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主义的组织及其政治目的

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集群行为都是极为普遍的现象。根据群体动力学的观点，在某一群体之中时，一个人的思想和行为会受到其他人的作用和影响，从而表现出与单独个人时截然不同的特征。“所有的群众运动都会激发起其追随者赴死的决心和团结行动的意愿。”[15]“群体不仅冲动而多变。就像野蛮人一样，它不准备承认，在自己的愿望和这种愿望的实现之间会出现任何障碍，……对于群体中的个人来说，不可能的概念消失了。孤立的个人很清楚，在孤身一人的时候，他不能焚烧宫殿或洗劫商店，即使受到这样做的诱惑，他也很容易抵制这种诱惑。但是在成为群体的一员时，他就会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并且会立刻屈从于这种诱惑。”[16]

集体合作能够完成高度复杂的任务，这往往是单独一个人无法办到的。在恐怖主义犯罪中也是如此。除了极少数“独狼”之外，恐怖主义组织是最常见的恐怖主义犯罪的主体。代表性的恐怖主义组织如“伊斯兰国”、“基地”组织（AL-Qaeda）、“博科圣地”（People Committed to the Propagation of the Prophet's Teachings and Jihad，或者Boko Haram）、“埃塔”（Basque Homeland and Freedom）、意大利红色旅（Brigate Rosse）、泰米尔猛虎组织（Liberation Tigers of Tamil Eelam）等。我国公安部在2003年认定的恐怖主义组织分别是“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The Eastern Turkistan Islamic Movement）、“东突厥斯坦解放组织”（The Eastern Turkistan Liberation Organization）、“世界维吾尔青年代表大会”（The World Uygur Youth Congress）和“东突厥斯坦新闻信息中心”（The East Turkistan Information Center）。

本书认为，恐怖组织的基本特征可以从三个方面展开，即组织人员、组织目标以及组织结构。①组织成员。根据我国《刑法》的规定，犯罪组织的基本人数至少需要三人。恐怖主义组织亦是如此。但是在实践中，恐怖主义组织的人数构成千差万别，有的组织只有三五人，有的组织则多达数十人，甚至成百上千过万。例如，泰米尔猛虎组织与意大利的“红色旅”人数最多时达到一万人左右；当前风头正盛的恐怖组织“伊斯兰国”则曾拥有一支由数万名武装分子组成的部队。②组织目标。恐怖主义组织的基本策略是运用暴力或其他破坏性手段实现其政治目标，这一点与个体的恐怖分子没有区别。组织化、制度化与体系化地使用暴力和破坏手段是恐怖主义组织的基本特点。由于有组织的反叛力量更有助于获取政治上的利益，因而恐怖主义组织是最常见的恐怖主义形态。另外，恐怖主义组织既然是以实施恐怖活动作为实现其政治主张的手段，而有组织的恐怖活动必须以必要的资金作为物质支持，因此恐怖组织多会选择诸如走私、贩毒、贩卖军火、绑架勒索、抢劫、洗钱等地下、非法的筹资渠道，例如日本的极左恐怖组织“赤军”通过劫持民用航空器、绑架外交使节和普通公民以勒索赎金。“许多个体既属于恐怖分子也属于犯罪集团，恐怖活动与犯罪活动在组织中占有同样重要地位，可以说犯罪活动就是为了支持恐怖活动。”[17]一些恐怖组织基于需要还会与当地的黑社会组织、跨国犯罪集团相互勾结、互相利用。但是，这些违法犯罪活动并不影响恐怖主义组织的政治目的的认定，反而是为了实现恐怖组织的政治目的的必要准备。③组织结构。合理的组织结构有利于目标的实现。波茨·甘纳指出，恐怖主义组织的基本结构大致可分为两种类型：分层等级型与网络状型。[18]前者有清晰的分层，复分为领导层，特定职责的次级领导，行动者与支持者。这样的组织结构比较严密，真主党、哈马斯、泰米尔猛虎组织等均采用该结构。后者则由各个独立之小组构成，小组之间的联系非常微弱，独立性比较强，缺乏权威领导和清晰的分层体系，结构相对比较简单。“基地”组织是主要代表。本书于以下分述之。

1.分层等级结构（金字塔型）。具有分层等级结构的恐怖主义组织一般包括四个层次：最高层次是在金字塔顶端的一小部分人，他们是恐怖组织的指挥、领导者，他们负责制定组织的路线方针、安排下层人员的人事任免。他们是组织的核心力量，缺少了他们组织将难以为继。第二层次是恐怖组织的骨干分子和基本力量。他们是组织的主力军、正规军，在第一层领导者的指挥协调下，负责执行恐怖组织的具体任务。第三层次是积极支持者。支持者构成了恐怖组织的外层，他们一般并不参与直接行动，但并不代表他们是组织可有可无的人。相反，积极支持者能够为恐怖组织提供沟通、躲藏、收集情报、后勤等方面的必不可少的支持。最后一个层次是恐怖组织的消极支持者。他们并非正式的组织成员，但是认同恐怖组织的纲领、口号或意识形态。消极者处于恐怖组织最外层的灰色地带和边缘区域。消极支持者往往在舆论、政治、道义或金钱方面给予恐怖组织重要的支持。[19]

