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之事兄,主於敬愛。齊射聲校尉劉璡音津,兄瓛夜隔壁呼璡。璡不答,方下牀着衣立,然後應。瓛怪其久。璡曰:“向[5]束帶未竟。”
梁安成康王秀,于武帝布衣昆弟,及爲君臣,小心畏敬,過於疏賤者。帝益以此腎之。若此可謂能敬矣。
後漢議郎鄭均,兄爲縣吏,頗受禮遺,均數諫止,不聽,即脱身爲傭。歲餘,得錢帛歸,以與兄,曰:“物盡可復得。爲吏坐贓,終身捐棄。”兄感其言,遂爲廉潔。均好義篤實,養寡嫂孤兒,恩禮甚至。
晉咸寧中疫潁川,庾衮二兄俱亡。次兄毗復危殆。厲氣方熾,父母諸弟皆出次于外,衮獨留不去。諸父兄强之,乃曰:“衮性不畏病。”遂親自扶持,晝夜不眠。其間復撫柩哀臨不輟。如此十有餘旬,疫勢既歇,家人乃反。毗病得差,衮亦無恙。父老咸曰:“異哉此子!守人所不能守,行人所不能行,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始知疫癘之不相染也。”
右光禄大夫顔含,兄畿,咸寧中得疾,就醫自療,遂死於醫家。家人迎喪,旐每遶樹而不可解,引喪者顛仆,稱畿言曰:“我壽命未死,但服藥太多,傷我五臟耳,今當復活,慎無葬也。”其父[6]祝之曰:“若爾有命復生,豈非骨肉所願?今但欲還家,不爾葬也。”旐乃解。及還,其婦夢之曰:“吾當復生,可急開棺。”婦頗説之。其夕,母及家人又夢之,即欲開棺,而父不聽。含時尚少,乃慨然曰:“非常之事,古則有之。今靈異至此,開棺之痛,孰與不開相負?”父母從之,乃共發棺,有生驗。以手刮棺,指爪盡傷,氣息甚微,存亡不分矣。飲哺將護,累月猶不能語。飲食所須,托之以夢。闔家營視,頓廢生業,雖在母妻,不能無倦矣。含乃絶棄人事,躬親侍養,足不出户者,十有三年。石崇重含淳行,贈以甘旨,含謝而不受。或問其故,答曰:“病者綿昧,生理未全,既不能進噉,又未識人惠,若當謬留[7],豈施者之意也?”畿竟不起。含二親既終,兩兄既殁,次嫂樊氏因疾失明,含課勵家人,盡心奉養。日自嘗省藥饌,察問息耗,必簪屨束帶,以至病癒。
後魏正平太守陸凱兄琇,坐咸陽王禧謀反事,被收,卒於獄。凱痛兄之死,哭無時節,目幾失明,訴冤不已,備盡人事。至正始初,世宗復琇官爵。凱大喜,置酒集諸親曰:“吾所以數年之中抱病忍死者,顧門户計爾。逝者不追,今願畢矣。”遂以其年卒。
唐英公李勣,貴爲僕射,其姊病,必親爲燃火煮粥,火焚其鬚鬢。姊曰:“僕射妾多矣,何爲自苦如是?”勣曰:“豈爲無人耶?顧今姊年老,勣亦老,雖欲久爲姊煮粥,復可得乎?”若此,可謂能愛矣!
夫兄弟至親,一體而分,同氣異息。《詩》云:“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又云:“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言兄弟同休戚,不可與它人議之也。若己之兄弟且不能愛,何況它人?己不愛人,人誰愛己?人皆莫之愛,而患難不至者,未之有也。《詩》云“毋獨斯畏”,此之謂也。兄弟,手足也。今有人斷其左足,以益右手,庸何利乎?虺一身兩口,争食相齕,遂相殺也。争利而相害,何異于虺乎?
