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鉴于晚明士习颓废,学风空疏的积弊,朝廷大臣和最高统治者充分意识到振兴学风、提倡实学的重要性,所以在谕旨和下诏中再三重申与强调“实学”。顺治二年(1645年)规定“策题以关切事理,明白正大为主,不许搜寻僻事,掩匿端倪,必问者列款而示,使对者可按牍而陈,庶乎真才易辨”[146]。顺治十年(1653年)三月,顺治下谕礼部,要求各直省学臣训督士子博古通今,明体达用。“凡经学、道德、经济、典故诸书,务须研求淹贯,博古通今,明体则为真儒,达用则为良吏。果有此等实学,朕当不次简拔,重加任用。”同年,顺治又对翰林院诸学士训示:“乃者翰林官不下百员。其中,通经学古与未尝学问者,朕何由知?今将亲加考试。先阅其文,继观其品,再考其存心持己之实据。务求真学,备朕异日顾问。”[147]为造就真才,时任工科左给事中的魏裔介在奏疏中提出应当“清学校、培真才”的建议。“讲求实学,使士子理明业,治处则为醇儒,出则为名世,庶可望长久之治矣。”[148]而针对士子剿袭陈言、不务实学的俗习,魏氏还在奏疏中提出了“坊刻时文严行禁止,礼部选墨卷发刻”[149]的建议。顺治十七年(1660年)议准,“二、三场原以觇士子经济,凡坊间有时务、表、策名色,概行严禁”[150]。顺治朝吏部郎中,丁亥科进士孙宗彝对清初士习空虚浮泛极为反感,他说:“学者通经术所以明世务也……乃代沿晩近,科贡之道衰于帖括,意攻鞶帨,目炫元黄,问以当世之务非惟不知,抑不暇矣。”[151]他对于士子“狃饾饤之习好,空疏之谈甚至竞巧揣摩亡失廉耻,其流失亦复有不可测计者”[152]的状况十分担忧。
清初科举,沿袭明制,士子专习一经应举。顺治十七年(1660年),严禁场中作“五经”文。但为鼓励士子通经,康熙帝进行了政策倾斜。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规定若有愿作“五经”之人,其第二场仍复加诏、诰二题;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规定官、民卷取中童生,如果有精熟《小学》者,以及能背诵“三经”、“五经”者,学臣应酌量优录。同年九月,作“五经”文字的监生庄令与、俞长策两人破例被授为举人,准其会试,并规定以后乡、会试,士子作“五经”文字不必禁止,若“五经”文字草稿不全,免其贴出,且于头场多备长卷,愿作“五经”者,准许本生禀明发给。在录取时,将额外取中“五经”卷三名。如果佳卷很多,则可另行酌定。康熙五十年(1711年),康熙允准了左都御史赵申乔关于增加“五经”乡试中额,顺天二名,各省均一名的疏请。但到五十四年(1715年),康熙认为“五经”中式只不过手快速写而已,并无实学之价值,便下令停止“五经”中式。
而针对乡、会试命题出现的“择取冠冕吉祥语出题,每多宿构倖获,致读书通经之士渐少”[153]的现象,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规定,今后闱中题目应不拘忌讳。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又重申:“科场出题,关系紧要。乡会经书题目,不可出熟习常拟之题。朕常讲《易》及修定《天文律吕》、《算法》等书,此等书题,人人皆拟,断不可出。表题亦不可出修书、赐书等题。不然则人皆可以拟题幸进,实学何由而得?”[154]
雍正同样非常注重文章的明体达用。他说:“国家以制科取士,原以觇士子所学,而士子所学关乎世道人心,是文体之所系,固甚重也。士子读圣贤书,果能讲求明体达用之学,则以平日蕴蓄发为文章,自然法正理纯,得圣贤语气可以传世而行远,此则有本之学,有用之文,为国家所重赖者。”[155]他对于策论的实用性高度重视,要求士子应当多加留意,考官阅卷应加以重视。他说:
至于二、三场策论,尤足觇经济实学,乃向来士子多不留心,而衡文者又每以经义已经入彀,遂将策、论滥收恕取,不复加意阅看,殊非设科本意。今会试益迩,著礼部先期晓谕应试士子,于二、三场文艺,均应努力殚心,毋得潦草完卷,试官如以限于时日,不能细心校阅,后场不妨奏请展限,务得真才,以收实用。若所取试卷中有经义可观,而策、论疵缪荒疏者,朕惟于考官是问。[156]
