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淑凤
那年春季,我在省城一个美术培训班学习,为报考美术院校做最后冲刺。
学美术的费用很高,学费和吃穿自不必说,单是每日的纸笔颜料都要消耗不少。为减轻父母负担,很多学生常去卖血,有的换着名字,一个月卖两次。
周六上午,我和欣验完血,在血站门口看到两个人:一个30岁左右的男的,又黑又瘦,穿着很旧的衣服,双手搀扶着一位弯腰驼背、颤巍巍的老人。老人的头发全白了,毫无章法地在乍暖还寒的风中摇摆,脸上的皱纹如洪水冲刷后的山谷,沟壑纵横,呆滞空洞的目光茫然地望向前方,没有焦点。男人说,他带娘来看坐月子的妹妹,结果迷了路,钱花光后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希望我们能借几块钱,让他娘吃顿饱饭,等找到妹妹一定还给我们。看着可怜的老人和男人焦急的目光,我和欣丝毫没犹豫,一人掏出两块钱递过去,而且执意不肯说名字和地址。男人千恩万谢地扶着老人离去了。我和欣非常高兴,觉得今天有了和往日不同的色彩。路边刚发出新芽的柳丝,在风中摇曳舞蹈,像我们快乐的心情,舒展顺畅。
第二天,我和欣去血站采血。很懊恼,采血单上没有我的名字。欣又抽了200CC,得到50元钱和一袋奶粉。欣的脸色更苍白了,走路腿都发软,我赶紧上前扶住她。很纳闷那些抽血的人是怎么工作的,即便是换了名字,难道看不到她胳膊上发黑的旧针眼?我决定,下次坚决不让她来这个鬼地方了!
出门不远,快到公交站的时候,那个男人和他娘又出现了。我正要问他找到妹妹没有。他先开口了,令我吃惊的是,他的话居然和昨天一模一样!他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曾帮过他的人?我说,昨天给过你了啊,我们是学生,缺钱才来这儿卖血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呢?男人听了,原先焦急的眼神瞬间变得漠然,什么也没说,拉着老人匆匆走开了。
我和欣明白碰上了骗子,昨天美丽的色彩刹那间灰暗无光,心头的阴霾,像天空的乌云,层层叠叠。我看着欣虚弱的身体,非常气愤,眼里涌出泪花。和她约定:以后再不帮助类似的人。
然而,我没能坚守这个约定。走在街头,总有一些场景,以令人怜惜的姿态出现,让我管不住拿零钱的手。直到考上学,直到毕业,直到工作,直到结婚,直到有了孩子——而我的儿子,从懂事起,每每看到讨生活的老人,马上向我要零钱,欢天喜地地跑过去,轻轻放到老人碗里或手里。(www.xing528.com)
去年冬季的一个黄昏,我和儿子在公交站等车,一个白发白须的瘦高个老人,拄着木棍,在人群中转来转去。我找了半天,只有两元一角零钱,留下车费,只有一角了。儿子把这一角钱递到老人手里。老人看了看,嘴一咧说:“太少了,现在哪有给一角的啊!”旁边一个摩的司机嘿嘿笑了几声,开了一个流传很久的玩笑:“你给他一百,让他找你九十九嘛。”老人也跟着皮笑肉不笑。很多人向这边看。我又是意外,又是气愤,又是窘迫,觉得受了莫大的戏弄和污辱,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一刻,我狠狠想起和欣的约定。
而不久后的另一件事,就更让我心灰意冷。那是在电影院,我刚买完票,一个瘦小枯干的老人走过来,不说话,只是把缸子在我眼前晃。我说没有,他好像没听见一样,还是一直要。电影快开始了,我只好快步向前走。意料之外的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跟在我后面,说出非常难听的脏话——他居然诅咒起我全家来!
我可以忍受欺骗和嘲笑,却不能忍受这样恶毒的咒骂!为了保护自己,我要用冷漠包裹我的心。我让自己对街上那些风景视而不见:白发苍苍的老者,断了一条胳膊跪在路边磕头的青年,腿上一大块创面流着脓水痛苦不堪的壮汉……慢慢地,我觉得自己的冷漠日渐成熟,可以在街上目不斜视地前行,再没什么可以让我心动。
前些天,大雨过后的黄昏,地上很潮湿,空气很冰冷。我和朋友瑟缩着,在人民医院门口等先生来接。就在拐角处,一个衣着单薄的短发妇人坐在破毛毯上,怀里抱着10个月大小的婴儿。婴儿穿着厚厚的棉衣,还裹着一件破旧的女式外套。妇人微微摇晃着身子,右手轻轻拍着婴儿的背,低头和孩子喃喃细语。我看不清她的脸,却感觉得到她那充满慈爱的目光。婴儿咿咿呀呀应和着,挥舞着小手,似乎要去摸妇人的脸。
那一刻,我的心一阵疼痛,分明听见好不容易包裹在心外的那层冰砰然碎裂,化成温暖柔和的水,在心头荡漾,在眼里徜徉。
我边伸手抓零钱,边大步向她们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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