《顔氏家訓》論兄弟曰:“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後裾,食則同案,衣則傳服,學則連業,遊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則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節量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也。唯友悌深至,不爲傍人之所移者可免夫。兄弟之際,異于他人,望深則易怨,比他親則易弭。譬猶居室,一穴則塞之,一隙則塗之,無頽毁之慮。如雀鼠之不恤,風雨之不防,壁陷楹淪,無可救矣。僕妾之爲雀鼠,妻子之爲風雨,甚哉!兄弟不睦,則子侄不愛。子侄不愛,則群從疏薄。群從疏薄,則童僕爲讎敵矣。如此,則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誰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懽愛,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將數萬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於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娣[8]姒者,多争之地也。所以然者,以其當公務而就私情,處重青而懷薄義也。若能恕己而行,换子而撫,則此患不生矣。人之事兄不同於事父,何怨愛弟不如愛子乎?是反照而不明矣。”
吴太伯及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太伯季歷之兄也。季歷腎,而有聖子昌,太王欲立季歷以及昌。於是太伯、仲雍二人乃犇荆蠻,文身斷髪,示不可用,以迎季歷。季歷果立,是爲王季,而昌爲文王。太伯之犇荆蠻,自號句吴。荆蠻義之,從而歸之千餘家,立爲吴太伯。子曰:“太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
宋宣公捨其子與夷而立穆公。穆公疾,復舍其子馮而立與夷。君子曰:“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
吴王壽夢卒,有子四人,長曰諸樊,次曰餘祭,次曰夷昧,次曰季札。季札腎,而壽夢欲立之。季札讓,不可,於是乃立長子諸樊。諸樊卒,有命授弟餘祭,欲傳以次,必致國於季札而止。季札終逃去不受。
漢扶陽侯韋腎病篤,長子太常丞弘坐宗廟事繫獄,罪未決。室家問腎當爲後者。腎恚恨不肯言。於是腎門下生博士義倩[9]等與室家計,共矯腎令,使家丞上書言大行,以大河都尉玄成爲後。腎薨,玄成在官聞喪,又言當爲嗣,玄成深知其非腎雅意,即陽爲病狂,卧便利,妄笑語昏亂。徵至長安,既葬,當襲爵,以狂不應召。大鴻臚奏狀,章下丞相御史案驗,遂以玄成實不病劾奏之。有詔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宣帝高其節,時上欲淮陽憲王爲嗣,然因太子起於細微,又早失母,故不忍也。久之,上欲感風憲王,輔以禮讓之臣,乃召拜玄成爲淮陽中尉。
陵陽侯丁綝卒,子鴻當襲封,上書讓國于弟成,不報。既葬,掛衰絰於塚廬而逃去。鴻與九江人鮑駿相友善,及鴻亡封,與駿遇於東海,陽狂不識駿。駿乃止而讓之曰:“《春秋》之義,不以家事廢王事;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絶父不滅之基,可謂智乎?”鴻感悟[10]垂涕歎息,乃還就國。(www.xing528.com)
居巢侯劉般卒,子愷當襲爵,讓於弟憲,遁逃避封。久之,章和中,有司奏請絶愷國。肅宗美其義,將優假之,愷猶不出。積十餘歲,至永元十年,有司復奏之。侍中賈逵上書稱愷有伯夷之節,宜蒙矜宥,全其先公,以增聖朝尚德之美。和帝納之,下詔曰:王法崇善,成人之美,其聽憲嗣爵。遭事之宜,後不得以爲比。乃徵愷,拜爲郎。
後魏高涼王孤,平文皇帝之第四子也,多才藝,有志略。烈帝之前元年,國有内難,昭成爲質於後趙。烈帝臨崩,顧命迎立昭成。及崩,群臣咸以新有大故,昭成來,未可果,宜立長君。次弟屈,剛猛多變,不如孤之寬和柔順。於是大人梁蓋等殺屈,共推孤爲嗣。孤不肯,乃自詣鄴奉迎,請身留爲質。石季龍義而從之。昭成即王位,乃分國半部以與之。然兄弟之際,宜相與盡誠,若徒事形迹,則外雖有愛而内實乖離矣。
宋祠部尚書蔡廓,奉兄軌如父,家事大小皆諮而後行。公禄賞賜,一皆入軌。有所資須,悉就典者請焉。從武帝在彭城,妻郄氏書求夏服。時軌爲給事中,廓答書曰:“知須夏服,計給事自應相供,無容别寄。”曏使廓從妻言,乃乖離之漸也。
梁安成康王秀與弟始興王憺友愛尤篤,憺久爲荆州刺史,常以所得中分秀。秀稱心受之,不辭多也。若此,可謂能盡誠矣!