“敦崇实学、经世致用”这一经学发展的基调,在清初的乡试、会试以及殿试中则有更充分的体现。顺治初期,天下学风尤其是江南一带仍沿袭前明学风,浮泛华藻,徒蹈空文。为矫治这一学风以敦崇实学,顺治五年(1648年),傅维鳞奉命典试江南,他对应举士子训示道:
今多士处革之已日,而犹袭离之大耋,不为西京初唐《尔雅》驯深之文,而蹈六季以后繁缛线靡之响。爰是皇上加意人才,敕厘文体,司衡者以放淫词,崇正学为恪毖兹役也。绳绳乎慎之,勿貌而许,勿貌而距,接之以诚,订之以悟,披丹青而相真色,罔敢不衷,罔敢不洁,罔敢不体要,訾察其质,果为金乎、玉乎者亟贡之,相好而重以修能者亟贡之。或鼎而赝珷,而伪者虽工巧,不得眩观乎。[157]
傅维鳞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江南学风是否端正,事关天下学风的导向。“江南正,天下亦正,江南奇,天下亦奇。江南固开天下之风气者也。”[158]同年,山西乡试主考官魏裔介,在第三场的第二道策问题中问及“经之源”和“经之用”的问题。为了表率士子,针对这个问题,魏氏自答道:
今夫善为学者,求之于其源而已。不穷其源,坚白异同之说起而胜之,则羊亡于多歧。善为学者,致之于其用而已。不致其用,虽炙轱谈天,且为俎丘、稷下之徒,而无益损于世。源者何?经是也。用者何?经术是也。[159]
他认为,提倡实学,就必须“核实”,黜浮靡,直陈疑义。“一曰探策,所以核实也。炫椟者还珠,不如径探其珠也。盖文辞旁引,执烛可以说燕;疑义直陈,指鼠难以名璞也。”[160]
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戊辰会试的第一道策问题是围绕“孝”的试题,需要考生对《孝经》、《中庸》等经书中关于“孝”的知识进行辨别区分,并用以分析“天子之孝”。试题是这样说的:康熙朝十分重视《孝经》,并以孝治天下,考官出此题,是想考查举子对于《孝经》、《中庸》等经书中“孝”这一知识点的掌握情况,并且用以分析“以孝治天下”。可见,此题具有明显的“经世致用”特点。(www.xing528.com)
《孝经》为孝治天下者述也。分“五孝”而以天子至尊,标居其首,教化之主也。故天子之孝,曰就言德被天下,泽及万物,始终成就也。然则“五孝”并须天子而成审矣。乃于诸侯、卿大夫、士庶人,各有训辞,岂非尽力随分人各自勉者与?抑天子既极爱敬,必臣下能奉行其教,乃成也……与孔子以孝为至德要道,又曰教之所由生,又曰天地之性,人为贵,然则《孝经》,性道教之书也。《中庸》亦举大孝、达孝,然则曾子、子思之传皆本于孝与?天子之孝以爱敬为纲,其目可得而胪举与?五孝自致养而后尤莫重于致哀、致严,曾子所谓民德归厚者,固必本于此与?[161]
殿试,是科举考试中最高等级的考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同时,殿试也是皇帝向天下读书人咨询治国之道的最佳途径。清初的殿试策问中,多次被问及治国安邦、吏治选才、尊崇经学、教化民众、治水防灾等涉及国计民生的实用问题。顺治三年(1646年)丙戌科殿试策问问及“治国之道”的问题,状元傅以渐在对策中答道:“臣以为莫要于讲学,莫先于明理。二帝三王之治本于道,二帝三王之道本于心……天子之学,固不区区章句间也。至于用人有用人之本,求其官与位称。理财有理财之本,求入与出衡。”[162]顺治十五年(1658年)戊戌科殿试,顺治帝针对“表彰经术之令虽殷,而博通经学者尚寡”的问题发问,状元孙承恩对答道:
夫古之所谓经术者,期于适乎用而已。内之究天人之要,其学可以尽性而养心;外之审家国之机,其道可以泽民而致主,此所以贤才济济,而一时有一时之用也。[163]
康熙十二年(1673年)癸丑科殿试,皇帝在策问中问道:“乃天时未尽调协,治道未臻纯备。尚德缓刑之令时颁,而仁让未兴……何以使民气无冤,而谳法克当欤?积贮乃天下之大命,乃常平之设,多属虚文,一遇荒歉,即需赈济,而奉行不实,致使朝廷之德意,不能遍及闾阎,其何以使利兴弊革欤?”[164]康熙十五年(1676年)丙辰科殿试,状元彭定求在殿试策问中针对“士习徒以文艺定高下”的弊端,提出应当学习朱熹的白鹿洞规和仿效胡瑗设立经义、治事两斋的教习之法,端正士习。康熙三十年(1691年)辛未科殿试状元戴有祺针对经学“不能见诸实用”的弊端,在策问中答道:“古之所谓经术者,内之究天人之故,其学可以尽性而养心;外之审家国之机,其道可以泽民而致生。兹则不然,上以文辞课天下,而其要在乎明义理;下以章句率后学,而其志在乎猎功名。无怪乎童而习一经,白首而不知所以为用也。崇尚实学,痛革虚浮,斯其弊自去矣。”[165]因此,从总体上看,清初的殿试具有较强的“经世致用”的色彩,皇帝发题,意在向天下精英征求治国安邦之良策。
