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理学由于深陷科举八股取士的帖括之学,学风空疏,颇受指责。但是在“实学”思潮的矫治与修正之下,理学趋于笃经治古,经世致用,出现了复兴的趋势。再者,清军入关之后,虽然理学颇受指责,但出于维护统治的需要,依然以理学取士,这对于理学的复兴和重新获得正统地位都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面对明末理学的空疏无用,清初的众多思想家提出了很多修正性的建议。如顾炎武提倡“经学即理学”,力图由王学返归理学。他在致友人施闰章的书札中,鲜明地提出了“经学即理学”的著名命题:
愚独以为理学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非数十年不能通也。故曰:“君子之于《春秋》,没身而已矣。”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不取之五经而但资之语录,校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又曰:“《论语》,圣人之语录也。”舍圣人之语录,而从事于后儒,此之谓不知本矣。[30]
从中可以看出,顾氏是要用经学来补理学之空疏,用钻研经籍、学有本原使已经偏离轨道的理学回归正途。
被梁启超称为“清儒中辟王学的第一个人”[31]的清初学者张履祥曾在三十岁时师从明晚期阳明后学刘宗周,并对心学深信不疑,但后来由于读了朱熹的《近思录》,大受启发,参悟到王学之非,便倾向于程朱理学。“夜不就枕者十余年。既而悟师说之非,乃辟王氏,一心于程、朱。”[32]关于自己弃心学崇理学的思想转变过程,他自己言道:
弟(张履祥)自二十以后,因读《龙溪集》憬然有动于心,始知举业之外,有所为圣贤之学。进而求之阳明“致良知”之说。已而得白沙、敬轩之书,则亦读之不厌。斯时志高气盛,以为圣贤可以指日而至,然反之于心,廓然荡然,若无所依据之处。既数年,乃得《近思录》而读之,因而渐有事于濂、洛、关、闽诸书。意中窃喜,以为若涉大水之有津涯,与历溪山之有途梁也。[33](www.xing528.com)
张履祥尊崇程朱理学之后,便加入了批判王学的阵营当中,对王学展开了猛烈的抨击。他对王学批判道:“姚江以异端害正道”,其弊“至于荡灭礼教。今日之祸,盖其烈也”[34]。在对王学批判的同时,他力图恢复理学的权威地位。他说:“天地间只是一个道理,更无新故。”[35]又说:“天者,理而已矣。”[36]也正是由于他对理学的推崇,后来的理学家都极尊崇他。与其同龄的陆世仪也有着类似的思想经历,并与其师出同门,早年接受王学,其后又转向了理学。他一生极力弘扬并力行程朱理学,提倡“穷理”和“切用于世”的经世之学,反对王学的虚浮谈玄。故《清儒学案》评价他:“桴亭专宗程朱,体道之纯,卫道之正,等于三鱼、杨园,而持论较平,学期于经世,与亭林相近。博综虽不及,而体认深细或过之。于明儒得失,穷源究委,平心剖析以息门户之争,卓为清初大儒。”[37]《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陆世仪的学说评价为:“主于敦守礼法,不虚谈诚敬之旨,施行实政,不空为心性之功。于近代讲学诸家,最为笃实。”[38]吕留良也是一位典型的“辟王尊朱”的思想家,他是张履祥的同乡,并深受其影响。吕留良在顺治十二年(1655年)至康熙五年(1666年)之间,主要从事时文评选,其评选结集的时文本子,多达20多种,以“天盖楼”为名评选的八股文“风行海内,远而且久”[39]。他对王学进行了严厉的抨击,他说:“今日辟邪,当先正姚江之非。”并且唾骂“陈献章、王守仁,皆朱子之罪人,孔子之贼也”[40]。面对理学在清初的衰微,他慨叹“吾道日衰,正人代谢”,“世教日敝,学统几绝”[41]。为昌明理学,他认为必须通经博古,“学宫士必通经博古,明理学为尚”[42]。但是,由于受曾静反清案的牵连,吕留良在雍正十年(1732年)被“戮尸枭示”,其人也被斥为“名教中的罪魁”。
陆陇其与吕留良结识之后,深受其“尊朱辟王”思想的影响,成为朱学笃信者,并致力于“尊朱辟王”运动。他反思明亡的教训,认为祸根在于王学的空疏。他指出:
及考有明一代盛衰之故,其盛也,学术一而风俗淳,则尊程朱之明效也。其衰也,学术歧而风俗坏,则诋程朱之效也。每论启、祯丧乱之事而追原祸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姚江。故断然以为今之学非尊程朱而黜阳明不可,而闻此说者或以为怪。[43]
在他看来,解决当时的社会思想矛盾,应当复兴程朱理学来补救王学之流弊。“今之学者必尊朱子而黜阳明,然后是非明而学术一,人心可正,风俗可淳。”[44]相对于张履祥、陆世仪、吕留良三人,陆陇其在尊朱上更为坚决。他认为,朱子之学便是孔子之学,尊朱子学便是正学,而应当将不宗朱子学的学说摒弃。他说:“自尧舜而后群圣辈出,集群圣之大成者孔子也。自秦汉而后诸儒辈出,集诸儒之大成者朱子也。朱子之学即孔子之学……愚以尝谓今之学者无他,亦宗朱子而已。宗朱子者为正学,不宗朱子者皆即为非正学。汉儒不云乎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今有不宗朱子之学者亦当绝其道,勿使并进。”[45]这一种思想主张与清初名臣熊赐履“讲明正学,非‘六经’、《语》、《孟》之书不得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46]的观点是基本相同的。由于陆陇其坚定的尊朱辟王立场,颇受清朝统治者的推崇,被誉为“本朝理学儒臣第一”。在他死后,入祀孔庙。《清学案小识》亦将其列为传道学案之首[47]。
经过清初诸儒,尤其是张履祥、吕留良、陆陇其等人对于晚明陆王心学的批判和对程朱理学的守卫,在清初思想界形成了一股“尊朱辟王”的思潮,从而使得王学的影响力大大消退,程朱理学则迎来了复兴。“清初的‘尊朱辟王’思潮,张履祥发其端,吕留良将其拓展,而到了陆陇其等学者则达到了高潮,最终王学式微而朱学重新成为学术正统。”[48]清初,民间理学的复兴,尤其是“尊朱辟王”思潮的推动,理学由民间走向官方,获得了官方的尊重。至康熙朝中期,理学便呈现出一派复兴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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