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類不見於中土文獻所録的詩句共有十二聯,現列之如下。
①草木部柳第六〇九聯:何人狂折教狼籍,孤屓(負)春風長養情。 章孝標《楊柳枝或傷折柳イ》
②草木部採蓮第六五五聯:莫言花重船應没,自解凌波不畏沉。 楊師道《採蓮》
③宴喜部宴樂第七三一聯:鴝鵒舞酣人自醉,琵琶聲緩客初來。 趙嘏《与(與)杜陵客同醉韋氏庄》
④宴喜部宴樂第七三二聯:長醉金陵前殿酒,偏聞玉樹後庭花。 盧秀才《殷淑妃》
⑤宴喜部歌妓第七四〇聯:不隨暮雨蒼江去,且向朝雲白雪歌。 崔膺《歌妓》
⑥宴喜部踏歌第七四一聯:天上恒娥遥解意,偏教月向踏歌明。 張諤《月夜看美人踏歌》
⑦宴喜部儛妓第七四四聯:看看舞罷輕雲去,應赴襄王夢裹期。 張牙《柘枝歌》
⑧宴喜部歌第七四五聯:天風更送新聲出,不放行雲過鳳樓。 章孝標《梨園調》
⑨宴喜部琴第七五四聯:指下黄金星未曙,七條絃上夜烏啼。 周存孺《彈臺》
⑩宴喜部琴第七五七聯:掩乱客心眠不得,秋庭一夜月中行。 李鉅淮イ《聽彈沉湘怨》
宴喜部筝第七六六聯:即問向來彈了曲,羞人不道想夫憐。 元稹《春詞》
游放部漁第八九五聯:月上西陵千里闊,漁舟夜火隔沙明。 李侍御《浪掏(淘)沙詩》
①此聯詩題作“楊柳枝”,又作“傷折柳”。“楊柳枝”曲,乃是“白居易洛中所製”,“及宣宗朝……居易感上知名,且好尚風雅,又作辭一章云:‘定知玄象今春後,柳宿光中添兩星。’河南盧尹時亦繼和。薛能曰:‘《楊柳枝》者,古題所謂《折楊柳》也。乾符五年,能爲許州刺史。飲酣,令部妓少女作楊柳枝健舞,復賦其辭爲《楊柳枝》新聲云。’”[1]《千載佳句》草木部柳門類亦收有白居易的《楊柳枝》詩句一聯。至於“傷折柳”,則未見記載,恐爲“折楊柳”之指。“折楊柳”曲,被《樂府詩集》列爲漢横吹曲[2],本有兵革苦辛之意。與之相似的作品中,較早傳至日本者有宫内廳書陵部《雜抄》所録的李端的《折楊柳送别》。平安時代的日本漢詩中,亦有以“折楊柳”入題者,如《文華秀麗集》(818)卷中“樂府”即收録了嵯峨天皇的《折楊柳》一首:“楊柳正亂絲,春深攀折宜。花寒邊地雪,葉暖妓樓吹。久戍歸期遠,空閨别怨悲。短蕭無異曲,總是長相思。”巨勢識人的《奉和折楊柳》一首:“楊柳東風序,千條摇颺時。邊山花映雪,虚牖葉嚬眉。樓上春蕭怨,城頭曉角悲。君行音信斷,攀折欲寄誰。”又菅原道真(845—903)的《菅家文草》卷一收有《賦得折楊柳》一首:“家人芳意苦,楊柳先攀折。應手麴塵輕,候顔青眼潔。淚迷枝上露,粧誤絮中雪。纖指柔英斷,低眉濃黛刷。葉遮鬟更亂,絲剪腸俱絶。若有入羌者,誰堪行子别。”以上諸詩尚存有“折楊柳”之古意。(www.xing528.com)
