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传统或文化遗产已然成为重新建构地方认同的重要资源”(范可,2008)。政府或土楼公司用“客家文化”来包装永定土楼,并将这种解释同迎合游客的猎奇心理相结合写入景区导游词。公司用这样的导游词去培训景区讲解员,景区讲解员又把这些经过加工的土楼解释每天轮番几百遍的传播给每一个到土楼参观旅游的游客,在这一过程中,每天身居景区中的村民也渐渐被这些导游解说词所洗脑。如:笔者问村民有关土楼很多问题,他们的解释与土楼公司导游们的导游词基本一致。原本对于传统文化,村民本身并没有多少自觉意识,但经过旅游公司导游之口,他们平时生活中的很多早已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或习俗却统统贴上了客家文化的标签,这无形中增强了村民对自己客家身份的自豪感,于是他们也乐于认可并接受了这种“官方版本”,当地村民脑中对于当地传统文化已经渐渐模糊的轮廓又开始被重新建构并清晰起来,潜移默化之中对土楼客家人的认同感也增强了。
笔者在于村民的交谈中发现:村民在描述某段历史或某个现状的时候,经常会用到“我们客家”这个自称,说明当地的村民们已经在潜意识中区分出“我者”和“他者”,并刻意突出当地文化特点来强调自己的客家身份。
为了了解永定客家土楼与南靖土楼的文化差异,笔者曾特地转去南靖申遗的土楼群村落去做了短期的调查。南靖的当地村民已经在身份认同上将自己划为闽南族群了,但是据用摩托车载笔者前去的洪坑村民说:“他们(南靖田螺坑村民)说的话我基本上都可以听懂,就是我们客家话嘛。”笔者找到一个田螺坑的村民,对他表示希望了解田螺坑的历史来源。田螺坑的这个村民很高兴,他说:
我们的祖先原来不是住在这里,是从永定奥杳村迁来的。600多年前,我们的开基祖黄百三郎靠放鸭子为生,放鸭子的时候来到这,发现这里山脚下河边地里到处都是田螺,觉得这是个养母鸭的好地方,就在这里的山坡上搭了个小房住下来了。他养的鸭子吃了这里的田螺,每次都生两只蛋,于是就靠卖鸭蛋的钱发了家,盖起了土楼。
在最后他又补充道:“但我们是闽南人,不是客家人。”陪同笔者前去的洪坑村民听到后,脸上浮现出很复杂的表情。
南靖田螺坑之行结束后,笔者再次回到洪坑村,并与洪坑村民谈论起南靖土楼。在听说田螺坑村民自认为不是客家人而是闽南人的说法后,所有的洪坑村民都很不解:
他们明明是从我们村子不远的另一个村子迁出去的,这一点他们自己也承认,这么证据确凿的,怎么还说自己不是客家人呢?我们村子与田螺坑之间百年来一直都有通婚,他们说的也是客家话,怎么就变成闽南人了?他们既然承认是客家人的后代,那就明显是客家人嘛。
接着村民们又七嘴八舌讨论道:
田螺坑的土楼也还是我们客家人建的呢!当年田螺坑的祖先要在当地建土楼,可当地请不到会建土楼的工匠,后来还是请的我们湖坑这边的师傅去建的。
再说,南靖田螺坑的祖先是靠卖鸭蛋起家的,家底到底是不够丰厚。你看他们那边的土楼装饰上都很简陋,没有什么文化内涵,只不过是建在山坡上,外形比较奇特而已。我们洪坑这边的土楼就不一样啦!我们这边是靠卖烟刀起家的,那当然比他们家底厚,你看振成楼、福裕楼那些土楼,建筑装饰都很精细,门楣、题字、各种风水造型很是讲究,而且我们又重视教育,我们洪坑土楼比他们有文化内涵。
最后大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南靖田螺坑土楼就是客家人的土楼,是永定客家土楼的一个分支,并且这个分支远远不如永定客家土楼有价值。(www.xing528.com)
洪坑村民认同感加强还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得到体现,即“申遗”引起村民对当地传统文化的重新解读。