尊崇经学,提倡博经通古,也是“实学”思潮的理论主张。被史家誉为“清初直臣之冠”的魏象枢非常尊崇经学,提倡博通“六经”,他认为“六经”乃是万本大原,他说:“夫人有真学问,然后有真心术,有真心术,然后有真品谊,然后有真文章,真干济,其大原皆本于‘六经’。”[166]针对明末离经、荒经之士习,曲学阿世、经术不通之学风,他提出,“宜尽罢八股帖括,三年制科以兼通诸经,详言大旨及博洽子史词赋者列甲榜。先以孝悌、力田举于乡,通二经及论策者列乙榜”[167]。徐元文乃是顺治十六年(1659年)己亥科殿试的状元,他在担任国子监祭酒时,大力规劝太学生穷经溯源,“今课试之文,又非经国垂世之文也。然果能溯流穷源,以探六艺之精微,窥圣贤之堂奥,则品行以之而成,功业以之而岀,纵不敢远希前哲,亦何遽逊汉人之穷经哉?若其炫文采博科名而已,则是掇华绝根,非仆与诸先生所以乐奖英才之意也”[168]。博通经史、擅长经义考证的朱彝尊在充任康熙二十年(1681年)江南乡试正考官时,用一道经义考证的策问题来考查举子,凸显了他尊崇经学的取向。这道策问题是:
圣人之学,莫备乎经。汉世专一经者立博士,而兼长经义者,莫若郑康成,然多以汉法解经,又采谶纬之说,为后儒所憎。唐孔颖达等撰《五经正义》、《仪礼》、《周礼》则贾公彦成之,至宋邢昺疏其未备,而经义始完。欧阳修谓所载既博,所择不精,异乎正义之名,请悉删谶纬之文,使无驳杂。今“五经”取士,一本宋儒之传注,可谓醇矣。考之明洪武中科举程式,《春秋》不遗三《传》,《书》主蔡《传》,而不遗注疏,《礼》则专主注疏,是汉唐诸儒之说,仍多兼习。今注疏虽颁学官,而士之肄业者鲜矣。或如欧阳氏之说,删其驳杂,饬经师讲习而兼通之,不更愈与?余若《易》初主程、朱传义,其后《本义》单行,而习程《传》者渐寡。《春秋》初主胡《传》及张洽《集注》,其后胡氏《传》单行,而治张《注》者无闻,亦宜酌其旧,俾两家互为发明可与?且宋元之说经者多矣,孰同孰异?孰繁孰简?孰无悖于传注,孰能发明传注所不及,其概可得而言与?《五经大全》,论者谓惟《春秋》最善,盖本于汪克宽之《纂疏》,其余诸经,所采群儒之说,果其大备而一无剩义与?抑尚有待于补缉与?[169]
从此试题中,可以明显看出,朱彝尊对于明代科举程式所造成的习经范围日益缩小,说经者减少的状况表示不满,所以他在试题中,让考生述经学之源流,辨经学之异同,以彰显其提倡博经通史的主张。康熙五十年(1711年)辛卯科四川乡试策问的第二道试题,让考生悉述经学之源流,分合之原因:“‘六经’为载道之书,遭秦灭学,汉世经师起于建元、元封之间,各以其说教授,故后之学者各自名家,至东汉而极盛矣。六代之际,经学分为南北,唐孔颖达专取一家为《正义》,而犹博采众说。宋程、朱大儒出,而汉唐之说俱废,经学始归于一,其源流分合之故,可得而悉数欤?”同时,也指出了博通经学的重要意义和价值,“经学明,而后道统正,学术醇,人材之盛由此起也”[170]。
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己丑科殿试,皇帝针对“国家养士,期于实用”的问题发问:“欲令士皆穷理达务,以收明体达用之效,何道而可?”[171]本科状元赵熊诏在对策中提出,“由今观止,岂通经者原不足用哉?夫亦其穷年佔毕时,原无志于通经之用。迨所求既获,遂并其佔毕者而弃之耳”[172]。赵熊诏认为,穷经乃是致用的前提和基础,因此要想造就实用人才,应当“稽古力学”,“穷经致用”。而被梁启超誉为“陆王派之最后一人”的李绂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充任云南乡试主考官时,在第二道策问题中考查应试者对于史书的了解:
圣人之道固备著于经,圣人之治又备载于史,经以立体,史以致用,其理则一贯,其事则相须。盖纪传昉《尚书》,编年昉《春秋》,而八书十志实昉《周礼》、《仪礼》。是故士子治经之外,治史亟焉。[173]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看出,清初“实学”所提倡的“经世致用”、“博通经史”的主旨无论是在朝廷对应举士子的要求中,抑或是在科举考试的试题中均有充分的体现。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