分层等级结构的基本特点是，将该结构内的身份、界限和行动者的选择设定为单一的固定、稳定与一致的模式。在这样严丝密合的体系内，其基本逻辑假设是预先确定的层级之间的权力结构，由上至下的命令是依据正式而明确的规范准则。因此，这种模式下的思考方式趋向于忽视行动者之间正式或非正式的个人联系，以及能够消除这种个人联系所可能带来的潜在或现实的不利影响。就组织而言，这种层级机构与严格分工、高水平的专业化程度、自上而下的命令与服从密切联系，因而很难允许不同执行小组间的活动界限与协调过程的不明确与模糊。一言以蔽之，分层等级制类的模式近似于军队的结构，更适用于大型的武装冲突之中。意大利“红色旅”就是采用这样的结构。

分层等级制的缺陷在于金字塔的最顶端即第一层次的领导者、组织者对组织的意义甚大，因此必然成为国际与国内反恐力量打击的重中之重，一旦该头目覆灭，整个组织迅速消亡。例如，泰米尔猛虎组织领导人普拉巴卡兰被政府击毙就是导致该组织迅速崩溃、四分五裂的重要原因。(www.xing528.com)

2.网络型结构。网络型结构是国际恐怖主义为了应对国际社会的打击力度而采取的新模式，换言之，网络型结构是适应当代反恐战争需要下的变体。“网络化的国际恐怖组织，没有经过正规策划的组织形式，组织内部不建立权威，它是基于一定的恐怖理念通过不断地调整、重组而建立的，它能超越传统恐怖组织的有形界限，淡化不同民族、阶级、国际恐怖组织之间的区别和界限，形成跨民族、跨阶级和跨国家的恐怖组织架构，使具有相同恐怖理念的各类恐怖组织建立起有形、无形的网络。所以与传统恐怖组织相比，网络化的国际恐怖组织发展扩张非常迅猛。”[20]

恐怖组织的网络化发展与“无领袖抵抗”策略的产生不无关联。无领袖抵抗是当代兴起的一种新型组织形式。这个概念是美国情报官员尤留思·阿莫斯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来的。路易·毕姆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论文中对这个概念加以更新和推广。无领袖抵抗，顾名思义，就是组织中没有明确的领导者。当然，有些这类组织具有象征性的标志，有的还有一个名义上的领袖，组织成员敬奉这些标志和名义领袖。无领袖组织是一种非金字塔形式的组织，几乎算得上是一种“非组织的组织”。在这种组织中，所有成员和分支组织都可以单独实施行动，不用向中央或者哪个首领报告情况。无领袖抵抗具有独特的优势，比传统抵抗组织更安全、更灵活、生存能力更强。[21]

网络结构型恐怖组织的基本特点是：首先，该结构不同于金字塔型，缺乏传统的正式组织形式，内部也不建立权威的等级制度体系，各组成地位平等。其次，传统意义上的领导者只提供精神支持，包括意识形态的输出与战略鼓舞。而该结构的领袖并不直接指挥和参与各个次级组织的具体行动，各个次级组织能够灵活按照情势来运行和实施行动。最后，各个次级组织虽然具有高度自治性，但是并非孤立的个体。他们基于领袖的意识形态、价值确信或政治目标链接在一起，彼此之间遥相呼应，既能够独立行动，也能够在必要时联动合作。

网络结构型兼具灵活性与安全性的优势。各个次级组织不需要分层等级下的支持与指挥，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与需要确立打击对象与打击目标。各个次级组织之间除了特定任务和特殊需要外，一般避免直接接触或联系，这样就保证了各个次级组织的安全。因此，这种组织结构不会出现分层等级制度下的问题，即使某个首脑、领袖被抓获或击毙，也不影响整体的存在。“伊斯兰祈祷团”（Jemaah Islamiyah）一直是东南亚地区最活跃、最具威胁的恐怖主义组织。从2002年到2004年，先后有260名该组织领导人被抓捕。但该组织并未因此灭亡，而是在沉寂一段时间后即迅速恢复，其重要原因就是其采用了这种网络状的结构模式。目前诸多国际恐怖主义组织采用了这一模式，导致恐怖主义组织结构发展趋于简单化、松散化、小型化。在国际反恐活动严厉镇压下，“基地”组织已经由等级结构分明的组织转化为由“基地”组织核心、附属组织、合作组织和非附属恐怖主义小组与个人组成的一个多层次的全球恐怖主义网络。

但是，网络化结构的恐怖组织或者恐怖组织的网络化发展也有其局限性。必须承认网络化结构的恐怖组织形态是受到国际反恐实力的联合镇压而被迫做出的变形反应，而不是恐怖组织做出的主动性选择，因此这种结构的恐怖组织形态天生具有难以克服的缺陷。申言之，为了适应生存需要恐怖组织不得不打破常规的金字塔型结构从而“化整为零”、分解为多个恐怖小组，同时为了防范反恐力量的侦查、打击还必须赋予各小组自我决定、自我行动的灵活力，进而导致各小组之间协调作战能力严重下降，从而削弱了作为整体的恐怖组织的攻击实力。换言之，网络化的恐怖组织可以利用恐怖小组和“独狼”实施突然袭击和“游击战”，但难以再像军事组织化的大型恐怖组织那样与政府进行“阵地战”，这不仅增加了恐怖组织的政治意图的实现难度，还大幅度削弱了该组织在当地对民众的号召力。因此，恐怖组织从金字塔型转化为网络结构型从本质上反映了恐怖组织总体实力的下降和活动能力的衰弱。恐怖组织在“恐怖”中求生存，也必将在“恐怖”中走向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