。願將百年意,早赴五湖秋。”看到自己的老師雖是滿頭白髪,却還要爲朝廷拼命效力,康海不免希望他早日退居江湖頤養天年。嘉靖六年十一月,楊一清七十四歲生日來臨前,閑居家鄉的康海等關中文人紛紛寫詩爲其祝壽,《奉邃庵先生詩序》即爲康海所作。
雷躍龍《石淙楊文襄公傳》載:弘治十五年,楊一清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督理陜西馬政,“創正學書院,選英俊居其中,躬自教督。所拔識李夢陽,以文學召擢;狀元康海、吕柟,名士馬理、張璿皆與焉”[38]。其中提到的吕柟、馬理、張璿等,都是正德年間的進士,吕柟還是正德三年的狀元,後來成爲著名理學家,他們的成才,都與楊一清善於提携、獎掖後進的品質有關。萬斯同《明史·楊一清傳》也記載:
(一清)好交海内賢俊,文章日益有名,從學者甚衆。父喪,卜葬丹徒,因家焉。擢山西提學僉事,有聲。及以副使督學陜西,其政視山西加著,所拔士如吕柟、馬理、康海輩,咸爲聞人。[39]
弘治、正德年間興起的文學復古運動,其發起者與參與者多爲西北作家,如李夢陽、康海、王九思、吕柟、馬理、胡纘宗等。因此,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五十七《贈李于鱗視關中學政序》説:“然吾聞孝廟時,北地有李獻吉者,一旦爲古文辭,而關中士人雲合景附,馳騁張揭,蓋庶幾曩古焉。父老言故相楊文襄公實爲之師,倡之獻吉。諸君子時時慕稱楊公不衰也。”[40]李夢陽自不必説,康海也是弘治年間文學復古運動的重要人物,當時甚至有李、康并稱的説法。如張治道稱:“明朝才子出弘成,康李才華間世英。”[41]何良俊云:“國初之文,不無失於卑淺,故康、李二公出,極力欲振起之。二公天才既高,加發以西北雄俊之氣,當時文體爲之一變。”[42]之所以如此,是由於“當初在諸子之間,康、李二人曾經作爲文學風氣的主導者,重點參與了詩文創作的具體指導,對於糾改諸子的積習,提倡詩文新的創作風尚,乃至於確立文學復古發展的基本方向,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43]。
甚至有學者認爲:“(楊一清)獎掖後學,提携關中文士,直接促成‘前七子’這個文學流派的形成。”[44]此種説法可謂不無見地,對於研究楊一清與復古文學的關係具有啓發意義。
第二,廣交當時的作家與詩人。(www.xing528.com)
《管子·權修第三》云:“觀其交游,則其腎不肖可察也。”考察一個人的交游對象,就可以看出他的志趣所在。在楊一清交游的人物當中,大部分屬作家、詩人。
弘治時期是明代政治上的清明時代,也是文學的復興時期。明代文人邵經邦評論當時的文壇:名單中的三十四人,皆是弘治時期的著名作家、詩人,表明當時文壇新人之多、文學風氣之盛。無獨有偶,《李空同先生年表》中也出具了一份名單:
弘治中,右文尚儒,海内熙皞,王臣既無鞅掌,臺閣特尚清宴。時則西涯、篁墩作於翰林,邃庵、白岩起於省寺,二泉、雙溪奮於郎曹,遂有康對山、吕涇野、王蒼谷、邊華泉、王浚川、崔後渠、李崆峒、何大復,又有都南濠、徐迪功、何燕泉、顧東橋、薛西原,閩廣亦鄭少谷、戴仲鶡、戴時亮,川蜀有楊升庵至曹、江、馬、王、林、閻諸子,林下復有張昆侖、孫太白,而吾浙方棠陵至林白石、林平厓,余所締交。一時君子曰:“郁郁乎文哉!”迄於今日,鴻詞藻什,代不乏云。[45]
