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道之际,汉学弊端已经明显暴露。一方面,汉学末流盲目信古,求于枝叶,琐碎空疏,日益脱离现实;另一方面,人人自立考据名目,门户之争愈演愈烈,汉学成为趋炎附势、猎取功名的工具,士习不端、学风衰恶。早在嘉庆年间,就有汉学家指出汉学兴盛所带来的一大弊端,即门户之争,盲目信古。嘉庆三年(1798年)三月,焦循在给王引之的书信中,写道:“循尝怪为学之士自立一考据名目。以时代言,则唐必胜宋,汉必胜唐;以先儒言,则贾、孔必胜程、朱,许、郑必胜贾、孔。凡郑、许一言一字,皆奉为圭璧,而不敢少加疑辞。窃谓此风日炽,非失之愚,即失之伪。必使古人之语言,皆佶屈聱牙而不可通;古人之制度,皆委曲繁重而失其便。譬诸懦夫不能自立,奴于强有力之家,假其力以欺愚贱,究之其家之堂室牖户,未尝窥而识也……循每欲芟此考据之名目,以绝门户声气之习。”[67]黄本骥对此也言道:
自经生各立训故之学而门户分,门户分而讼端起。出入奴主,互相水火,一字一义,多者至数万言,少亦数十百言。穿凿附会,无所不用其极,而其本旨益混杂淆乱,无可依据。此其流弊。非尽废诸家攻击之说,以还经之本然,不足以为救。[68]
至道光朝,考据学流弊日甚,很多学者对此进行了批判。笃于汉学的沈垚言道:“乾隆中叶后,士人习气,考证于不必考之地,上下务为相蒙,学术衰而人才坏。”[69]有的学者指出:“近世言汉学者,喜搜古义,一字聚讼,动辄数千言,几如秦近君之说《尚书》。当天下无事时,文章尔雅,以之润色太平可矣。及其有事,欲以口耳之学,当天下之变,宜其束手无策。”[70]更有学者尖锐地指出:“数十年来,承学之士,华者骋词章,质者研考据……天下之士,遂真以食色为切己,廉耻为务名,攫利禄为才贤,究义理为迷惑,而官箴玷、民俗薄、生计绌、狱讼繁,百害籍籍,乘此而起。”[71]当时,对乾嘉学派抨击得最激烈的当属宋学阵营。潘德舆把社会风俗的败坏、道德人心的颓堕归结为乾嘉汉学对程朱理学的排斥。他说:“程朱二子之学,今之宗之罕矣。其宗之者率七八十年以前之人。近则目为迂疏空滞而薄之,人心风俗之患不可不察也……今人不满之者,每能确指其解经不尽吻合乎圣人,制度名物往往疏而不核,诚不为无见……而七八十年来,学者崇汉唐之解经与百家之杂说,转视二子为不足道。无怪其制行之日趋于功利邪僻,而不自知也。”[72]晚清理学名臣曾国藩对汉学末流也予以批驳,他说:
嘉道之际,学者承乾隆季年之流风,袭为一种破碎之学。辨物析名,梳文栉字,刺经典一二字,解说或至数千万言。繁称杂印,游衍而不得所归。张己伐物,专抵古人之隙。或取孔孟书中心性仁义之文,一切变更故训,而别创一义。群流附和,坚不可易。[73](www.xing528.com)
而宋学家方东树于清道光六年(1826年)撰成《汉学商兑》一书,大肆攻击汉学,把汉学指斥为“异端邪说”。他说:“汉学诸人,言言有据,字字有考,只向纸上与古人争训诂形声,传注百杂,援据群籍,证佐数百千条,反之身己心行,推之民人家国,了无益处,徒使人狂惑失守,不得所用。”[74]方氏之《汉学商兑》,对汉学全面、系统、尖锐地批评,“使清代汉宋之争出现了变化,开始了宋学对汉学的全面反击,改变了宋学在汉宋对峙中的守势地位”[75]。
今文经学派一方面借助经书研究成果,大肆攻击汉学的立论根基,一方面对汉学的于世无补的学风进行严厉批判。魏源对戴震以及段玉裁等汉学家一概反对,认为段玉裁“于《尚书》经师家法不明,专据马、郑本为真古义,因以《史记》之不同马、郑者,皆武断为今文”[76]。到光绪朝,今文经学更加兴盛,廖平等今文经学家对考据学进行了严厉批判,认为“国朝经学,喜言声音训诂,增华踵事,门户一新,固非宋明所及,然微言大义,犹尝未闻,嘉道诸君,虽云通博,观其共撰述,多近骨董,喜新好僻,凌割《六经》,寸度铢量,自矜渊博,其实门内之观,固犹未启也”[77]。他对乾嘉汉学家予以攻击,说“如《段氏说文》、王氏《经传释辞》、《经义述闻》,即使全通其说,不过资谈柄,绣槃帨,与帖括之墨调滥套,实为鲁卫之政,语之政事经济,仍属茫昧”,“阮刻《学海堂经解》,多嘉、道以前之书,篇目虽重,精华甚少。一字之说,盈篇屡牍;一句之义,众说纷纭。盖上半无经学,皆不急之考订;下半亦非经学,皆《经籍籑诂》[78]之子孙”[79]。康有为在《新学伪经考》中对考据学进行攻击,指斥其为伪经,认为东汉以来的经学多是刘歆伪造。“始作伪,乱圣制者,自刘歆;布行伪经,篡孔统者,成于郑玄。”“凡后世所指目为‘汉学’者,皆贾、马、许、郑之学,乃新学,非汉学也。”[80]《新学伪经考》网罗了以前今文经学家对古文经学所进行的零散、片段攻击,给予汉学以根本性打击,从而加速了其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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