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成年用户来讲,网吧具有拓展和维系其日常社会交往的意义;对未成年人来说,这一空间的吸引力似乎更大,对他们的意义更为特殊。历时地看,未成年人去网吧是一个长期的现象,本研究大部分访谈对象都曾经在未成年时期频繁出入网吧。
2010年3月19日,文化部发布了《关于加大对网吧接纳未成年人违法行为处罚力度的通知》。《通知》认为“部分地区网吧仍然存在接纳未成年人等违法经营行为,严重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造成恶劣社会影响”。为了切实加强网吧监管,保护未成年人健康成长,文化部进一步加强了处罚力度,即“对一次接纳3名以上(含3名)未成年人以及在规定的营业时间外接纳未成年人,或由于接纳未成年人引发重大恶性案件的网吧,依法吊销《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对一次接纳2名以下未成年人的网吧,依法责令停业整顿30日;一年内2次接纳2名以下未成年人的网吧,依法吊销《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15]。尽管网吧主管单位一再加强对网吧接纳未成年人上网的处罚强度,但这一现象仍然顽强地存在着,甚至每一份“加强”文件的出台都暗示了这一问题的持续存在。
一、游戏少年
12岁的初一男生小安出生在漯河,父母都是外地人,在漯河经营窗帘生意。六年级的时候,小安由同学带来网吧。小安说他寒假经常来这家网吧上网,“明天就要开学了,不经常来了”。学期中间,他通常周六下午来网吧,一般不超过3个小时,主要是玩游戏,特别是枪战和赛车类的游戏。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小安就在学校学习电脑相关的课程,包括怎么下载、使用操作系统等。那时学校机房只有20—30台电脑,2—3个同学共用一台。小安说现在家里还没有买电脑,但父母许诺说等他上高中就买。除了网吧,其他能上网的地方不多,主要是在姑父家,“他家是开广告公司的,有电脑,但是电脑随时要工作使用,感觉还是不方便”。据小安观察,班里去网吧的同学并不多,因为大部分同学家里装有互联网。
小安说,每次到网吧上网都要找借口向家里报备,经常用的借口是“找同学玩”。“我猜他们知道,感觉可以让我去,但注意时间,不能太晚回家,去网吧次数也有限制。”去网吧的钱都是他自己平时攒下来的。小安在网吧的活动就是打游戏,还会看微博,看湖南卫视的微博,“因为喜欢他们的节目,所以也关注他们的微博”。小安进网吧最害怕被父母发现,他说“玩游戏让父母担心”,倒不担心在网吧被大人欺负。
小安说他的成绩在全班90多人中排前50名,对这个表现他认为“还可以”。各门功课中英语最好,基本都在100分以上(满分120分),就是“副科”(历史、地理)不好。课余,他还喜欢打篮球,但实际上很少打,因为“学校设施不好”。
笔者发现小安的时候,他还没等到座位,正站在两个玩枪战游戏的小男孩背后默默观战。他黑瘦驼背,习惯垂着头,话不多,语速也比较慢,经常讲几句就陷入沉默。后来笔者进行别的访谈时偶然瞄到他,他已经找到座位,在闪烁的电脑屏前驮着肩,全神贯注地打着《穿越火线》这款枪战游戏,看他投入地操作鼠标,恍惚间感觉到一种生机和能量从他瘦小的身躯里迸发出来。
小周是漯河B网吧附近一所高中的高二学生,发现他时,他正和几个同学激烈对战。小周每月从零花钱里攒出大概100多元,全花在网吧上。
家里没有电脑,我是住校生,家里不让我去网吧上网,学校到了晚上10点就锁门了,一过十点就玩夜市,反正也回不去了,就在这儿通宵。打夜市也玩不了那么长时间,一般也就是前半夜玩玩游戏,后半夜就休息了。(漯河 小周)