②此聯詩題作“採蓮”,題後接“發句云‘採蓮江浦覓同心,日暮風生江水深’,‘同心’者,蓮名也”等補語。可見,這首“採蓮”詩的内容當全作“採蓮江浦覓同心,日暮風生江水深。莫言花重船應没,自解凌波不畏沉”。内閣乙本“日暮風生江水深”的“日暮”作“月暮”,誤。有關《採蓮曲》,據《樂府詩集》引《古今樂録》所載,知其乃梁武帝蕭衍改製西曲而得。[3]較之《採蓮曲》,“採蓮”這一題材的産生更早,應源自漢樂府民歌《江南》。至南朝,“採蓮”已演變爲表達男女情愛的歌舞曲。到了唐宋詩詞中,借用“採蓮”類題材所表達的内容則大都是指男女情愛[4],楊師道的這首詩作在内容表現上亦屬此種類型。宫内廳書陵部《雜抄》中,收有李白的《採蓮女(實應爲“曲”)》一詩,説明以“採蓮”爲題材的盛唐詩作也不乏東傳扶桑者。
③此聯詩句言及一種名爲“鴝鵒舞”的舞蹈。按史料所載,晉代士人謝尚擅長此舞。[5]唐人的詩作中,李白《對雪醉後贈王歷陽》、李商隱《偶成轉韻七十二句贈四同舍》等雖然言及此舞,但多引古人舞蹈之典故,而甚少描寫唐人表演此曲之事[6]。然《千載佳句》所收的這聯“与(與)杜陵客同醉韋氏庄”(内閣甲本、國立國會本作“與杜陵容同醉氏庄”),却表明此舞在唐代依舊活躍於筵席絲管之間。
④詩句中的“玉樹後庭花”,乃陳後主所作,爲清樂,至武周時期仍有辭存。[7]此曲亦見於《教坊記》、《樂府詩集》等樂書所録。日本鐮倉時代的唐樂舞師狛朝葛(1249—1333)撰著的《續教訓抄》卷三曾引用此聯:“《千載佳句》詩云:長醉金陵前殿酒,偏聞玉樹後庭花(殷淑妃作)。”可見《千載佳句》所涉唐代樂曲的詩歌,在當時已經得到日本雅樂家的注意。
⑤此聯“且向朝雲白雪歌”句中的“白雪歌”,國立國會本作“白雲歌”。按“白雲”雖然也是曲調之名,但與句中的“朝雲”不諧,顯誤。至於“白雪歌”,則被《樂府詩集》歸爲“琴曲歌辭”類[8]。“白雪”曲,乃古樂琴曲,至唐高宗顯慶三年,由太常寺依照琴中舊曲,取御製《雪詩》爲《白雪》歌辭,并取侍臣許敬宗等《和雪詩》十六首,以爲送聲,并編於樂府。[9]雖然自“長安已後,朝廷不重古曲,工伎寖缺”,但《白雪》仍是能够合於管弦的少數樂曲之一。[10]唐人作品中亦不乏此曲的痕迹,如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的詩題、白居易《贈楚州郭使君》的詩句“白雪歌詩落筆頭”,等等。此曲後來又有翻製新聲,如權德輿《奉和禮部李尚書酬楊著作竹亭歌》云:“嘗通内學青蓮偈,更奏新聲白雪歌。”唐土這種歌唱“白雪”的行爲,亦爲平安文人所知。《菅家文草》卷二的《詩情怨》中,即有“鴻臚館裹失驪珠,卿相門前歌白雪”的詩句。
⑥部類和詩句的“踏歌”,松平本、内閣甲本、國立國會本作“蹈歌”;詩題的“踏歌”,松平本作“蹈歌”。可見,《千載佳句》的轉抄者對“踏歌”與“蹈歌”在概念上的理解是有所混同的。有關“踏歌”及其歌辭,多見於文獻所載。《教坊記》有“繚踏歌”的曲調名。《舊唐書·睿宗本紀》有關於上元日夜、宫廷“内人連袂踏歌”的記録。《樂府詩集·近代曲辭》則收録了劉禹錫的《踏歌行》、崔液、謝偃、張説諸人的《踏歌詞》等。至於“踏歌”在日本的存在情况,近年亦不乏專述。[11]“踏歌”一詞,在日本“六國史”即《日本書紀》、《續日本紀》、《日本後紀》、《續日本後紀》、《日本文德天皇實録》、《日本三代實録》中曾多次出現。其中,有關“踏歌”的最早記録,見於《日本書紀》卷三〇:“持統七年(693)正月丙午,是日。漢人等奏踏歌。”由此知,“踏歌”在異域的奏演,最初是由漢人來完成的。此後,日本本土那種民間男女混合歌舞的傳統歌垣,也逐漸被由中國傳來的踏歌同化。[12]另外,日本亦存有宫廷踏歌。這種踏歌作爲宫廷儀式始於聖武天皇天平年間(730—748),自光仁天皇寶龜十一年(780)起被明確統一在了正月十六日。正月十六日的踏歌節一直沿至平安朝後期。[13]