衛宣公惡其長子伋子[11],使諸齊,使盗待諸莘,將殺之。弟壽子告之使行,不可,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也。”及行,飲以酒,壽子載其旌以先,盜殺之。汲[12]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殺我乎!”又殺之。
王莽末,天下亂,人相食。沛國張[13]孝弟禮,爲餓賊所得。孝聞之,即自縛詣賊曰:“禮久餓羸瘦,不如孝肥飽。”賊大驚,並放之,謂曰:“且可歸,更持米糒來。”孝求不能得,復往報賊,願就烹。衆異之,遂不害。鄉黨服其義。
北漢淳于恭兄崇將爲盜所烹,恭請代,得俱免。又,齊國兒萌、梁郡車[14]成二人,兄弟並見執于赤眉,將食之。萌、成叩頭,乞以身代,賊亦哀而兩釋焉。
宋大明五年,發三五丁,彭城孫棘弟薩應充行,坐違期不至。棘詣郡辭列:“棘爲家長,令弟不行,罪應百死,乞[15]以身代薩。”薩又辭列自引。太守張岱疑其不實,以棘、薩各置一處,報云:“聽其相代,顔色並悦,甘心赴死。”棘妻許又寄語屬棘:“君當門户,豈可委罪小郎?且大家臨亡,以小郎屬君,竟未妻娶,家道不立,君已有二兒,死復何恨?”岱依事表上。孝武詔特原罪,州[16]加辟命,并賜帛二十匹。
梁江陵王玄紹、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愛友,所得甘旨新異,非共聚食,必不先嘗。孜孜色貌,相見如不足者。及西臺陷没,玄紹以鬚面魁梧,爲兵所圍。二弟共抱,各求代死,解不可得,遂并命。夫腎者之於兄弟,或以天下國邑讓之,或争相爲死;而愚者争錙銖之利,一朝之忿,或鬥訟不已,或干戈相攻,至於破國滅家,爲他人所有,烏在其能利也哉?正由智識褊淺,見近小而遺遠大故耳,豈不哀哉!《詩》云:“彼令兄弟,綽綽有裕。不令兄弟,交相爲瘉。”其是之謂歟。子産曰:“直鈞,幼賤有罪。”然則兄弟而及於争,雖俱有罪,弟爲甚矣!世之兄弟不睦者,多由異母或前後嫡庶更相憎嫉,母既殊情,子亦異黨。
晉太保王祥,繼母朱氏遇祥無道。朱子覽,年數歲,見祥被楚打[17],輒涕泣抱持。至于成童,每諫其母少止凶虐。朱屢以非理使祥,覽輒與祥俱。又虐使祥妻,覽妻亦趨而共之。朱患之,乃止。祥喪父之後,漸有時譽,朱深疾之,密使酖祥。覽知之,径起取酒。祥疑其有毒,争而不與。朱遽奪反之。自後,朱賜祥饌,覽先嘗。朱輒懼覽致斃,遂止。覽孝友恭恪,名亞于祥,仕至光禄大夫。
後魏僕射李沖,兄弟六人,四母所出,頗相忿鬩。及沖之貴,封禄恩賜,皆與共之,内外輯睦。父亡後,同居二十餘年,更相友愛,久無間然,皆沖之德也。
北齊南汾州刺史劉豐,八子俱非嫡妻所生。每一子所生喪,諸子皆爲制服三年。武平、中暐所生喪,諸弟並請解官,朝廷義而不許。
唐中書令韋嗣立,黄門侍郎承慶異母弟也。母王氏遇承慶甚嚴,每有杖罰,嗣立必解衣請代,母不聽,輒私自杖。母察知之,漸加恩貸。兄弟苟能如此,奚異母之足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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