一時郎署才彦,有揚州儲静夫、趙叔鳴,無錫錢世恩、陳嘉言、秦國聲,太原喬希大,宜興杭東卿,郴李貽教、何子元,慈溪楊名父,餘姚王伯安,濟南邊廷實,後又有丹陽殷文濟,信陽何仲默,蘇州都玄敬、徐昌谷,南都顧華玉,皆能游思竹素,高步藝林。惟公主張風雅,裁定品流。每得公一篇,天下傳誦以爲矜式焉[46]。
這份名單中出現的十七人,均是進士出身的“郎署才彦”,以李夢陽爲中心,他們活躍於京城的各種文人雅集場所,互贈詩文,交游唱和,他們成爲弘治文學時代的中堅。楊一清從弘治四年開始即與上述名單中的作家,如李夢陽、康海、喬宇、邊貢、王九思、何景明、顧璘、朱應登等有文學交游,正德六年任吏部尚書後又提携、結識了一批文學才俊,許多作家就是在他當政時期考中進士,并踏入仕途的。從下列弘治、正德年間與楊一清交游的部分作家情况即可窺見楊一清與文學人物的交往:
續表
續表
注:表中中進士者籍貫舆舉進士時間皆采自張朝瑞《皇明貢舉考》(明萬曆刻本)。
上表中這些人物均爲楊一清所交游的作家,還只是其中一部分。這些作家與楊一清多有酬唱之作。對於“前七子”,楊一清也多與之有交游,除李夢陽、康海、王九思外,還有邊貢。邊貢《華泉集》中即有寫給楊一清的三首詩作。如《送楊邃庵督馬關西》詩:
狼星掃天西戎來,飛勒叩關關夜開。當關空列貔虎士,伏櫪不見麒麟材。朝戰關頭暮關下,瘡痍大半徒行者。箭書入報宵旰憂,拊髀翻思大宛馬。中丞主馬朝命新,威霆動地驚故人。長城迢迢亘西北,萬里可當公一身。秦苑草青秦水旨,魯坰衛丘那足比。我公息馬兼息民,民保田廬馬生子。天燠在野寒在槽,馬子日肥民不勞。三軍校閲錦雲亂,萬蹄蹴踏沙場高。將軍騎出諸羌遁,玉門烽静班超覲。我願公歸登上臺,他日用賢如用駿。[47]
此詩作於弘治十五年(1502),是時,朝廷用劉大夏薦,擢楊一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督理陜西馬政,出發赴陜之前,邊貢等一行在京城爲其送行。詩中贊揚其能力,希望楊一清像班超一樣爲國家建功立業。
如前所述,楊一清對西北作家多加提携,對當時的文學復古運動發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作用,其實,楊一清與南方文人也多有交游,除李東陽、王鏊、梁儲、林俊外,他如邵寶(無錫)、費宏(鉛山)、王守仁(餘姚)、秦金(無錫)、陸深(松江)、顧璘(南京)、都穆(蘇州)、徐縉(蘇州)、范輅(郴州)等,均與楊一清有詩文過往。兹以邵寶爲例。
邵寶(1461—1527)字國腎,號二泉,南直隸無錫(今屬江蘇)人,成化二十年(1484)進士。“受知於李東陽,爲詩文典重和雅,以東陽爲宗。至於原本經術,粹然一出於正,則其所自得也。博綜群籍,有得則書之,簡取程子‘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之義,名之曰‘日格子’。”[48]邵寶與“前七子”及復古派的成員李夢陽、邊貢、陸深、顧璘、杭淮等人均有交游。《列朝詩集小傳》載:“西涯既没,李、何之焰大張,而公獨守其師法,確然而不變,蓋公之信西涯與其所自信者深矣。”[49]雖然,邵寶的文學觀與楊一清略有不同,但并不影響他與楊一清的交往。弘治八年(1495),邵寶任户部郎中,作《止酒和邃庵先生》、《用韵再答》贈楊一清,一清遂作《答邵國腎郎中》、《再答邵國腎郎中》二詩,這應是他們詩歌交往的開始。弘治十三年,邵寶赴江西任提學副使時,時任南京太常寺卿的楊一清則爲其作贈序,邵寶回憶説:“昔予初領江西視學之命,今少傅吏部尚書邃庵楊公在太常,太子少保大學士介庵靳公在翰林,皆辱爲序以贈。某也不敏,愧乎其言,然至於今猶不忘也。其大旨,邃庵公則謂學政當酌寬嚴之宜,介庵公則謂學術當擇是非之實。”[50]楊一清爲邵寶作序并授爲官之法贈别,表現了他對邵寶的關心與鼓勵之情。
