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崇敬鬼神并学习其中的主要内容

既然此篇与墓主无关，那么篇中讲述丹的故事有何用意?此篇的主旨到底是什么?我们再来看后半部分内容:

丹言曰:“死者不欲多衣。志4死人以白茅为富，其鬼贱于它而富。”丹言:“祠墓者毋敢嗀，嗀，鬼去敬(惊)走。已，收腏(餟)而厘之，如此鬼终身不食殹。”志5·丹言:“祠者必谨骚(扫)除，毋以淘□祠所。毋以羹沃腏(餟)上，鬼弗食殹。”志7

以上简文主要借丹之口讲述了死人的一些喜好及祭祀鬼神时应该注意的事项:死者不希望得到很多衣服。死人把白茅看做财富的象征，但鬼却不以为然。在墓地祭祀时不能哭，否则会把鬼惊跑。祭祀结束也不能马上收回餟食并将其全部吃光，如果这样鬼永远不再享用餟食。祭祀时要小心打扫好场地，不许在祠堂洒脏水，也不许把羹汤浇到祭饭上，否则鬼就不会享用餟食。

无独有偶，北大秦牍《泰原有死者》中也有类似内容。移录如下:

泰原有死者，三岁而复产，献之咸阳，言曰:死人之所恶，解1予死人衣。必令产见之，弗产见，鬼辄夺而入之少内。死2人所贵黄圈。黄圈以当金，黍粟以当钱，白菅以当。女子死三3岁而复嫁，后有死者，勿并其冢。祭死人之冢，勿哭。须其已食4乃哭之，不须其已食而哭之，鬼辄夺而入之厨。祠，毋以酒与5羹沃祭，而沃祭前，收死人，勿束缚。毋决其履，毋毁其器。6令如其产之卧殹，令其(魄)不得茖(落)思。黄圈者，大叔(菽)7殹，(剺)去其皮，置于土中，以为黄金之勉。8其文意，李零已有详尽注解，此处不赘。与《丹》篇比较，二者都讲述了死人的好恶，《丹》较为粗略；二者都讲述了如何祭祀，《丹》又较详细；《泰原有死者》还讲述了冥婚及如何收敛死人等方面的礼俗，《丹》则缺乏此类内容。但从总体来看，二者的主要精神还是比较一致的，即如何敬奉鬼神。

引人瞩目的是，《泰原有死者》中对死者复生过程的讲述极为简略，只有“三岁而复产”短短五字，没有任何枝节，之后便直奔主题，开始借复生者之口大讲丧葬、祭祀禁忌。其核心思想是什么，不言自明。我们曾指出《丹》篇的“核心内容是介绍鬼神的种种好恶以及敬奉鬼神的方法，而不是讲述丹的传奇一生”。《泰原有死者》的出现正好印证了这一判断。前举“墓主记”“志怪故事”“官文书”“私人文件”诸说都被篇中前半部分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所吸引，而对后半部分内容有所忽视，不能不说是重要的疏漏。

众所周知，战国秦汉时巫鬼迷信之说盛行。《论衡·解除》:“世信祭祀，谓祭祀必有福。又然解除，谓解除必去凶。”这在各地所出祭祷文书及日书中也有大量反映。其中所见鬼怪经常为害人类，而当时民众则习惯于用祭祷或厌禳的手段加以解除。如睡虎地秦简日书《梦》篇:

人有恶瞢(梦)，(觉)，乃绎(释)发西北面坐，铸(祷)之曰:“皋!敢告玺(尔)。某有恶瞢(梦)，走归之所。强(饮)强食，赐某大幅，非钱乃布，非茧甲13背乃絮。”则止矣。甲14背壹

上文认为人做恶梦乃是鬼怪作祟所致，但只要醒来后向一种叫做“”的食梦之神祈祷一番，就不会再做恶梦了。而睡虎地秦简日书《诘》篇则记录了40余种禳除鬼怪作祟的法术，堪称“驱鬼术大全”，试列举数条如下:

人毋(无)故鬼攻之不已，是＝剌鬼。以桃为弓，甲27背壹牝棘为矢，羽之鸡羽，见而射之，则已矣。甲28背壹(www.xing528.com)

灶毋(无)故不可以孰(熟)食，阳鬼取其气。燔豕矢(屎)甲54背壹室中，则止矣。甲55背壹

人毋(无)故室皆伤，是粲迓之鬼处之，取白茅及甲57背贰黄土而西(洒)之，周其室，则去矣。甲58背贰

上引简文所见一些鬼怪经常无缘无故加祸于人类，扰乱他们的正常生活。面对鬼怪作祟为恶，人类并非束手无策。如若“剌鬼”无缘无故攻击生人，就可以用桃弓、棘矢射它，这样鬼就停止攻击了。若人们无法做熟饭食，则是“阳鬼”偷取了炉灶中的阳气所致，只需在屋内燔烧豕屎，它就不敢继续作祟了。若“粲迓之鬼”无故入室伤害生人，只要取白茅及黄土洒在住所周围，鬼就跑了。从中可以看出，当时人们对鬼怪的习性颇为了解，熟知它们的弱点，因而总能够对症下药，找出制止鬼怪作祟的不同办法。而《丹》篇则从鬼的好恶出发，指出一些在祭祀活动中应当加以避免的事项，这样就可以讨得鬼的欢喜，从而避免它们作祟为恶。从这一点来讲，《丹》与《诘》殊途而同归，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前者是事先预防，后者是事后补救)。其目的，正如《诘》篇开头所讲:“鬼害民罔(妄)行，为民不羊(祥)，告如诘之，，道(导)令民毋丽兇(凶)央(殃)。”反映了当时民众鬼神信仰中的一种实用主义心态。

既然如此，此篇为什么不直接讲述如何敬奉鬼神，而要借丹这个亦真亦幻的人物来说呢(文中又将他的命运与魏国将军犀武联系在一起)?我们认为，主要是讲述者“自神其说”的需要。由于丹曾在阴间为鬼三年，对鬼的习性自然十分了解，因此这些东西经过丹说出来就是最具权威性的，不容置疑。这种自神其说的情况在日书类文献中屡有发现，如1999年所获虎溪山汉简日书中就有这样几条:

陈胜反攻秦，以十月壬申发，此正当西方，实不当有功。

章邯降籍，以八月西略秦。

陈餙以丙午诛军吏，丁未引其兵来攻。^[106]

上引简文列举了秦汉之际陈胜、章邯、(项)籍、陈餙等一些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及其事迹。日书中注出这些内容有何深意呢?很可能是为了证明作者自己占算的准确而已。此篇先讲出一个死而复生的丹，再由丹说出鬼神喜好，其目的也是为了突出其说教的权威性，使人们对这一说法深信不疑。同样是讲述如何对付鬼神，此篇的高明之处在于它没有像《诘》篇那样直接说教，而是利用曾经死而为鬼的丹来“现身说法”，更具说服力。

此篇模仿官文书的格式，也是出于自神其说的需要。因为丹死而复生的事情毕竟不是自然现象，即使在巫鬼淫祠盛行的秦汉时代，也会有人提出质疑。为了使受众相信丹的话，还要设法证明其人其事的真实性，而借助官文书的形式加以“包装”则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