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推动当代客家认同的措施

王明珂（2003）认为，认同与区分是人类社会结群现象的一体两面。空间、资源环境、与人群在其间的资源分配、分享与竞争体系，是人类社会分群的主要背景。在“福建土楼”申遗的背景下，永定土楼为获取到更多的旅游资源，着重强调本地的文化特征——“客家文化”，以区分于其他两个申遗地区（华安土楼、南靖土楼），并与他们两地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如果说，当年的民族主义运动通过对‘地方’和传统的强调与肯定的目的是在于建构民族国家认同”（范可，2008），那么如今的客家土楼的申遗运动则是国家权力（地方政府为代表）有意识的通过对当地“客家文化”的强调和再造，来建构地方族群的认同。

“福建土楼”的世界文化遗产称号是以永定、南靖、华安三地的土楼和土楼群，经过福建省申遗办的重新整合，联合申请的。但是由于南靖行政归属上属于漳州，而漳州则是一般意义上的闽南地区。这样客家地区的“永定土楼”与闽南地区的“南靖土楼”之间的资源竞争关系，成为族群认同与区分的主要背景。

当笔者来到永定县申遗办时，几个办公室都是空着，办公人员只有五个人。申遗办的负责人告诉笔者：申遗办只是一个临时单位，申遗成功了，申遗办的职责也就完成了。目前申遗办正在和永定县文物局做交接手续，等一切都交接妥当，世遗办就要被撤销了。现在世遗办的工作人员统统各自回到抽调的原单位。

“那永定县申遗办的上级部门——福建省申遗办呢？”笔者很是疑惑。

我们同福建省申遗办只有业务关系，不存在上下级的从属关系。只是因为省里面在当年武夷山申请世遗时已经有过申遗经验了，他们对申遗规则会比较了解。再加上，现在是三个县的土楼资源整合到一起申遗，需要有一个能在宏观上协调运作的部门。所以省世遗办只是对三个县的申遗办提出规范要求、协调三者的申遗步骤。至于安排落实具体工作，如宣传、维修直至土楼符合世遗标准等实务性工作则是由各县自己负责。

笔者之前已经了解到，在旅游开发方面南靖土楼是永定土楼强劲的竞争对手。但对于其中的原因一直只能猜测到是因为南靖土楼地理位置的优势。南靖土楼位于漳州市与龙岩市交界处，实际上南靖土楼到永定洪坑土楼的距离并不远，在新的旅游路建成后，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摩托车程即可到达。但南靖属于闽南地区靠近厦门，游客特别是旅游团往往先在厦门游玩，或是远途游客乘坐飞机前来福建，南靖土楼是三个世遗地点里距离厦门最近的，并且位于厦门通往永定的必经之路上，在交通位置上南靖占尽先机。

但事情并没有笔者之前想象的这样简单，显然地理位置的优越确实是南靖土楼能与永定土楼竞争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政治、文化上的原因却被忽视了。

县世遗办官员提醒我们：在申遗过程中和申遗成功后，南靖土楼其实获得了比永定土楼更多的旅游资源。原因有四个：

第一，政府重视。南靖土楼建造年代较晚，由于经济落后在装饰和文化内涵上比永定土楼差，并且旅游开发的也比永定晚很多，只是近两三年才兴起的。但是由于当地经济较不发达，没有其他经济支柱，因而县政府十分重视，将旅游收入作为南靖县经济创收的一种途径，从土楼的宣传、规划都投入了大量资金，还聘请了专家，管理十分到位。因此南靖土楼旅游走在了永定土楼前面。

而永定县一直靠煤矿产业作为县支柱产业，投入少、利润高、见效快。因而在“申遗”前，永定县并不十分重视旅游开发。

第二，宣传重点。永定县发展旅游已经有18年的历史了，但一直没有把“永定”“客家”土楼这几个关键词作为宣传点，只是申遗之后才开始把“永定”“客家”作为土楼宣传的关键词。因而，花费了十年的时间，永定对土楼的宣传仅仅是普及了大众对土楼这一建筑形式的浅层认识，却没有让大众记住“永定”、记住“客家”。因而前期永定土楼旅游发展的十八年光阴，对申遗后的永定客家土楼在与起步晚的南靖土楼争夺旅游资源中并没有显著优势。(www.xing528.com)