去网吧甚至寄宿网吧已经成为小周和家庭紧张关系的引爆点,目前的状态是“家里人不让上,不过我来上网,他们一般也不来找我”。小周说他现在“学习不好,其实网吧我也不怎么想来,没发现别的好玩的,还是会来网吧”。
对于自己这种长期的网吧生活,小周的心态比较复杂,一方面“不希望别人说我有网瘾,有些不好意思,但同时又无能为力,自己比较矛盾,我还算‘网瘾’程度一般的吧”。另一方面“自己管不住自己,还是会去”。小周说,在网吧和同学一起打游戏让他更兴奋,也更容易获得一定的成就感,“同学在一块就会比较谁游戏打得比较好,我学习不好,比较擅长打游戏,自己平常感觉很普通”。小周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除了玩游戏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地方。他性格沉默,平常也只和熟悉的人说话。家里还有两个姐姐,比他大两三岁,但他在家里往往没有话语权,“最不高兴的是家里人根本不听我的意见”。“我现在听我妈的话,以前追星,现在大众偶像都没有了,发现他们都没有那么好。”
和小安一样,小周在未成年阶段就已经是网吧的常客。对小周来说,他认为未成年人不需要担心在网吧被人欺负的问题,“现在网吧里那种社会上的混混比较少了,他们应该到比较好的城市去了”。他反而担心未成年人的“无知好骗”,容易吃亏。
小孩啥都不懂,别人玩啥他就跟着玩啥,很容易就跑到网吧玩游戏了。另外小孩玩游戏充钱的特别多,那些网游公司就是靠这些赚钱。(漯河 小周)
对这些“小孩儿”来说,网吧是一个带有禁忌色彩的游乐场。尽管他们热情投入的枪战游戏制作粗糙,但对他们来说这种体验却是非常重要、不可取代的。
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这种感觉,虽然现实生活有在野外穿上迷彩服,拿着那种气枪,还不如在电脑上这种,还便宜,对吧?那种还要家长带着你去,再说家长也没时间,那种有危险性。(青岛 小康)
但在他们看来,网游世界是另一个世界,是让他们惊奇的世界,是能够实现一定程度的自由的世界,也是能够实现自我的世界。当新奇变成平常,当他们发现另一个世界不仅仅有自由时,伴生的苦恼越来越多,快乐却迅速贬值、凋落。
二、辍学少年
16岁的小A是安徽人,父母在上海经商,家里有电脑和互联网,但是“我爸那电脑里面存的东西不能让我乱动”。小A来网吧更重要的原因是辍学。2009年刚上初中的小A就选择了退学,家人劝阻无效,小A就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白天他的玩伴(同学朋友)上班的上班、上课的上课,小A就落单了。
我没地方去,上班又上不了,没到年龄,没办法呀,我只有到这边来。晚上玩的地方多了,白天没地方去。
(问:这就跟个托儿所一样?)
我白天在家也呆不住,只有跑到网吧上网,然后耗到晚上出去玩,就好玩了。(上海 小A)
从14岁开始,小A就成了这家网吧白天的固定客户。小A虽然已经持有身份证,但作为未成年人,原则上不能进入网吧,但实际上他从未受到限制。小A认了新来负责开卡登记的女孩作姐姐。而如何应对警察的检查,小A更是经验丰富,“警察不查我,我跑到大人堆里面,查几个大人就不查了”。
更重要的是,这两年来小A不仅几乎天天来网吧“报到”,还持续不断地进行游戏消费。
这个号昨天花了1200多块钱吧,就买了这点装备啊,什么都没了。
(问:你家里会给你这么多钱买这些装备吗?)
他们都不知道。(www.xing528.com)
(问:那你怎么跟他们要这么多钱呢?)
就说朋友有事情。
(问:你也不管家里是不是真的相信有这回事,但觉得只要你不干坏事,给你钱就好了?家里经济上还可以?)
可以。
(问:所以只要你不干坏事,他们也不去追究你是把钱花在哪里了。)
瞎编啊,我其实花钱游戏上,瞎编的。
(问:你最多一次花了多少钱?)
我最多一次,玩《魔域》私服,一夜花了200多块钱,一连玩了一个多星期吧。
(问:1000多块钱就没有了?)
