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廷鉴
承示近著，循览数四。其中《释礼》诸篇最上，卓卓可传。《诗说》诸篇次之，皆能别具诠解，不袭陈说。惟文体间伤支蔓。《序记》亦明畅，至《家传》诸篇，体格益上，笔亦峻洁可喜。知近日刻意著述，蕲近于古。持之不懈，宁患不自成家？古人处困而亨者，今于足下见之，可敬可羡。如仆自幼失学，长谋糊口，读书既无根柢，虽尝学为诗文，粗事考据，总不外剽窃之学，贻讥识者。年来志虑益衰，死丧叠遘，残喘余生，尚复何心学问！足下误以为识途老马，谆谆下询，何能以门外之人，为入室之言乎？聊以向之蓄中而未发者，为足下陈之。
溯今以古文名家者，明则有震川，本朝则有钝翁、望溪，皆为一代正宗。第此三家之文，皆谨守绳尺，其才力不无少逊古人。无论韩之排奡、柳之廉悍，固有未逮，即三苏之驰骤，亦不多见。差近者惟六一之纡折、半山之峻峭而已。故世遂有谓八家不可学，而学步于六朝之书启、仿摹于汉魏之碑铭以为古者，而文体入于诡怪而益坏。又今之言八家者，必曰别有其法，愚亦以为不尽然。夫古人之文，即古人之法也。文成则法立，是法生于文，不必文生于法也。《论语》云：“词达而已。”昌黎云：“文无难易，惟其是。”果理衷于是，而词得其达，则不言法而法在其中矣。至于表、笺、书、启之体，碑、铭、诔、赞之式，学者可一览而得之。又作古文与作时文异，古人之文，皆先有一种意议在胸，题从文生，故所作皆可传可诵。苟命题而始作，上之科场应制，下之亲友丐求，其文虽工，断无杰构。如所著《诗说》诸篇，尚不免此病。盖先有题而作文，则敷衍。既无意义，必将刻意求深，或旁生枝节，纵波澜层叠，而初非正旨。缘作文之先，本无心得也。
要之当今而言，古文舍八家别无入门之径。而八家尤以韩、柳为宗，犹言诗之必宗李、杜也。韩之与李翊、刘正夫书，柳之《答韦中立书》，此真作文之准的，不传之密钥也。合之足下养气励志之说，殚精求之，有余师矣。略陈所见，以塞厚意。惟冀足下更有以起予焉。(www.xing528.com)
邵环林曰：“后段论作古文与时文异数行，说尽当世作者弊病，真可包扫一切。”
【《第六弦溪文钞》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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