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山子：黄州光州的隐士

苏　轼

题　解

本文是作者元丰四年（1081）贬居黄州时为老友陈慥（zào）所写的传记。文章截取传主先侠后隐的生活片段，抓住人物的性格特点进行刻画，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全文布局独具匠心，意趣横生。

【一段】

方山子①，光、黄②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③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④，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⑤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

【注释】

①方山子：即陈慥，字季常，太常少卿陈希亮之子，终身不仕。

②光：光州，治所在今河南潢川。黄：黄州，治所在今湖北黄冈。

③朱家、郭解：二人均为西汉时著名游侠。详见《史记·游侠列传》。

④岐（qí）亭：在今湖北麻城附近。

⑤方山冠：汉朝乐师戴的帽子，用五彩丝织成。唐宋时为隐士所戴。

【译文】

方山子是光州、黄州一带的隐士。他年轻时仰慕西汉游侠朱家、郭解的为人，乡里的游侠也都敬重他。稍长大后，他改变从前的志趣和行为，发愤读书，想以此在当代施展抱负，但是始终没得到重用。晚年就隐居在光州、黄州之间一个叫岐亭的地方，住在茅屋里，吃着粗茶淡饭，不再与俗士来往。他舍弃了原有的车马不坐，毁掉了原来的帽子和礼服不穿戴，徒步在山里来来往往，没有人认识他。人们看到他戴的帽子是方形的又高高耸起，都说：“这不是古代方山冠的样式吗？”于是都称他为“方山子”。

【二段】

余谪居于黄①，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②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九年③，余在岐山④，见方山子从两骑⑤，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时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注释】

①余谪居于黄：元丰三年正月，苏轼被贬往黄州，途经岐亭，遇方山子。

②矍（jué）然：吃惊的样子。

③前十九年：嘉祐八年，苏轼任凤翔签判时，结识知府陈希亮之子陈慥，即后来的方山子。至此时正好十九年。(www.xing528.com)

④岐山：即凤翔，境内有岐山，今陕西岐山县。

⑤骑（jì）：一人一马为一骑。

【译文】

我降职外调到黄州，路过岐亭，恰巧遇见他，我说：“哎呀！这是我的老朋友陈慥季常啊！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方山子也惊讶地问我为什么到这里来了，我告诉他原因。他低头不语，接着又抬起头笑了，招呼我到他家住宿。他家里四壁空空，但妻子、儿女、奴婢都有一种自得其乐的神情。我已感到十分惊异。只暗自回想方山子年轻时纵情饮酒，喜好刀剑，用起钱财来如粪土一般。十九年前，我在岐山，看见方山子带领两个骑马的侍从，手持两张弓到西山打猎游玩。一只鹊鸟在他前面飞起，让随从追赶射杀，没能射中。方山子猛抽坐骑独自奔驰而出，一箭射中了鹊鸟。于是他和我在马上讨论起用兵之道及古今成败之理，自诩是一代豪杰。这事到如今已经过去多少日子了，那精明剽悍的神态，仍然保留在眉宇之间。这哪里会是山中隐士呢？

【三段】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①，当得官②，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注释】

①勋阀：功劳，功勋。

②当得官：应当荫庇得官。陈慥父陈希亮是进士出身，有荫庇子弟得官的机会，但都让给了族中子弟，因此陈慥未能得官。

【译文】

方山子家族世代建功立业，他理应得到一官半职；假如混迹于官场，他今天必能显贵闻达。他家原在洛阳，园圃宅院富丽堂皇，可与公侯之家相媲美。黄河以北有田产，每年可得上千匹丝帛，也足以过上富贵安乐的好日子。但他舍弃这一切，偏要来到穷山僻壤。倘无自得之乐难道会这样做吗？

【四段】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①，往往佯狂垢污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倘见之欤？

【注释】

①异人：有特别才能或性格的人。

②佯狂：假装疯癫。垢污：涂抹污物。

【译文】

我听说光州、黄州一带多有不平常的人，他们往往假装疯癫，浑身涂满脏物，可总也没机会见到他们。方山子或许见过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