我玩这么个破游戏花这么多钱干嘛,我现在想起来后悔死了。没办法,冲不过人家,气死我了,然后花钱打他们呀,现在好后悔啊。
小A长得又高又壮,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成熟些,但跟他讲上几句话就发现他还很孩子气,对自己评价很低,对现状不满但又无能为力,对未来很迷惑,“反正我对自己的感觉就是游手好闲吧,闲着什么都不干,净花钱了”。
后来,小A讲述了辍学的原因。当时的女朋友要退学,要搬回安徽老家,他也跟着退学,没想到两个人还是分手了,现在那个女孩子已经在上海上班了。这件事当时对他打击比较大,“那时候太幼稚了,我好后悔。我早应该上学的,上学多舒服啊。已经两年没读书,也跟不上了”。
小A也曾经试图在网上学一些互联网技术,“我有时候也试过,你知道吗,就是看看就犯困,没意思,然后就玩游戏,一玩游戏精神头就来了”。这种孤独无助的心理长期折磨着他。
我心里面这样想的,玩到没意思的时候很想上学,很想有点事情给我做,是很舒服的;有人玩的时候这件事就忘了,就不想上了。我就这么个心理,不知道怎么搞的……
我有时候,没朋友的时候,在想活着真没意思,这个问题我也在想,活着到底干嘛呢,天天在想……我也不跟别人说,就自己放在心里,懒得说。因为身边的朋友,说出来也不会这么在意,知道吧?
(问:就是人家不会在意你的情绪?)
对呀,以为在开玩笑或者什么别的。(上海 小A)
小A对这些所谓的“朋友”也流露出复杂的态度。这些朋友是他在KTV里认识的,经常把小A叫到他们上网的另一家网吧,只是为了替他们付钱。
比如我现在很寂寞,我朋友在彭浦新村,叫我过去,我都没过去。去就请上网啊,我去干嘛?(上海 小A)
但是小A又说自己的交往圈子“就那几个朋友,没人了”。原来QQ上的70多个好友都删得差不多,“变成25个了,这些都认识,我哥,亲戚,朋友”。小A的互联网使用越来越简单,打打游戏,看看小说,听听歌。对他来说,这些刺激显然已经不能够转移失落的心情,在这种“太无聊”的情形下,即使知道“QQ、马化腾都是坑子”,知道自己的钱换来的不过是瞬间的激动,小A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地走到网吧的吧台,“用真金白银换这些退也退不掉的Q币”。
三、“菠萝小分队”
本研究发现未成年人仍然是大众网吧的重要顾客群。与相对拥有较多资源的成年顾客相比,未成年人所拥有和能支配的资源更少。没有家庭接入等其他互联网接入途径,是未成年群体频繁出入网吧的现实动因,但去网吧打游戏作为一个集体活动项目的社交意义也得到了体现。其中一支由3名十来岁的小学生组成的“菠萝小分队”给笔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三个小学男生的家里都有电脑和互联网接入,家长们对他们打游戏态度也较为开明,并不限制他们在家玩游戏,但三人还是组了一支“战队”,设置了队长、副队长等角色,分配了每个人的职责及建立相对固定的活动安排。“菠萝小分队”除了热情介绍他们的“战队”,还主动留了他们的QQ号和QQ群,希望笔者能和他们保持联系。
“菠萝小分队”的这种社交需求在网吧得到满足,不仅凸显了网吧的社会性含义,还凸显了都市生活中的独生子女成长问题。结构性的因素给他们的成长带来孤独的压力,同辈群体影响力得到强化。在人的社会化过程中,各种中间团体的存在极为重要。无论是个性的获得,还是所在社会生活方式的习得,人都必须依赖于所属群体及其与所属群体的互动。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些群体主要包括家庭、社区、同辈游玩群体及学校等。在这些群体中,孩子们在获得基本的价值参照、接受并适应制度规范等外在规定的同时,一方面学会适应纵向的支配—服从关系,另一方面逐渐习惯横向的平等关系、力量关系,并学习规则的制定与遵守[16]。
面对各种信息传播技术向青少年日常生活的渗透,研究者认为新媒介有可能给传统的青少年社会化方式带来挑战。特别是日本等国出现的青少年个体化现象,引发社会广泛的关注,人们担心被技术所中介的日常生活潜藏更多的风险。本研究也发现,的确不乏这样的案例。由于人机互动的增加,青少年减少了与其他现实中间团体交流的欲望和动力。
但与此同时,本研究也观察到网吧内仍然存在不少类似“菠萝小分队”这样的小团体。在这里,电脑、互联网、游戏起到了黏合剂的作用,将作为独生子女们重新粘合起来。但在家长、大众媒体及其他社会力量看来,网吧的黏合只会放大和加重他们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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