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鐇叛亂,朝廷復任楊一清總督三鎮軍務,出發前夕,時任户部右侍郎的邵寶作《次楊邃庵先生留别二首》詩贈别。其一云:
百尺高臺傍寺門,杜陵秋興此猶存。贈行獨愧清風句,留坐還依古樹根。星共北辰雙闕近,山連西岳一峰尊。明朝旌節投何處,望斷秦雲眼欲昏。
其二曰:
雨餘風葉飛長林,使君别去愁難任。也知鳴鐸自天意,肯謂乘軺非我心。燕山青連北極近,渭水東入黄河深。請看祖席半門下,它日被褐今朝簪。[51]
兩首七律對仗工穩,意境悲壯,作者情感悠長,對楊一清的惜别與勉勵之意溢於言表。邵寶還曾爲李東陽與楊一清的唱和詩集作《園亭唱和詩序》,云:“《園亭漫興詩》,正德丙子,先師李文正公與今致政少傅邃庵先生楊公唱和之作也。時文正公致政家居,邃庵公在内閣,更觀迭誦,間亦傳於人,人或一二首,或四三首,而未能得其全,故膾炙有遺味焉。越三年,侍御天臺葉君按我江南,於邃庵公所見而録之,遂托銅版模焉,以遺諸同嗜者。”[52]正德丙子,即正德十一年(1516)。據文中所叙,此序應作於正德十四年至嘉靖初年楊一清“致政”歸居京口期間。嘉靖三年,世宗詔任一清爲少傅、太子太傅,改任兵部尚書、左都御史,總制陜西三邊軍務,楊一清遂編《四朝恩命録》,并請邵寶爲其作序,文中寫道:
《四朝恩命録》者,今致政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邃庵楊公之所輯也。公少以神童績學翰林,弱冠登進士,爲中書舍人,歷事憲宗、孝宗、武宗三朝,四十有五年,十二遷而至今官。其命於上者,在成化時則有中書敕命提學僉事敕諭,在弘治時……今上嗣位,賜敕遣官存問,又給少傅、大學士誥命,公以爲不可無紀也,因追録前後所得者,并武宗南巡幸第賜詩十二章,俱序入前卷,而今得敕誥附於其後。又以再起以來累上乞歸及辭謝恩命諸疏所蒙温旨者爲續集,而廷臣薦剡及謝辭章疏所蒙褒旨者附焉。通若干卷,統更今名。
據此可知,《四朝恩命録》一書,是楊一清所編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皇帝給他的各種詔命誥敕諭令以及他本人辭謝恩命的奏疏等,是研究楊一清生平仕履以及明代政治史的絶佳文獻。可惜,書已散佚,幸運的是邵寶的序文今存,可以窺知此書之大概,此序也是邵、楊二人一生交往的見證。李東陽是邵寶的老師,而楊一清與李東陽雖有來往,但無論是政見還是文學觀均有差異[53],而邵、楊二人一生過從甚密,互相賞識,實爲難得。從二人交游可以想見楊一清的文人風致與兼容并包的思想氣度,也提升與成就了他在當時作家、詩人中的形象與地位,尤其是提升了江南文人對他的認可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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