在“申遗”成功前,社区当中几乎完全是一个老年社区,年轻人全部都外出上学打工,留守村中的只有老人和上小学孩子,可以说这是一个文化萎缩的社区。一个社区,在其社会成员大都外迁流失的情况下,也会导致它的传统的地方性文化随之弱化、萎缩、甚至濒危。随着“申遗”成功,永定县政府加大对客家土楼的开发重视和资金投入,特别是县政府授意下,土楼公司在开发永定土楼时主打“客家文化牌”,这使得有些村民也开始把目光从外地转投到本村,这些村民在回村参与旅游产业的同时也对本地的传统文化有了兴趣。
笔者在田野地点的主要报道人之一“阿光”,原本是村中的木匠,20世纪90年代中期便带着一身的手艺同亲戚一起闯荡到永定县城,一直从事建筑装修的工作,并在县城买了房。直到半年前,他放弃了在县城的工作回到村中,在振成楼前的小广场上做起了给游客拍照的生意。他对于景区导游对村中土楼的讲解和土楼公司安排的民俗表演都很不认可:
前几天,公司为了迎接奥运冠军团来洪坑参观,特地请了个舞龙队,表演客家舞龙。那些个舞龙队都是从外面请来的,不是本地人。我们本村传统舞龙都有自己的章法,那些外地舞龙队不知道这些,只会乱舞。
既然土楼现在申报为世界文化遗产,那要向外面(外界游客)宣传土楼、展示土楼,就要重视我们村里的传统。现在的民俗表演都乱改了我们的传统,那还是真正的客家土楼文化吗?土楼公司应该请一个村里懂传统的人做顾问,或是请本村的村民组成民俗表演队,那样表演出来的才是原汁原味的客家土楼的文化。
阿光对振成楼楼主林日耕对振成楼的解释也很不认可:
现在大家都说振成楼的风水好,因为振成楼坐北朝南,前后左右拱卫着四座山峰,就说这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是风水宝地。其实,哪里是什么风水宝地啊,那里风水很不好的。我们的祖先里建楼都会请很好的风水先生,所以比较好的风水早就被前辈的祖先们选了址建了楼。以前我们村是分为上村和下村,所谓的下村就是我们现在作为客家土楼民俗文化村景区的这一部分,下村建的比较晚,风水都不如建楼较早的上村。而振成楼又位于下村的村尾,这在以前是没有人要的地方。最明显的你一看就明白,上村和下村是按照流经村中的河水流向来定的,河水由村头流到村尾,全村的人都在里面洗衣、洗澡、洗菜、洗马桶,等上村洗过这些东西的水流至下村的时候,水质就不太好了。所以以前大家都不喜欢住在村尾,这里风水怎么可能会好。振成楼建楼的时间很晚,当时村中合适建楼的地址已经被占满了,没有办法只好选到村尾。至于“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那是后面强加上的。按道理说背山面水风水才是好的,四面环山财气都被堵死了,哪里还会有好风水啊!现在是为了旅游才这么说的,振成楼是村中最有名的土楼,当然要把它说成是哪里都很好啦!这样游客才喜欢听嘛。这些都是我回到村中摆照相摊之后,问了很多村中的老人,才想到的。我还把这些自己对村中风水的考证写了好几篇文章,改天可以拿给你看。
“阿光”从一个离开洪坑村多年在外谋生,早已远离了当地传统文化的游子,转变为一个回迁洪坑村,开始重视本村传统,甚至自发的重新思考并挖掘本村的民俗和风水文化的村民。这其中的转变很大程度上是与“申遗”有着密切相关的原因。
“申遗”背后引发的一连串的影响,不仅是刺激了当地的旅游开发,从而带来直接的经济利益和潜在的经济利益,还包括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村民们对自我的地方文化的重视和重新认识,并在政府的倡导下有意识地强化对自己文化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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