第三，宣传口号。南靖土楼的旅游宣传口号为：“福建土楼在南靖”、“福建土楼故里南靖”、“四菜一汤”（田螺坑土楼群）“北斗七星”（河坑土楼群）、“世外桃源八卦村”（塔下）。南靖把风水话语运用到土楼宣传中，形象而奇特，充满神秘感和传统文化的意味，游客通常都会记忆深刻。

永定土楼的宣传语：“福建土楼之都客家故里永定”企图将“福建土楼”这一世遗标签与“客家”“永定”融合在一起，让游客在记住世遗“福建土楼”的同时，也记住永定的客家文化。但实际效果却因字数过多，语句偏长，犯了宣传语的大忌。实际的效果远不如南靖的口号让游客记忆深刻。

并且南靖在2009年7月“申遗”成功之前一直是以“福建土楼在南靖”为口号进行宣传。致使很多不了解情况的游客都误以为：南靖土楼才是“世界文化遗产——福建土楼”，而以“客家土楼”或“福建客家土楼”进行宣传的永定土楼不能让游客直接联想到世遗“福建土楼”。

第四，闽南族群的优势。对于南靖土楼的旅游宣传口号为：“福建土楼在南靖”、“福建土楼故里南靖”，永定县申遗办的官员对此有很多不满。他认为“福建土楼”这一世遗标签是以永定县、南靖县、华安县三个县土楼的名义共同申请的，理应是三个县共享的资源。但是南靖土楼打出“福建土楼在南靖”、“福建土楼故里南靖”的标语口号，会让游客误以为南靖的土楼就是，世遗“福建土楼”，而将二者混为一谈。永定县世遗办官员认为，这样其实是抢夺了其他两个县的旅游资源。

笔者正想要提问：这样明显的违规行为为什么没有上层管理机构去规范制止呢？世遗办官员已经预料到，又补充道：

人家是闽南地区的，我们是客家人呗。原来，南靖原本属于客家地区，但在行政区划上属于漳州，即闽南地区。因而某些土楼的居民开始渐渐把自己认同为闽南人，虽然改了族群认同，但其生活习惯和语言却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客家的影子。更重要的是，南靖县的政府官员大多都按照行政区划的划分方式，认为自己是闽南人，由此而获得更多的政治利益。闽南人在福建省内的势力和影响力都比较大，跟省里的关系很不一般，我们客家人势力会弱很多。所以南靖土楼单独使用“福建土楼”这个称号造成误导游客的行为，虽然被省里的领导口头批评过许多次了，但南靖仍然在使用这些标语没有改变，省里面护着他们，关系很暧昧，也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既没有严格叫停，更没有严责惩罚。

有一次去省里面开会，我们把永定县政府请专家做的旅游规划书按要求带去给省领导批阅，但会议一结束，南靖方面就已经拿到我们的规划书了。省里面偏袒他们闽南人，对客家没有那么重视，连我们永定土楼的商业机密都泄露给南靖。

有专家、领导下来视察，省里面就会安排来我们永定。他们当然也知道我们永定的土楼比南靖的更有历史文化价值。但是“福建土楼”的部署会议却都放在南靖去开，显然把南靖放在我们土楼申遗的三个县的中心位置。省里面明显是偏向南靖的嘛！

经过笔者对当地政府材料的梳理，部分证实了这一说法。

“毋庸讳言，对一些地方的当政者而言，传统或文化遗产可以是某种获利的工具”（范可，2007）。南靖土楼与永定土楼之争，不仅仅是表面上闽南族群与客家族群地方文化之间的竞争，究其根源还是旅游资源的竞争。而正是这两地资源、经济利益的争夺，进一步激起了族群间的“排他意识”，对外部的“排他”与对内部的认同必然导致的过程。而突显、强调甚至重构族群文化，既是“排他”与“认同”的表现，同时又推动着认同感强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