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淑凤
若有时间,也有兴趣,完全可以坐下来,像张衡数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一数水底的石头有多少颗。
是啊,庐山九叠谷的水就是这么清!一路上,谁也没法忽略这些水,就算不拿眼睛看,它们也会时刻用声音侵入耳朵,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或低吟浅唱或高歌猛进,不止不歇绵绵不绝,一心一意流向低处去,什么坎坷也不能挡住它们。抵达最低处,是它们的终极目标与归宿。
水流经的地方都是石头,大的超过一间屋子,小的比不过鸡蛋,都非常干净,不沾一点泥土。石头们相互叠加,相互咬合,大都被水磨得没了棱角,即便有棱角也已经不再锋芒毕露,钝钝的,像卷起刃的刀。水从石头上面流过,从石头中间流过,从石头底下流过,石头想挡住水,水还是找到机会流走了。石头是坚硬的,水是柔软的,然而此刻,柔软比坚硬更显示出刚烈的个性。
路在水畔,石砌而成,起伏不定又拐了无数道弯,不管是台阶还是平面都光洁干净,落叶和杂物难得一见。水和路也会因为一座搭起的桥偶尔交织在一起,像是轻轻握了握手便分开,说声再见,又各自按自己的方向继续前进。虽然分开,却随时都能看见彼此,俯仰之间若即若离。沿路的树杂乱无序,一直蔓延到两边高高的山上,都由着自己的性子生长,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高矮不同,胖瘦不均,粗细不等,美丑不匀,在石头之间密集或疏离,有落叶的有常绿的,有开花的有不开花的,其间夹杂着野草与藤萝,干枯与嫩绿同在,衰败与繁荣并存。
且不说铁壁峰,它那刀削斧劈般几十层楼房样的直立,是连最擅长攀爬的猿猴都很难爬上去的,也不说玉川门和天门潭瀑布的奇特清丽澄澈无瑕,只说玉川门内的铁壁精舍。进入铁壁精舍需穿过一段夹墙,左墙是乱石堆砌,右墙是天然石壁,两层楼房那么高,两墙间夹了依势向上的石台阶,两人相会要侧身才能通行。景点注解说此舍“距今约700年,相传黄石公常年在此采药炼丹,行医看病,‘行者当茅屋,常伴此峰居’。更让人称奇的是有一道残门遗址,门外瀑声如雷,而刚迈进门坎,顿时万籁俱寂,静若神境,令人大惑不解”。看见这样的解说,不免心生怀疑,一路走来水声都不绝于耳,高声处两人挨在一起说话都难以听清,这样的残墙竟能挡住水声?带着疑虑上台阶,才迈了几级,耳边的水声骤然变小,等走进舍内,竟然真就没有水声了,静得似乎能听见头顶树叶飘落的声音。
舍内右侧的残壁上果真有门,迈出门坎闻水声,退回门坎水声就消失,实在令人惊讶异常。环顾四周,乱石墙上生了绿苔,枯叶与杂草铺了厚厚一地,是时光走过留下的痕迹。不知当年黄石公是在哪个位置炼丹药?吸吸鼻子,似乎能闻见一股药香在舍内萦绕。(www.xing528.com)
将近三叠泉,水边的岩石呈现出弯曲的纹路,像层层叠叠柔软的飘带起伏缠绵,它们的名字叫固流褶皱。在遥远的古代,是什么样的热量让岩石变得柔软?让它们像将化未化的蜡油一样有了可塑性,可以在外界的压力下随意扭曲自己,冷却后固定成如今的形状,把水的柔软与岩石的坚硬结合得如此完美无缺。大自然,是多么高级的雕塑师!
路一直向上升,扶着石栏杆喘口气,再上几个石台阶,便看见不远处三叠泉瀑布的身影。它从高高的悬崖顶端三级连跳垂挂下来,像织女晾晒的白色云锦,丝丝缕缕都顺滑,柔软无骨却又蕴含了巨大的冲击力量。离它越近响声越高,找不到别的词形容,只能说是像成千上万匹骏马极速奔腾而来,震得人心也跟着颤抖。水跌下来的姿势不同,胆大的集成束悬空直落,胆小的攒成缕依岩石逐层跳跃,也有像上了年纪的老人的,紧贴着岩石慢腾腾往下流,一副惯看秋月春风的模样。其时是正月初,瀑布底下结了冰,像锥形的冰山,寒冷从冰山上散开到空气里,人刚刚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出了汗,此时浸在冷空气里,止不住打哆嗦,像一下子从春天走到冬天。
沿石台阶可以往三叠泉旁边的山上爬,然而这段台阶实在陡,斜度只怕超过六十度了,歇了几回,又转几个弯,见一幢房屋,一位老人家守着,是景点出口。原本想去看三叠泉的源头,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站在此处回首来时路,见岩层错综复杂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上,树都难得长一棵,有的只是枯黄的乱草,下午的阳光照在北面连绵起伏的崖体上,那种雄浑冷峻和凄凉悲壮的美让人心生绝望。看不见三叠泉瀑布,只能看见它的水在狭窄谷底的乱石堆里流淌。无法想象,若是雨季水量大的时候,洪水奔腾而下一泻千里,该是怎么样一副摧枯拉朽的宏大场面!路像一条纤细的藤,若隐若现缠绕在崖底的杂树间,走在上面的人,小若尘埃。
远古的燕山造山运动和喜马拉雅造山运动,那是怎样的两场运动啊!
是怎样的力量让地壳不断沉降与提升?把原本离开的并在一起,把原本合在一起的撕开。就像眼前的九叠谷,它被撕开的时候可感觉到了剧烈疼痛?没有人为它缝合这么巨大的伤口,它只能不声不响静卧在这里,靠时间来慢慢调养,却又因第四纪冰川的剧烈摩擦形成冰阶崖面,之后才在日复一日四季更迭里慢慢生出苔藓、乱草、杂树,就像原本长的就是这个样子。幸而有三叠泉瀑布,它在变成瀑布之前是溪水,缓缓流淌在五老峰间,风平浪静,悠然自得,却因了九叠谷的出现有机会成为瀑布,告别原先的平静,拥有了三叠三叹、激流跌宕的人生高潮,每日与九叠谷相依相伴,清唱欢歌,奔流不止。便是这样的机缘巧合,水因山谷有了气势,山谷因水有了灵气,孕育出生机盎然的植被,峰峦叠嶂,气象万千。正如宋代诗人白玉蟾在《三叠泉》诗中所写:“九层峭壁划青空,三级鸣泉飞暮雨。”成为庐山第一景观。
“不到三叠泉,不算庐山客”,如今,我也做了一回庐山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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