⑦詩題中的“柘枝”,據《教坊記》、《樂府雜録》、《樂府詩集》等所載,知爲開元年間産生的健舞舞曲。《教坊記》將之列爲大曲[14],并有“凡棚車上擊鼓非《柘枝》,則《阿遼破》也”之謂。唐人薛能有《柘枝詞》三首,皆含沙場陽剛之意,與此曲的健舞本事十分符合。而《千載佳句》所收張牙的這首“柘枝歌”,却風格靡麗,有所迥異。依據詩題“柘枝歌”以及宴喜部儛妓的部類,可推斷此詩當是配合柘枝舞表演時所用的歌詩曲辭。
⑧此聯詩題名作“梨園調”。按“梨園調”并不見於樂書所載,惟方干《新安殷明府家樂方響》稱:“葛溪鐵片梨園調,耳底丁東十六聲”,可知晚唐時尚有以方響擊奏此曲者。另外,根據“歌”的部類,可知此聯所出詩歌當爲“梨園調”的樂辭。
⑨此聯詩句中的“星未曙”、詩題中的“彈臺”,皆不見於樂書記録。僅“夜烏啼”,當爲“烏夜啼”之誤。“烏夜啼”,乃古之清商樂調,至武周時期仍存有相關歌辭。[15]《教坊記》對此曲本事的記載較爲詳細:“《烏夜啼》,彭城王義康、衡陽王義季,帝囚之潯陽,後宥之。使未達,衡陽家人扣二王所囚院曰:‘昨夜烏夜啼,官當有赦。’少頃使至。故有此曲,亦入琴操。”[16]唐人李白、顧况、李群玉、聶夷中、白居易、楊巨源、王建、張祜等人皆有《烏夜啼》的樂辭。
⑩此聯作者“李鉅”,一作“李淮”,無考。有關詩題中的“沉湘怨”,《説郛·琴曲譜録》載之爲屈原之妻所製。另據許渾《經李給事舊居》的“朱弦一奏沈湘怨,風起寒波日欲曛”,則知“沉湘怨”曲至遲在晚唐時期仍流傳於民間。
關於詩句中的“想夫憐”,《教坊記》存録其名,《樂府詩集·近代曲辭》云:“《古解題》曰:‘《相府蓮》者,王儉爲南齊相,一時所辟皆才名之士。時人以入儉府爲蓮花池,謂如紅蓮映緑水,今號蓮幕者自儉始。其後語訛爲‘想夫憐’,亦名之醜爾。又有《簇拍相府蓮》。’《樂苑》曰:‘《想夫憐》,羽調曲也。’”
此聯的作者“李侍御”,難考。就此聯詩題“浪掏(淘)沙詩”,《全唐詩逸》作“浪淘沙詞”。有關“浪淘沙”曲,《教坊記》有所存目。劉禹錫、白居易、皇甫松等人還作有相關的詩辭。考慮到唐代歌詩的存在狀况,此處或以“浪掏(淘)沙詩”爲是。
以上就是本文對《千載佳句》中所涉唐樂曲調的中土佚詩的分析情况。在這十二聯詩句中,盧秀才、張牙、周存孺、李鉅、李侍御五位詩人皆履歷無考,故其佚作可作爲唐代歌詩的重要補充資料。另外,“梨園調”、“星未曙”等曲調不見於中土文獻所載,則可爲唐代或唐前的音樂曲調的補察研究提供重要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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